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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路
谢映慧惊讶地看着谢映芬:“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曹文燕往日瞧着针扎都不敢吭一声的人,竟也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时候?!但这也太蠢了!既然她知道杨家少爷病情重到无法与她完婚,就该心里有数,就算真嫁进了杨家,也未必能生下子嗣。既然现成有一个孩子,她还使什么坏?!孩子生下来后照样认她做娘,她岂不是更省了事?!”
谢映芬叹道:“我也觉得她不象是这么蠢的人,可谁叫她的运气就这么糟糕,偏偏她到了西南,杨家拖着不肯办婚礼,那通房就出事了呢?杨家疑心她是觉得有这个通房怀的胎儿在,杨家才怠慢她,不想让她进门,又认为曹家送去的那个妾一直没对通房做什么,直到那时候才下狠手,定是奉了她这位未来正室之命。杨老爷因为曹家逼着他给儿子定下一个不能即时完婚的媳妇,一直有怨言,积怨数年之后,接连失去了儿子、孙子,偌大的家业都不知道该便宜了谁,又听说了承恩侯被皇上训斥、曹家多人丢官的消息,没了顾虑,自然是要发作的。曹家送去的那个妾直接被打死了,曹文燕多亏了还是曹家小姐,方才平安无事地被送回来。”
从前谢曹两家还未反目的时候,谢映芬因为是曹家家生子所生的孩子,时常会跟曹淑卿与谢映慧出入平南伯府,私底下没少跟同是庶女的曹文燕打交道。她所熟知的曹文燕,也许会有许多小心思,但若要她对一个孕妇下狠手,只怕是做不出来的。谢映芬并不相信曹文燕真的干了这种坏事,倒是更多的疑心,这是曹家送去杨家的那个妾干出来的。本来就是这个妾与杨家那怀孕的通房发生了口角,又共侍一夫两年多,平日里积怨甚深。这个妾一时冲动犯下了大事,却连累了主人家,也不稀奇。
那个妾原本也是承恩侯府的家生丫头,生得俏丽,又有些小机灵,在同辈的女孩子里头,算是个出挑的。叶老高老婆这些奴仆中的妇人们,从小看着她长大,都觉得她好,曾经还打过主意,想为叶金生求娶呢。因此她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叶老高老婆与一众仆妇们还议论过,也去了她家里安慰她亲人。
只是众仆妇们回到家后,私底下嚼舌,都说这姑娘素来要强,凡事爱争先,偏又不是真聪明,从前没少得罪人。杨家虽然豪富,但给个病秧子做姨娘,原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那丫头要不是碍了别人的眼,早就成了府里哪位爷的屋里人,哪里用得着远嫁西南呢?这回八成就是她犯了蠢!
对于谢映芬的猜测,谢映慧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曹文燕了,天知道她在承恩侯府里学了些什么东西?未必还是从前那个胆小鬼。”毕竟承恩侯府里多不是好人,兴许曹文燕近墨者黑了,也未可知。
谢慕林倒是有个想法:“杨家那位少爷病弱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一个通房怀了孕,胎儿未必康健。兴许那通房的胎相本来就不稳,与人争吵过后动了胎气,就出事了,也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会闹到一尸两命的程度,她也挺倒霉就是了。也不知道杨家请去的大夫靠不靠谱。不过,既然杨家对曹家早有积怨,在婚礼之前暴发出来,也不见得是坏事。要是曹文燕已经进了杨家的门,那就真的任由杨家摆布了!况且这事儿严格来说,是承恩侯夫人当初种下的祸根,只要没证据证明曹文燕确实命人对杨家通房下了黑手,她就没犯错,只是杨家背约而已,曹家为什么也不愿意让她回去了呢?”
谢映芬叹气:“自然是因为她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啊!”
死去的那个妾在曹家是几代的家生子了,能被承恩侯夫妇嫁去杨家,她的父母自然也是心腹一流的体面管事,在承恩侯夫人面前得用着呢,面子比曹文燕一个隔房的庶出小姐都大。他们一边为了自己女儿的死伤心,嚷嚷着要主人家给杨家一个教训,又力主自家女儿绝不敢做出断人子嗣的恶行,不是意外,就是奉了主子之命,不得已而为之。有他们在耳边吹风,承恩侯夫人也倾向于相认是曹文燕私心作祟,闹出了这件事来。
本来好好的婚事,只要按时完婚,杨家少爷死了也无妨,那个通房生下的若是儿子,曹文燕以嫡母身份抱养孩子,就是稳稳当当的杨家主母,杨家的家产便等于是到手了,就算是杨老爷,也拿她没办法;那通房生下的若只是女儿,那曹文燕同样可以抱养到身边,未来无论是让女儿坐产招夫,还是从族中过继嗣子,有曹家为后盾,曹文燕在杨家的地位同样稳如泰山。结果如今一手好牌坏在了曹文燕手里,还害得曹家折损了人手,承恩侯夫人心里也很是恼火。不让曹文燕进府,就是对她的惩罚了。
不过,叶老高这边,对曹文燕眼下的处境也有自己的猜测,据说在承恩侯府一些老仆心中,都有类似的怀疑:曹文燕带走了一份嫁妆与不少陪房,这些财物和人手如今都跟在她身边,临时被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是借来的亲戚家的产业,并不姓曹。倘若承恩侯府要被抄家,那曹家女眷们依靠曹文燕那份嫁妆,还能维持富足的生活。若官府判定这份嫁妆并未进杨家的门,仍旧算是曹家的,也要查抄,那就临时寻个人——哪怕是庄稼汉呢,把曹文燕嫁过去,也好保住这份财物,仍旧作为曹家家眷的后路。
曹二太太会想到让曹淑卿出家办庵堂,作为曹氏家族女眷的后路,承恩侯夫人自然也会有类似的考虑。至于曹文燕的婚姻是否幸福,并不在承恩侯夫人的考虑之中。有必要的时候,她甚至还打算把这份嫁妆直接转给自己的女儿曹文鸢,免得她婚事无着。
曹文鸢这些年一直等着找机会入东宫呢,至今都没有议过亲。如今看来,她的东宫梦怕是不能成真了。承恩侯夫妇也得开始认真考虑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不但是要给女儿找一条活路,也是在尝试着,为曹家寻一位有力的姻亲,能把曹家从现如今的困境中解救出去。
谢映慧听到这里,直接哈了一声:“做什么白日梦呢?!人人都知道曹家如今就是个大|麻烦,避之惟恐不及。曹文鸢又不是绝世美人,还有本事引得旁人往火坑里跳?大舅母未免想得太美了!”
艰难
承恩侯夫人固然是想得很美,但现实却一点都不美。
曹家自打被皇帝针对,训斥了几回,罢了几个官,再把他们家的姻亲故交清洗一波,就是傻子也知道皇帝要办他们了。前头林家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谁家不警醒三分?林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的,暴发了二十年,又被打回原形,倒也不算亏,好歹也发达了二十年呢。但曹家本就是勋贵门第,手握重兵的,如今兵权没了,皇后病重,太子地位不稳,败势明显,将来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因为林家出身的妃子进了冷宫,皇子被出继宗室,也就没有后续了,林家人再也成不了大气候,曹家却还有皇后与太子呢!废后不容易,废太子更难!再加这曹家风光了二十年,也就是近几年才稍稍势弱了些,谁也不清楚他家是否有后手,是否能调动某些军中势力为他们所用。皇帝若不想反受其害,肯定要尽可能将他家打压下去,使他家再也无力翻身的。一旦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能证明曹家与某些大罪牵扯上关系,皇帝就再没有留手的理由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跟曹家议亲,无疑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只要是有选择的余地,又非曹家死忠的,肯定都对他家避之惟恐不及。
再者,即使有对曹家存有同情心的人家,想到曹文鸢的个人情况,心里也会打起退堂鼓的。曹文鸢从来就没有议过亲,是因为曹家上下都认定她会成为东宫太子的正妃。哪怕后来太子妃之位有了人,她也顶多是稍稍降格,成为太子侧妃罢了。倘若太子妃薛氏没有福气,命短早死了,兴许曹文鸢还能捞个继室做做。曹皇后一直这么想,曹家人一直这么想,连曹文鸢也一直这么认为。与曹家有来往的人家,多少都有些察觉。一个眼里只能看到东宫太子、目无下尘的姑娘,就算因为一时局势所困,不得不另外择婿下嫁,又怎会安心跟臣子过日子呢?那些人家再同情曹家,也没有给自家儿孙找绿帽戴的道理。曹家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选谁不行?没必要非得挑曹文鸢。
能拿得出手的体面人家几乎都是这个想法,门第太低的人家,曹家又不乐意。毕竟那是曹家精心养育多年,要送进东宫去做正妃、做未来皇子皇孙之母的女儿,下嫁臣属已经很委屈了,太过低嫁,那是糟蹋人呢!
反正直到叶老高一家离开京城为止,曹家都没能为曹文鸢找到合适的人家。金尊玉贵的曹家三小姐,从小被当成太子妃培养的承恩侯嫡长女曹文鸢,依旧终身无着,前路一片茫然。
谢映芬想起从前这位承恩侯府大小姐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傲慢模样,不由得感叹万分:“所以说,对太子过于执着了,都没什么好下场。太子能是什么良配?光是看他对王氏女与太子妃的态度,就知道他不是好夫婿了。曹家却还想要重复再走曹皇后的旧路,非要把女儿嫁进东宫不可,拖到如今,耽误了曹文鸢的终身,还要害得她跟着家人一块儿倒霉了,这又是何苦来呢?!”
谢映慧摇了摇头,低声道:“曹文鸢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另嫁他人的。她从小到大都认定自己会嫁给太子,断不会接受别的夫婿。曹家迟迟未能给她议定亲事,只怕也有她自己不愿意的原因在。况且,以她的脾气,若是家人安好,还能给她撑腰,她嫁出去了也仍旧能仗娘家的势,兴许日子还勉强能过。一旦她失了娘家,不得不下嫁他人,她根本没办法跟人好好过日子。与其嫁到夫家后闹得鸡犬不宁,害人害己,她还不如一辈子留在娘家算了!”
谢慕林默默听着,又问谢映芬:“曹家应该还有别的少爷姑娘吧?他们的亲事又如何?”
谢映芬忙道:“叶老高的老婆对这些事比较清楚,我也问过了。在他们离京前,曹文泰的妻子已经借故搬回娘家小住了大半个月,下人之中有传闻,说她娘家父母正想办法为她与曹文泰办和离呢。不过曹文泰不乐意,没少跟他妻子生闲气。再来就是二房……曹二爷的长女嫁进给了江家的江绍良,他倒是个好的,一直对妻子不离不弃。先前曹二爷入狱的时候,江家一度说要江绍良休妻,免得跟罪官扯上关系,连累了江侍郎的前程。江绍良都扛住了,拦着不让江太太欺负曹文鸾。等到后来曹二爷出狱,江家那边的态度才稍稍缓和了些。可等到承恩侯府出事,江太太便又叫嚣着要休了儿媳!”
这里头除了有江家怕被曹家连累的原因在,也有江家二少爷江玉良的婚事泡汤的关系。据说江玉良终于议定了婚事,但在完婚前夕,曹家出事,江家身为曹家姻亲,可能也会受连累,女方家里借口女儿忽得重病,没办法嫁人了,不想耽误了未婚夫,所以要求退婚。江太太心知这是什么缘故,好说歹说都未能说服亲家改主意,只得不情不愿地退了婚,回头就去找大儿媳晦气了。江绍良再次护住了妻子,又有江玉良出面,认为江家从前就做过背信弃义之举,如今不过是遭了报应罢了,没什么好说的,怨不了任何人。
说到这里,谢映芬忍不住看了谢慕林一眼,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
谢慕林觉得她的态度古怪,稍稍一愣,方才反应过来。
是了,谢映真从前就跟江玉良定过亲,谢家出事时,江太太立刻就上门退婚了。江绍良与江玉良当时都不赞成,却还是拗不过父母。如今江家还未出事呢,只是姻亲出事而已,他家就连生有子嗣的儿媳都想休掉,冷心薄情的态度一如既往。然而他家对姻亲是这样的态度,他家的姻亲对他家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呢?所以才会铁了心退婚。江玉良说这是报应,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谢慕林一脸平静地催促谢映芬:“江家后来怎么样了?休了曹文鸾没有?”
谢映芬忙道:“没有,江绍良不肯,宁可带着妻子儿女跑去曹家二房暂住,也不愿意答应江太太的要求。江太太拗不过亲生儿子,只好松了口。不过江侍郎倒是觉得,曹家前路不明,继续留在京城与他家来往,太过危险了,倒不如先避上一避。江侍郎原本是指望能入阁的,可他攀上曹家这些年,始终未能如愿,今后就更没有希望了,只得退而求其次,要谋外放地方,做一任封疆大吏,不见得没有在朝中风光。
“叶家人出京的时候,听闻江侍郎外放已经有了眉目,可能要往甘肃去。曹氏还劝曹二太太呢,说甘肃又不是什么繁华富庶之地,曹文鸾与其带着孩子跟过去受苦,还不如留京算了!反正江侍郎能去甘肃,江家就不会有事,家眷完全没必要自讨苦吃!”
何等短视!
姻亲
江侍郎要谋外放出京,目的就是为了避开京中因为皇子夺嫡而引起的风暴。江家与曹家二房是姻亲,早年江侍郎还是曹党的中坚份子,虽然这几年稍稍疏远了些,但也没那么容易撇清关系。外放地位,正好能躲过皇帝对曹家的清洗。他自己做事谨慎,不留把柄的话,顶多就是未来难再入中枢,本身仕途却还是无碍的。
曹文鸾本来就是曹江两家关系的纽带。江侍郎要出京,肯定要把妻儿都带上,曹文鸾尤其是重中之重。她若带着孩子留在京中,只会一直提醒所有人,江家是曹家的姻亲。皇帝要对付曹家,就不会忽略了江家。这对江家有什么好处?!
而与此同时,曹文鸾又并非承恩侯府的千金,而是曹二爷之女。如今曹家长房、二房生隙,长房风雨飘遥,二房却在曹二爷被革职丢官之后,反而得了一条生路,未来有很大可能可保一家平安,前提是他们不会再跟承恩侯府搅和在一起。曹二爷兴许还顾念着兄长,曹二太太却已经在考虑后路了。女儿女婿很恩爱,若想保得他们婚姻不起波澜,自然是随江家出京更稳妥,也能让女儿外孙顺道避开京中风波。至于曹家将来命运如何,那绝不是一个旁支外嫁女能左右的。既然如此,与其留女儿在京中受牵连,还不如让她离开呢。曹家未来还不知是什么下场,能走脱一个是一个。
江家、曹家二房都希望曹文鸾随夫家出京,曹淑卿却要劝人家留下,理由是甘肃并非繁华之地,孩子去了吃苦……这不但是没有眼色,还可以说是毫无政治觉悟了!
谢映慧与谢映芬都明了曹淑卿此言的荒谬之处,前者更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母亲从来就不操心这些……她若是个聪明人,也不会任人摆布到今天这个地步。”
谢慕林不忍见大姐再为生母伤神,轻咳了一声,试图扭转话题:“曹家还有别的少爷、姑娘未嫁娶吗?眼下都是什么情形。”
谢映芬心领神会,忙道:“四、五、六房的那些,大都年纪不大,叶老高只说了曹文行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也变卦了。还有二房的曹文鹃,本来正在议亲的,也搁置了。旁人我就不知道了。叶家人也不过是在承恩侯府里当差,对几个庶出的房头,都不大看得上眼,哪里能知道这许多?”
她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曹荣还记得么?我记得三哥从前跟他要好,几个月前回京时,还去找过他呢。曹荣的老子曹剑倒是个精明果断的人物。他从前不得承恩侯府待见,这些年官位一直不高,也没靠着曹家得了什么好处。曹二爷那边才出事,他瞧着不妙,就立刻打点银子,托了上司找关系,谋到了一任地方上卫所的差使,早早带着家人赴任了。曹家其他人丢官革职,却没有波及到他身上。曹荣本来在京里说了一门亲事,那家人也没退婚呢!”
谢慕林与谢映慧听了,倒觉得是个好消息:“明儿要告诉三弟一声。他虽然从前是利用曹荣的想法多些,但后来也生出几分真情谊来。知道曹荣不曾受曹家连累,心里定会高兴的。”谢映慧笑笑道:“曹剑确实很果断,他老婆是个承恩侯府的死忠,他能说服老婆同意外放,也算了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