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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提出的问题,也正好是朱瑞想知道的:“父皇看起来精神好多了,难不成是皇叔跟父皇说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四皇子只是想试探一下皇父的口风,但皇帝大概是因为已经把心中最不堪的秘密告诉了两个儿子的关系,如今也不打算继续掩饰下去了,直接开门见山道:“确实值得高兴,你皇叔跟朕说了些从前的旧事,朕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朕一直都误会了!”
四皇子与朱瑞齐齐面露诧异之色,看向燕王。燕王平静地冲他们笑了一笑。
皇帝叹道:“朕这些年都在担心什么事,你们也都听说过了,如今不必再提。总之……这些年朕其实都是自寻烦恼。那件事其实你们皇叔早就知晓了,还拒绝了先帝。先帝是因为觉得朕行事不够果决,令他生气,才会故意拿话激朕,希望朕能对曹家多些警惕之心的。如今曹家已经彻底远离朝廷,无望起复了,皇长子更不可能继承皇位。朕若是在九泉之下见到先帝,想必也能有所交代了吧?”
四皇子眨了眨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得更具体一些,朱瑞已经转向燕王,先行开了口:“父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燕王竟然早就知道先帝有意要把皇位传给自己了么?从前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呀?!
燕王对朱瑞这个“儿子”显然要坦率许多:“此事说来话长。那年大战进入尾声的时候,我抽空骑快马回过一趟京城,与重林你的生母,还有静明,见了一面。一夜过后,我又回边疆去了。这件事,你是早就知道的。但你大概不知道,我去山上见你母亲之前,曾经进过宫,见过先帝。”
燕王虽然是听说未婚妻与同胞兄长有了私情之后,紧急之下赶回京城来问个分明,但并不是冲动之下就乱来了。他挑了一个战事间隙的时段,又找好了临时代替自己主持军务的大将,确保自己这个主将的缺席不会对边疆战事产生任何负面影响。同时,他也没忘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去应付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想得很明白,他在战事擅自脱离边疆,是十分犯忌讳的事,但只要当时在位的皇帝先帝不计较,其他人说什么都伤害不了他。所以,他到了京城后就先去见了先帝,找到的理由也很完美:当时军中抓到了几个犯事的中层武将,其中有一人是顺义郡王太妃——也就是先帝在燕王府做世子时的原配——的娘家堂兄弟。虽说此人与顺义郡王太妃并非亲手足,可他膝下却有一子是从隔房过继而来的,那正是顺义郡王太妃的亲侄儿。
顺义郡王坏了事,顺义郡王太妃虽然当时未获罪,却因丧子之痛,不久之后就因病去世了。她的娘家受外孙连累,下场不大好,只有这一个孙子因为事先过继到了别的房头,逃过一劫。一旦那位中层武将被法办,他的儿女们定会受牵连。燕王想到先帝一直为原配与嫡长子之死而伤心,赶在那中层武将被处置之前,通知先帝,请求先帝示下,这是很合情合理的做法。
由于关系到先帝的私事,燕王没有交托外人之手,也没有通过容易泄密的书信文书传递消息,而是亲自入京禀报,这是对先帝的体贴。先帝也能理解燕王的孝心,自然不会惩罚他,还会暗中替他打点,不让任何人因为他这次擅自行动而指责他。
在先帝的示意下,燕王后来回到边疆,让那名中层武将因急病而亡了,罪名则由与其同伙合谋的副手顶了,反正他也不冤枉。中层武将既然不是犯官,其家眷儿女自然不会受到牵连,只是黯然扶棺回乡了事。燕王后续又让人留意这一家子的消息,得知顺义郡王太妃的侄儿后来读书科举,顺利考到了举人后就没有再往上走,而是在老家读书做学问,偶尔收几个学生,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全家人都没有再掺和北平权贵圈子的事,也算是安了心。
总之,当年燕王拿着顺义郡王太妃的侄儿做理由,为自己擅自回京一事做了挡箭牌。先帝吩咐完正事后,是跟他抱怨过他那当时刚刚被册立为储君的兄长行事过于纵容曹家的。燕王回京就是因为未婚妻萧明珠不明不白地与兄长有了私情,还心甘情愿做其地下情人,心里自然清楚先帝为什么会对兄长感到不满。
当时,先帝也曾问过燕王,要不要索性回归皇室来,代替其兄长成为储君算了?这时候的燕王虽然年纪还轻,但已经历过数次大战,又执掌燕王府大权,早就不是刚刚过继出去时的菜鸟皇子了。先帝觉得他此时无论才智还是能力,都在其兄长之上,手上又有军功,足以压制曹家,若是立他为储,就不用担心曹家会以外戚的身份威胁到皇权了。
燕王当时固然是怨着兄长的,但心里却很分得清轻重。他直接告诉先帝,自己已经是燕王了,不可能回到皇室来做储君。就算礼法上可以这么做,伦理道德上也是不应该的。倘若他真的回了皇室,那么燕王府又要交给谁呢?老燕王已经去世了,燕王府要执掌北方大军,可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能替代得了燕王的。为了边疆稳固,为了江山社稷,燕王郑重地请求先帝打消这个想法。
燕王相信,兄长只是在利用曹家这个助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不会真的让曹家有机会威胁到皇权的。只要兄长真正坐稳了位子,他对曹家的清算应该就会开始了吧?
燕王在先帝面前为自己的同胞兄长打了包票,再三拒绝了先帝的提议。
虽然先帝有些不肯死心,让他再好好考虑一下,可既然他当时就已经拒绝过了,过后就算真的及时接到了圣旨,应召回京,他也不会改变想法的。
皇帝因为当年矫诏之事耿耿于怀,燕王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兄弟
经过燕王的解释,皇帝立刻就接受了他的说法。
他觉得燕王当年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这些年一直没有把此事告知自己,也完全可以理解。
燕王这个弟弟,即使是在冲动之下,赶回京城见未婚妻,也不会失去理智。他给自己找个听起来足以忽悠先帝的理由,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当时顺义郡王太妃去世不久,先帝正为了原配妻子与长子顺义郡王之死而伤心,还因此加重了病情。这种时候,就算燕王秘密回京的“理由”听起来很荒唐很没有必要,在先帝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况且,燕王是为了保住顺义郡王太妃的亲侄儿才回的京,感情上比较偏向顺义郡王母子的燕王府中人与北方军队将领们,也会愿意替他遮掩的。
至于先帝询问燕王,要不要考虑回到皇室来继承大位,燕王会拒绝,理由听起来也非常充分。
当时他已经是燕王了,从去世的祖父手中接过了燕王府大权,经历了大战的洗礼,站稳了脚跟。可他若是抛下这一切,回到皇室来跟亲兄长争夺储位,又会有什么结果呢?一方面他会失去自己原本好不容易得到的燕王府大权,甚至有可能招致北方系将领们的反感,另一方面,他也会与自己的同胞兄长反目成仇,失去在京中最大的臂助。他离开京城已经很久了,在朝廷中完全没有根基,就算有先帝的支持,也没底气说自己一定能战胜曹家的强势,坐稳储位,那又何必冒那个险呢?
燕王被过继出去之前,是与亲生母亲、兄长都交谈过的。他知道母亲为自己争取这个机会,是为了让他在燕王府站稳脚跟后,能反过来成为母亲与兄长的依靠,使得他们在宫中不再受人欺凌,兄长还可以去试着争取更多的权利。如今他已经做到了这一切,局面整体对他们母子三人是有力的,他又怎能自毁长城?
兄长做储君,跟他自己做储君,差别又有多大呢?他手中不缺实权,不缺财富,一点儿也不认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值得他用亲情去换。
皇帝听了燕王的这些解释,已经基本相信了他,但还有一点疑惑之处,那就是燕王当时还没见过萧明珠,没有真正为了萧明珠和兄长的私情而释怀,怎么就能在先帝面前,毫无怨言地选择支持兄长继位呢?
燕王当时告诉他的是:“明珠当时对我确实很重要,我那时候对皇兄也确实有几分不满。但即使我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可能为了明珠而弃兄长于不顾。我可能会跟皇兄大吵一架,甚至有可能揍皇兄两拳,但我知道事情轻重,不至于因为女人,就不要皇兄了。在我心中,皇兄远比明珠更重要!”
燕王说完这些话后,还自嘲地笑笑:“当时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娶了云笙之后,我才发现,我心里对云笙和明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无法忍受云笙嫁给别的男人,但明珠若是真心实意喜欢上了别人,而那个人又能对她好的话,我是会放手的,盼着她能平安喜乐。说白了,我对明珠,其实只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才生出了感情。到底这是对妻子的感情,还是对妹妹的感情,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那时候毕竟还年轻呢。”
燕王一脸真诚地对皇帝道:“若不是明珠不幸身死,重林又流落在外多年,我兴许会更感激皇兄与明珠成全了我与云笙吧。若没有你们,我跟云笙是不可能成为夫妻的。倘若真的就此错过,那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呢!”
皇帝听得都双眼湿润了,他紧紧握住了弟弟的手:“阿晟,是皇兄对不住你!当初皇兄要是保护好明珠就好了。若不是曹氏害死了明珠,你我兄弟俩,本该都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过得幸福美满才是!”
燕王听了这话,顿了一顿,也露出了感动的表情。这对皇家的兄弟,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放下了多年来的心结,重新回到了最亲近最和睦的那一刻。
事关兄弟俩的私情与心事,皇帝在儿子们面前,也不想说得太详细,燕王则把自己的解释说清楚了,好让四皇子与朱瑞两个小辈都不再疑神疑鬼,而是真心相信两位长辈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掉了。
四皇子与朱瑞看着两位长辈脸上不象是伪装出来的表情,都暗暗松了口气。
四皇子暗自庆幸着,他们父子最大的臂助总算保住了,接下来他也能安心许多,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储位会不稳了吧?
至于朱瑞,则更多的是在为燕王不再受皇帝猜忌而欢喜。在他看来,皇帝依旧渣得很,但只要他不再抱着戒备的想法对待燕王,燕王就不会再受委屈了,以后还能回到北平去,继续风风光光做他的实权藩王,而非被新君利用完后再投置闲散。这才是最重要的。
心中大石落了地,朱瑞便赶紧将自己在萧家查问到的消息告知皇帝,还道:“萧将军恳求面圣,当面向皇上说明原委。他并不曾向三殿下泄露过一字半语。事实上,若不是臣开口询问,他都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了。”
对于当年“矫诏”一事,皇帝如今的心理压力已经释放了大半,不再象先前那么焦虑了。想要生事的宗室们对他最大的秘密还一无所知,又已经暴露了罪行,随时会落入他手中,皇帝心中大定,所以,对于萧明德的辩解,也稍稍多了几分耐心:“那就让他来吧。倘若他是在说谎,那就休怪朕不顾多年君臣之情了!”
朱瑞连忙替萧明德谢了恩,便请求告退,打算去通知萧明德进宫面圣了。
这时候皇帝已经很累了,燕王与四皇子忙扶他靠着引枕坐好,又传了太医进来给他诊脉。太监总管送上了刚熬好的药,燕王亲自替皇帝试药,又亲手服侍皇帝服药。
皇帝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些小事你让小辈们去做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燕王淡淡笑道:“弟弟乐意侍奉皇兄汤药,难道皇兄嫌弃弟弟服侍得不如宫人细致?”
皇帝听得笑了,不再拒绝。
吃过药后,燕王又扶皇帝躺下了,还微笑着对他说:“皇兄今儿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吧?不要想太多。弟弟就在外头守着,皇兄只管安睡吧。早些养好了身体,也好让母后安心,弟弟也能放心回北平去了。”
皇帝看着燕王满面的赤诚与关怀,在安心之余,愧疚之情又再度涌上了心头。
纠结
燕王出去巡视守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