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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芬叹气道:“曹家这回出事,几乎可以说是树倒猢狲散了。所有姻亲都要疏远了他们,不肯疏远的,自家也坏事了。这样的局面,他家但凡还能说得上一门象样的亲事,肯定是优先发嫁自家姑娘,哪里轮得到我这样八杆子打不着还有点仇的女孩儿?我姨娘也是仔仔细细问了叶老高夫妻,知道了眼下的实情,才彻底打消了要借曹家之手,为我与四弟谋好亲事的想法。
“这会子她还在伤心呢,我都不知该如何劝她,索性由得她去。我是姓谢的,又不是姓曹,谢家还没倒呢,父亲又在北平做着高官,凭曹家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我头上来!姨娘就是自小在曹家长大,总以为曹家没什么事是做不成的,才觉得他们能决定我的婚姻。”
谢映慧黯然道:“我从前何尝不是如此?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曹家如何了得的话,明明曹家都是靠着我们谢家的银子,才维持住那偌大的富贵排场,我却还觉得曹家富贵远胜谢家,谢家不过是破落户而已,所以,从前才会被母亲与舅舅、舅母、表哥、表妹哄骗,做了许多蠢事。还好他们没耐心,我也没被骗太久,早早醒悟过来了。离了曹家那些人,我才算是真正见过了世面,不再做井底之蛙。宛琴一向在内宅度日,不曾知道天高地厚,又哪里知道自己有多蠢呢?”就象是从前的她与现在的母亲曹淑卿一样。
谢映芬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眼巴巴地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又清了清嗓子:“呃……曹家眼下是这个情况,江家的近况我们也了解了,却不知其他人家如何?比如……宁国侯府程家呢?我记得程二太太的侄女儿就是东宫的王氏吧?东宫出事,他家是否也受到了牵连?”
谢映芬忙答道:“是了,是了,叶老高也提到了这件事。宁国侯府倒没什么大碍,东宫出事,程二太太在府里的风光就大打了折扣,又被宁国侯夫人打压下去了,告病在家静养呢。只是如今程家已经不是宁国侯夫人与程二爷当家了,做主的是宁国侯!宁国侯既不投靠曹家,又不肯跟林家亲近,反倒是借着孙子程笃,与清流联了姻。如今朝中是皇上的心腹得了势,程笃自然也跟着受益。虽说程家也算是曹家姻亲,但这一回,他家并不曾受到什么牵连。”
说起程家,谢映芬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是叶老高的老婆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据说承恩侯刚刚被皇帝训斥,闭门反省的时候,有人看到曹文凤回了京城,找上曹氏求助了!”
谢映慧大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曹文凤?她还活着?!”
骨肉
谢映慧失去曹文凤的消息已久,以为他们母子三人失了爵位,又被曹氏家族所弃,流落在外,定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定什么时候就连性命都丢了,也未可知,没想到曹文凤还会有回京城的一日。
她好奇地问谢映芬:“她来找我母亲求助?为了什么?当年三舅母跟我母亲可是彻底翻了脸的,曹文凤竟然还会想要找我母亲求助?”
谢映芬小声答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反正叶老高老婆从别人嘴里是怎么听说的,就怎么告诉姨娘。叶金莲从前是在曹文凤院子里侍候的,虽说只是三等小丫头,但也算是旧主仆。她跟着父母进了承恩侯府后,一直闲着,找不到差使,听说曹文凤回了京,就仔仔细细打听过,知道曹文凤不可能继续做她主子了,还哀声叹气了好久呢!”
昔日前平南伯夫人带着儿子女儿落魄出京,不知去向,直到曹文凤回京,曹淑卿那边才知道了嫂嫂与侄儿侄女去了哪里。据说曹文衡伤重,又一直在生病,折腾了不到一年,就死了,死前还十分痛苦。平南伯夫人程氏看着儿子死去,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有些精神失常,俗称犯了疯病。若不是还有几个愿意跟随她的忠心婢仆照顾,她和曹文凤母女俩恐怕还真的没法过日子了。
有一个发了疯的母亲,曹文凤哪怕没有在外人面前戴孝,也很难找到象样的婚事。她也曾经是眼睛盯着东宫妃位置的人,心气儿很高,哪怕后来家里落魄了,降低了对未来夫婿的要求,看上的也是永宁长公主之子这样的贵胄公子。等闲富家子弟,如何入得了她的眼?可她的条件放在那里,无论是否祭出曹氏女的旗号,都没哪个正经富贵人家的子弟愿意聘她为妻。若说是作妾,别说她自个儿接受不了,就是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是坚决反对的。他们心里都还惦记着,她是皇后的亲侄女呢……
时间长了,曹文凤迟迟找不到靠谱的人家可以依靠,身边管事的婆子就给她出了个主意,建议她坐产招夫。她们母女离开京城的时候,手里还是有一笔不菲的财产的,就算被承恩侯府狠狠地搜刮过,程氏也还有嫁妆,母女俩又有许多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在京城不算什么,在地方上却十分可观。若是曹文凤招赘,生下孩儿,将来也可以随母姓,继承平南伯的香火。如今曹文衡已死,曹文燕又是庶女,更背叛了亲人,曹家三房便只剩下曹文凤一个孩子了。她一旦外嫁,未来命运受夫家掌控不说,平南伯就真的绝了后了!
曹文凤有些心动,但想到如今的时节,招赘是不可能招到什么优秀男人的,有出息的男子都不情愿倒插门,便又打消了主意。她心里还是盼着能嫁进富贵安稳的人家去享福。
然而,她不乐意,身边的人却未必这么想。平南伯夫人能重用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哪怕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忠心,时间长了,看着疯疯颠颠的主母与娇弱不知事的小姐,也会生出些歪念来。他们还不觉得这是对主家的不忠,反而认为,让某个管事的儿子给小姐做上门女婿,能更好地帮衬小姐撑起家门,反正小姐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等到曹文凤发现身边人的打算时,她已经无法掌控母女俩的大额财产了。更糟糕的是,她母亲程氏的病情已经越来越重,眼看着连神智都无法保持清醒了。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生怕母亲一旦西去,自己就真的任由身边奴仆摆布了!
所以她选择了返回京城,找亲姑姑曹淑卿求助。为了让身边的仆从不阻止她上京,她拿出的理由是要为母亲请位太医。因为她们在京城外面生活,好点的大夫都不一定能碰到,更别说是用惯的太医了。而在曹文凤的概念中,天下的大夫,只有太医的医术才是信得过的。
她知道曹淑卿记恨自己的母亲,可她父亲毕竟是曹淑卿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己又是父亲唯一存活的骨血了。曹淑卿只要还有一丝手足之情,都不会对她弃之不顾的。不过就是请位太医罢了,这种事甚至不需要曹淑卿亲自去办,她只要给张帖子或派个下人走一趟就可以了。
然而,曹文凤的运气就是这么糟糕。她回京的时候,正赶上承恩侯闭门自省,曹淑卿为了与方闻山和离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她贸然上门,曹淑卿就想起昔日胞兄借口助自己与方闻山终成眷属,而陷害谢璞的往事,心里不反省自己生了恶念,反倒埋怨起胞兄多事来。倘若她当年没有与谢璞和离,改嫁方闻山,如今哪里需要为了与后者和离而受了许多闲气?!两个儿女还与自己离了心,谢璞仕途更是一路顺利,好处却都便宜文氏去了!
怨念之下,曹淑卿就拒绝了帮忙请太医的事,还说:“我平日用惯的太医就是承恩侯府常请的那位。若我今儿替你把人请过来,晚上承恩侯府就知道了。你大伯娘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若怪罪下来,我哪里担当得起?”她改而告诉了曹文凤几个知道的京城名医的堂号,又给了二十两银子四匹尺头,“拿着银子去抓药吧。若是你母亲果真不好了,这几个尺头也可以给她做个装裹,好歹叫她体体面面地入土。”
曹文凤当场就翻了脸,说了许多恶毒的话诅咒曹淑卿,气得曹淑卿让人把她赶出去了。
因为担心承恩侯夫人听到动静,曹淑卿还不让身边的人外传这件事呢。
只因叶金莲关心旧主消息,叶老高老婆方才托了人辗转去打听,知道曹文凤后来去了宁国侯府,在门口遇上嫡亲的二舅舅程二爷,却被拒之门外。亏得她也有耐心,一直赖在宁国侯府门外不肯走,才终于等到了外祖父宁国侯回府。
宁国侯没有妻子那么狠心,他虽然对长女很失望,但对亲骨肉还存有怜爱之心。他派长孙程笃与程笃之妻左氏,领着太医上门为程氏诊治。可惜没几日,程氏便病重不治,撒手西去了。程笃夫妻全程料理了她的丧事。曹文凤没有说什么,等到母亲入土后,交给程笃一个匣子,又说自己要去某某地方某某庵堂出家,便飘然远去了。
匣子
谢映慧听得有些懵:“曹文凤就这么走了?她还真的出家去了?!”
谢映芬道:“是真是假谁知道呢?但有程笃夫妻帮着料理她母亲后事,又有程家出面替她出头,那些刁奴自然就不能再逼她招赘了。她只带了几个愿意跟她出家的丫头婆子离京,其他的人全都交给宁国侯府处置。宁国侯与程笃夫妻也不拦她。除了曹二太太闻讯后,打发个婆子来给了十两银子帛金外,曹家那边一个来给平南伯夫人上香的人都没有。反倒是曹文凤走了之后,曹文泰才忽然打发人去问程笃,当初曹文凤给他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谢慕林若有所思:“那这个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
谢映芬摇头:“这谁知道呀?据说程笃告诉曹文泰,是几样程氏生前的体己,留给宁国侯夫妻做个念想的。曹文泰本来不信,可后来听说宁国侯夫人拿到匣子后,又愧又悔,伤心得病倒了,倒是有几分信了,没有再追问下去。”
谢映慧听出几分不对:“宁国侯夫人会为了这种事病倒?!当初平南伯府出事时,她可是不顾亲闺女亲外孙死活的人。这样刻薄冷情的人物,竟然会因为女儿的死而伤心病倒?!她若是有这份慈母心肠,又何必拦着不许曹文凤进门呢?!只怕是装出来的吧?”
谢映芬有些迟疑:“可她病倒的消息都传遍了。好几个熟悉的人家都知道的,还有人上门探病呢,这还能有假?反正因为平南伯夫人死的时候,曹家太过无情无义了,宁国侯府便索性与曹家撕撸开来,彻底断了亲。虽然我觉得宁国侯与程笃夫妻是想借机与曹家划清界限,免得受他家连累,可宁国侯夫人的病,应该是不会有假的……”
谢慕林不由得想起了谢映容曾经对程笃死缠烂打的往事。她是重生之人,能盯住程笃不放,肯定是确信程笃日后能飞黄腾达,是一支潜力股。而宁国侯府程家素来跟曹家关系紧密,宁国侯夫人与程二爷几乎是拼命巴着曹家不放。与此同时,谢映容的态度又摆明了曹家定不会有好下场。曹家一旦出事,曾经的附庸又如何能保平安?哪怕程笃与宁国侯夫人、程二爷不是一路人,也难免会受家族牵连。既然他日后会发达,那就代表他早已跟曹家厘清了关系。莫非就是应在这里?
曹文凤交给程笃的匣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谁也说不准。平南伯昔日做下那么多犯忌的事,又是曹家嫡支里的一份子,对于曹家的某些秘密,多半是知情的。他死是死了,却不代表手里没留下一点儿证据。但凡这里头的东西有半成落到程笃手中,借着岳家的渠道往上一递,便是再好不过的投名状了!
谢慕林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谢映慧却摇头:“程氏与曹文衡、曹文凤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若手里真有证据,为何不拼死一搏?哪怕是拿来与承恩侯府交换,给自家谋些好处也是好的。可曹文凤却直到这会子才把东西拿出来,她图什么呢?她这个虽然是个蠢货,但还没蠢到这个份上!”
谢慕林想了想:“也有可能是……这些东西一旦递上去,曹家其他房头固然难保,他们本身也落不着好。好死不如赖活,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又何必让这要命的东西现世?现在平南伯府几乎都死光了,只留下一个曹文凤,还要出家。就是皇帝要对曹家斩草除根,也不见得会杀到一个出家人头上。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这也是有可能的。谢映慧心头不禁焦躁起来:“可见曹家人都是蠢货!母亲也是糊涂!曹文凤已是走投无路了,哪怕母亲不愿意帮忙请太医,寻个象样的大夫去给三舅母诊个脉也好。她原也活不了几日,办丧事又能花几个银子?强似如今这般,连面子情都不留,反倒激出了一头恶狼来!”
谢映芬小声说:“曹二太太打发婆子去送帛金,想必曹文凤还念一份情?我估计她说要出家,也有可能是曹二太太派人去劝的。就象曹氏那回,曹二太太也建议她出家建庵堂呢。若是曹文凤带着人和钱到了外地,隐姓埋名,再在山里建个庵堂出家,从此跟曹家、程家都断了联系,就算将来朝廷要杀尽曹家人,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呀!”
曹文凤的下场,姐妹三人都不是很关心。估计她从此就不会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倒是程笃夫妇能替平南伯夫人办这场后事,足可见他们的大度与宽和,想必世人赞叹者众。这对程笃的名声很有好处。他已是举人,又有岳家帮衬,继祖母病倒,叔婶失势,祖母宁国侯一心捧他上位。无论明年春天的春闱,他是否能一举高中,他都已经是宁国侯府板上钉钉的未来继承人了。倘若他真的给皇帝一方献上了一份给力的投名状,他将来的前程便是可以预见的光明顺遂了!
倒也不愧是谢映容曾经盯上的潜力股。
谢映慧感叹万分地道:“三丫头固然是不要脸,但她眼光还是可以的,看上的男人也不是平庸之辈。可惜三丫头没有自知之明。程笃既然出色,又怎会看中她这种没本事的小丫头?平白把人得罪了,却错过了让咱们家与程家大房交好的机会。程家大房从前艰难时,若我们谢家能借着与卞家交好的名义伸出援手,不但可以早早报复程二老爷与程二太太这对恶毒夫妻,为父亲出一口恶气,还能与程笃结下善缘呢。咱们谢家如今有了燕王府撑腰,在北平城已经不用担心什么了,但在朝廷中,还真没几个靠得住的盟友。就是焦老大人对哥哥学业关心有加,能帮衬的地方也是有限的。”
谢慕林笑道:“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呢?当日程家大房势弱,咱们家在京城也做不了什么,就算与他们交好,也没多大用处,反倒是要与程家二房纠缠不清,那也太烦人了,还不如离远了干净。况且,就算程笃未来前程光明又如何?咱们谢家也不差什么。”
谢映慧笑了笑:“这话倒是。”
接连听到了母亲与曹家人犯蠢的消息,谢映慧的心情也不由得晦暗起来了,这会子实在没什么兴头再谈下去。她作势看了看窗外,便要起身下炕:“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话明儿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