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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将领,心思都比较率直,愿意服他,也是敬重他是个好将帅,并非因为他是尊贵的燕王之故。一旦让他们知道他生不出儿子,心里会不会对他产生轻视之心,那真的很难说。
用燕王的话来说,就是:“我宁可世人认为我是个情种,也好过他们觉得我没种。”
所以,燕王妃硬是认下了一个善妒不能容人的坏名声,也要替丈夫遮掩真相。实际上她产女后留下的隐患,经过府医数年调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为了让外人相信燕王是因为独宠王妃,而王妃又在生产后伤了身体,才无法生下子嗣,她又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坏了。虽然燕王后来一发现就阻止她继续这么干下去,但她的身体已经受到了伤害,所以如今瞧着就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无论是京城还是北平,但凡是见过燕王妃的人,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燕王始终未能与王妃生出儿子来。
皇帝听得唏嘘不已。他其实也曾对弟弟无嗣一事感到恼怒,觉得弟媳岳氏太不懂事了!弟弟救了她一家性命,她却不能为弟弟延绵子嗣,还不许弟弟纳妾。只是弟弟房中之事,没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插手的道理,他又不愿意让曹后把手伸进燕王府去,所以一切都交给太后处置了。太后没有说什么指责燕王妃的话,皇帝也只好认了。反正他有好几个儿子,过继一个给弟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今天他才知道,他误会了弟媳岳氏。岳氏是个懂得感恩的,正因为懂得感恩,才会硬是认下了妒妇的名声,还弄坏了自己的身体,也要维护丈夫的尊严。
皇帝叹道:“岳氏能识大体,这是好事,倒也不枉当年明珠临终前为她说情。只是……阿晟,你要不要再让太医把把脉?兴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朕瞧你气色不错,身体也算强壮,兴许还能治呢?”
燕王轻笑:“皇兄,臣弟王府里的府医,当年也是太医院出来的,若不是娶了岳家的女儿,也不会被排挤去了北平。他的本事还是信得过的,素来擅长替人调理身体。四殿下就吃过他开的药,如今又何尝不是康健如常?皇兄若还是信不过府医,非要让太医来替臣弟把脉,臣弟也不敢推拒。只是……太医院人多嘴杂,万一当中有哪个人把消息透露出去……臣弟可就要面临各种闲言碎语了。到时候臣弟要如何见人呢?”
皇帝立时想到了自己对弟弟的安排,此时此刻,确实不能出现任何有损弟弟威望的消息!
他有些沮丧地躺回床上,无奈地道:“怎会如此?上天为何对你我兄弟如此不公?!”他又想起自己正在等死的事实,心中对老天爷的忿恨越发浓烈起来。
燕王却很平静地继续开口道:“皇兄,既然说开了,臣弟索性也跟您交个底吧。臣弟当年在伤后损了气血,不但子嗣上头会艰难,只怕连寿命都不会长久。况且如今年纪大了,旧时留下来的旧伤便时不时地会发作,甚是叫人难熬。臣弟打算,等满了五十,就要把燕王的爵位交给重林,自己与王妃寻个清静地方安心养老了。倘若上天垂怜,兴许我们夫妻还能多相守几年。若是……母后那时还健在,臣弟便与王妃搬回京城来,多陪陪母后,尽一尽这些年缺失的孝心。守边的重责大任,还是要交托到重林他们这些年轻人手里去。”
皇帝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看向弟弟:“你……何至于此?!”
燕王冲兄长露出一个平静又释然的微笑:“所以,皇兄不必担忧,等臣弟替四殿下摄政结束后,该何去何从。等四殿下顺利亲政,不需要臣弟再从旁辅佐了,臣弟便回北平去瞧瞧重林干得如何。倘若他也能撑起北边那一大摊子,臣弟就算是解脱了!到时候臣弟带着王妃搬回京城来,还得请皇兄开恩,先提前赐臣弟一处好庄园,最好离皇宫近一些,地方开阔点儿,景致好一些的。到时候,臣弟可以与王妃安心在里头养老,闲来还可以接母后过去小住消遣,共享天伦之乐。您觉得如何?”
皇帝看着燕王,良久,露出一个泪花闪烁的微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母后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不知多少年……可惜朕那时候看不到了……”
燕王柔声道:“那皇上就赐臣弟一个离皇陵近的庄园,臣弟与母后团聚的时候,也方便去看您。或者……臣弟直接在庄园里设个小佛堂,里头供奉皇兄的牌位,日夜上香,便也算是我们母子兄弟三人团聚了。”
皇帝本来一直听不得这种自己死后别人给自己设牌位的话的,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因为燕王的话而感到生气。他反而开始后悔:“早该赐你这么一座园子的……你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闲散的时候,那时若朕召你进京,再带着母后去你的园子里作客,母后一定会非常欢喜……朕怎么就忘了这么一回事呢?!”
燕王笑道:“这时候记起来了,也不打紧。皇上记得一定要尽快下旨呀,否则,臣弟可不好意思向侄儿讨要这样的东西。有些话,臣弟只敢向皇兄开口呢!”
皇帝自然是含泪笑着答应了,表示回头就命人去挑庄子,把皇室如今拥有的皇庄全都列出清单来,送到燕王那儿去任他选!不管他选中哪一处,皇帝都直接赐给他了。做哥哥的就是这么大方!回头太后问起他要如何补偿弟弟,他也有了底气。
燕王非常郑重地谢了恩,随即又笑道:“这都是在说笑,皇上其实不必为这种小事操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确保四殿下能顺利继位要紧。只要选好可以信任的顾命大臣,代为处理朝政,再有臣弟顶着摄政的名义镇压宗室与军队,撑过这几年,等四殿下大婚亲政后,就好办了。”
接着他又仿若不经意般问起皇帝:“对于顾命大臣的人选,皇兄可有数了么?”
赏赐
本来皇帝的心情已经放松了下来,但一听到燕王这个问题,顿时又感到一阵揪心。
他原本以为,顾命大臣不是问题的,内阁中的重臣们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但自己的心腹会事事依从自己旨意行事,连另外那几个阁臣也都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可如今,皇帝清楚地认识到,内阁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会事事听从他指示。从前他高坐皇位,独掌大权时,内阁中人自然不敢无视他的意愿,可如今,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需要依靠其他人去帮自己处理朝政时,那些手中握有实权的阁臣,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他们开始嫌他糊涂,嫌他碍事,心急着想要立个新君主。但即使是对这个新君主,他们也不是真心奉其为主的,纯粹只是想要有个人名义上镇镇场子,让他们能够如自己所愿地处理朝政而已。四皇子朱珞年纪还小,即使今年之内继了位,也要过几年成年及冠之后才会亲政,这就给了阁臣们掌控朝廷大权的好机会!他们不打算错过,也不希望有任何人拦在自己面前。
皇帝从前以为可以信任的这些大臣,如今反而成为了他眼中儿子继位后能顺利亲政的障碍。这些阁臣有可能信不过新君的出身与智慧,自以为是为了江山社稷、朝廷百姓着想,而拖延、阻止新君亲政,又或是束缚新君的权柄,将相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皇帝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了,对于自己死后的事情无能为力。他就算觉得这些阁臣们胆大包天背叛了自己,此时此刻也没办法简单地说一句将他们撤官革职,赶出内阁。说白了,他过去这几年清洗掉的各方势力成员太多了,剩下的朝廷官员里是否还有对他心存不满的人,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把内阁里的人换掉,天知道换上来的又是否可靠呢?如今内阁里的人,好歹是知根知底,相处了多年的老臣……
皇帝迟迟没有回答燕王的话,燕王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好象只是随口提了提,就把这件事交给皇帝去决定了。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皇帝暗暗松了口气。燕王透露的那些隐秘,令皇帝心里轻松了许多。虽说兄弟俩都命运不顺,寿数不长,可这本该悲伤的消息却反而让皇帝心情好过了不少。
原来老天爷并不仅仅对他一个人不公!
弟弟从小健壮,出继燕王府后又在战场上立下了无数功劳,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先帝的认可,还被认为是比兄长更出色的储君人选。燕王金光闪闪的过往令皇帝深深地感觉到了压力。然而如此出色的弟弟,原来也依旧是凡人之躯,在战场上挣的军功是拿身体健康去换回来的,差一点儿丢了性命,多年下来还积累了许多旧伤隐疾,难有子嗣。明明还不满四十周岁,在下雨天里已经要象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忍受关节酸疼的痛苦。
当燕王不再在皇帝面前作掩饰动作,皇帝在某个下雨天里亲眼目睹了弟弟受风湿与旧伤折磨的惨相之后,对燕王这个弟弟的关爱之心就恢复到了从前最深厚的程度。他不但命太医院中最擅长处理这种疾病的太医亲自为燕王诊治,各种最好的药都不吝用上,就连许诺要赐给燕王的庄园,也早早挑了出来,列成清单,送到燕王面前任他挑选。
燕王谢了恩,没有挑最大最好或是营利最佳的皇庄,倒是挑了个中不溜儿的,胜在位置好,就挨着官道,离京城不算远,交通往来便利。而且庄中有山有水有河流,附带草场与猎场,景致颇佳,还有宽敞亮堂的现成宅子,随时可以入住。
燕王表示,既然是打算要接太后过去消闲的,自然要找交通便利的地方,离得也不能远,否则太后上了年纪,如何撑得住这一路的奔波?
皇帝接受了弟弟的理由,只是心里依然觉得这庄子不太够份量。于是他跟太后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庄子周边的上百顷土地——包括开恳好的农田与未经开恳的山地、树林,连同这片土地上附带的百姓,全都赐给弟弟,随他处置去。
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巨额财富。
在京城周边地界上,如今只怕没有比燕王更富有的地主了。
不过皇帝觉得这都是弟弟应得的。因为弟弟即将会成为他儿子的摄政王,为儿子继位后能顺利亲政保驾护航,而且干完这桩得罪人的差使之后,弟弟还不打算抢回燕王府的权柄,就这么把燕王府的家业交给他另一个儿子了。如此厚道仁义的弟弟,只是想要在将来赋闲时,可以留在京城养老,向母后尽孝,那么兄长多赏弟弟些土地宅院又如何?燕王府那偌大的家业,可都归他儿子了呀!
太后也觉得这个决定没毛病。她老人家十分欢喜,皇帝总算想要真心补偿小儿子了,小儿子未来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没事儿不会在千里之外的北平长住。她盼着这一天,不知盼了多少年,如今心愿得偿,又怎会觉得大儿子给小儿子的东西太多了呢?
四皇子也觉得没问题。燕王愿意替他摄政,过后还不打算霸着权力不放手,而是想着要如何养老,他为什么不答应呢?虽说燕王到时候就要留在京城了,可他并不觉得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压力。反倒是有燕王继续坐镇,他就不必担心自己亲政后,会有人欺他年轻,便要寻他的麻烦了。必要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向皇叔求援的!
皇室一家和乐融融,但内阁里的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
皇帝虽说没有再象先前那般,排斥立储的想法,还授命礼部开始筹备一场简单却正式的立储仪式,好明正四皇子的储君名份,但忽然间对燕王大加封赏,这就令人十分不快了。
新君年少又如何?他们这些内阁大臣自然会好生辅佐他,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位仁爱公正、擅于纳谏的明君。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摄政王!那只会妨碍他们这些内阁明相维持朝廷运转,他们还要防备这摄政王图谋不轨,威胁到皇帝与朝廷!
皇上既然打算把新君交给他们这些准顾命大臣了,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地立什么摄政王呢?!燕王固然是军功盖世,可是这种手握大权的藩王,再得到皇帝与新君的信任,即将权倾朝野……那还有他们内阁什么事儿?!
藩王老老实实守在边疆就好了!要么就丢掉兵权回京城来做个富贵闲王,何必非要入朝与他们这些国家栋梁相争呢?!
避嫌
谢慕林走进慈宁宫大门时,远远就看到前院里有几位身着大红官服的人站在院子中央,垂手而立,心里知道那必定又是前来求太后的朝廷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