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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私底下打听宛琴的来历,得知是前头曹氏带过来的陪嫁丫头,给谢璞生了一儿一女的,都咋舌不已。
有位小官家的太太向文氏夸了一句:“不愧是公侯府第里出来的,不象咱们家里那几个姨娘,个个都透着小家子气,实在拿不出手。”这话才说出来,立时遭了几位上司家太太的白眼。
早已和离了的平妻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有什么可值得夸的?若不是生育有子嗣,不好打发,谁家正室会留着碍自己的眼?!
万太太还一点儿避讳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当着宛琴的面劝文氏:“亲家可得小心些,这样人家出来的姨娘,绝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天知道她是不是心里藏奸?!”
文氏只能干笑以对了。她瞥见宛琴表现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议论的模样,轻咳一声,迅速岔开了话题。
谦卑
文氏觉得宛琴有些受委屈了。等客人都走了以后,她特地把宛琴叫过去,安抚了好一会儿,让对方不要在意旁人的话,又委婉地表示,如果前些日子生病,还没有养好身体,可以多歇几天。
其实就是在暗示宛琴,如果不想再听那些官太太们说自己的闲话,可以不用到上房来侍候。
宛琴却非常柔顺地回答:“妾在上房侍候,原是妾该尽的本分。从前是妾糊涂了,怠慢了太太,才一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如今妾既然已经醒悟过来,就万万没有再偷懒的道理。至于旁人的几句闲言,又有什么要紧呢?从前妾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老爷外任上,都没少听别人嚼舌,早已习惯了。况且这几位太太说的都是实话,偶尔还会夸妾几句。即使有几句不好的指责,也都是因为关心太太、与太太交好的缘故。妾心里感激太太们的抬举,断不会有半点怨言的,心里还十分高兴,这些太太们的家里,都与咱们谢家交好,不是那等面上和善、私底下暗藏祸心的小人。”
宛琴如此深明大义,又一派温柔和顺,就象从前在曹淑卿面前那般谦卑体贴,文氏还能说什么呢?自然只能默许她留下来了。
不过夜里私下与谢璞说话时,文氏也提到了宛琴:“她如今想开了,便事事都做得极好,叫人挑不出错来。在外人面前,也处处都顾着我的脸面,从不计较别人的闲话。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却又不好在客人面前为她说好话。有万太太在,一听到我替妾室庶子庶女辩解,定是要贬驳一番的,没得叫宛琴更受斥责,连累得孩子们也没落得好。”
谢璞轻轻笑了笑:“这有什么?万太太说话不中听,你也不必处处让着她。她就算是平昌侯府的媳妇又如何?万参议在我面前,尚且不敢造次,你又何必处处给他妻子脸面,倒纵得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文氏嗔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分寸,况且万太太还是为了我着想,我难道还能当面驳了人家的好意?万太太脾气是不大好,但她已是我们的亲家了,为了孩子将来的日子着想,我自然要给她留点脸面的。她得罪的又不是我,也从不跟我红脸,反倒是我们,为了把容姐儿嫁出去,顺道帮衬万隆一把,对她多少有些算计之处。我心里有愧,在她面前,总是忍不住要容让三分。”
谢璞淡淡地道:“你有什么可愧的?我们帮了万隆,难道万隆不是她儿子?”他也不多谈万太太的事,只道,“宛琴那里,你更不必觉得有愧于心。如今她只是在尽自己妾室的本分,你肯让她帮着招待客人,也同样是在抬举她。这是她的福气。换了是旁人,哪怕是曹淑卿呢,哪里还能容得下一个有外心的妾?!若是实在觉得她做得好,想要奖赏一番,多赏几个荷包就是了。她手头怕是没多少银子,如今又添了娘家人来北平,手头定是紧的。你只要别让她有机会插手家里的账,随你赏她多少财物,她只有感激你的份。若想要得再多,那就贪心了。”
文氏知道丈夫还在为宛琴过去胳膊往外拐的行为气恼,也不多劝,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等到次日见了宛琴,她就避了旁人去问:“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这几日辛苦你与金姨娘帮衬我待客了,回头我要给你俩都发厚赏。若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事先跟我说,我好叫人准备去。”
宛琴等文氏这句话已经等了好几天,便露出犹豫的表情来,然后怯怯地道:“妾也什么想要的,衣食住行都有太太安排,事事周全,不缺什么东西。若太太开恩,那……妾倒是想见一见娘家亲人。听说妾的父亲病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眼下如何了。就算能打发丫头婆子去探望,终究不如亲眼见到的安心。”
文氏想了想,道:“我听底下人报上来,道叶老高的病情已经大好了,前儿还在院子里活动,想要与家人一道出门逛庙会去呢。你要见他们也容易,打发人雇辆车,把人接进府里来就好。虽说外人不方便进二门,但客院如今是空着的。你哪一日想见他们了,跟前院的人说一声,打发人去接,然后让人把客院正屋的炕烧起来就是。”顿了顿,又补充道,“到时候还可以让芬姐儿与涵之也过去和你爹娘见一面。”
宛琴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行礼谢恩道:“谢太太恩典。这几日家里多客人,等到客人少了,家里人都闲下来时,妾就打发人去跟爹娘说。但四少爷和四姑娘身体都偏弱,妾的爹虽然病情已经没有大碍,却不知是否还带着病情,还是别让他与四少爷、四姑娘接近的好。横竖来日方长,将来总有见面的时候,也不必急于一时。”
文氏点头答应了。
过后谢映芬那边听到了风声,忙去找宛琴:“姨娘要跟叶家人见面,怎么不带上我和四弟?四弟体弱,你怕他过了病气,也就罢了,我那点小风寒却早就好了,压根儿就没什么好怕的。姨娘为何也不让我去呢?”
宛琴叹道:“四姑娘是担心我还有别的想法,跟娘家人见面时使坏吧?你放心,我还没这么糊涂!曹家如今自身难保了,我娘家人为了避开凶险,都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北平来了,我还能对曹家有什么奢望?!只不过有些话,当着你和四少爷的面,我不好在娘家人面前提,才不叫你们去罢了。放心,银杏跟在我身边呢,见面的地方又不是在外头,而是在咱们谢家官邸的客院里。就是我犯了糊涂,叶家人难道还敢造次么?他们想要在北平立足,还得靠着我们谢家呢!”
银杏是谢映芬的人,这段日子也隐隐约约地露了形迹出来。宛琴毕竟是在曹家那种公侯府第里长大的,只要留心,不可能发现不到这一点。她倒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官宦人家的闺秀千金,倘若连这点心计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嫁进显赫人家里过活?虽说如今曹家自身难保,自家的千金都未必能说上什么好亲事,更别说是帮一个旧婢的女儿说亲了,依着谢璞的脾气,恐怕不可能给小女儿说什么显赫的好亲事,但宛琴心里对女儿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心计,还是有一定期望的。
银杏是女儿的人,总好过是正室文氏的人。宛琴用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反倒因为银杏是向着女儿的,她便觉得对方也会向着自己。面对娘家四位亲人时,她还能多几分底气。
不在叶家人暂居之处见面,也不是坏事。宛琴清楚谢璞与文氏对自己肯定还有些防备之心,但没关系,她又不是要做什么背离夫主的坏事。她只是想要避开外人,仔仔细细向娘家人打听清楚京中的情况而已。她必须得知道,曹家的处境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是否会牵连到谢家,尤其是自己和一双儿女?
打趣
正月初五那日,谢家商号留驻北平城的掌柜、伙计们,都到主家来拜年请安了,还送来了丰厚的礼物。谢慕林兄弟姐妹等人,人人都有一份,皆大欢喜。
正月初六,正值北平商铺开市。谢璞虽然不曾亲自前往,却还是命家中管事赵丰年作为代表,前去参加了北平谢家分号的开市典礼。谢徽之也跟去凑了热闹,顺道买了不少小礼物回来,孝敬两位祖母与父亲嫡母姨娘,也没忘记众位手足。就连他一向看不顺眼的三姐谢映容,都分得了一刀纸。虽说是价值最低的一份,但他还记得要把她算上,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至于谢映容是不是领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月初七,正值“人日”。谢家按照习俗,这一天两顿正餐都吃的是盒子菜、七宝羹与新鲜面条。女孩子们还拿各色彩纸、金银软箔、丝帛等物制成各种小人形状的“人胜”或是花朵形状的“花胜”,戴在头上充作装饰。
正月初八,文氏带着家里四个姑娘,穿戴得体体面面地,到城中一座大寺庙,陪同燕王妃以及一众官眷们,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放生仪式。放生的各种龟、鸟、鱼等小动物,都是寺庙方事先准备好的。据说这是北平城一向以来的习俗,自打太宗朝时就有了,每年大年初八都要来这么一趟。今年燕王妃带领着众位官眷们,还多添了为去年大战中牺牲的将士以及年前雪灾里受难的百姓祈福的环节。寺庙方面得了一大笔香油钱,当天就开始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法事,据说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这一天人很多,谢慕林跟姐妹们站在一处,举目望去几乎都是陌生人,也不认得这座寺庙的地形道路——她在现代没怎么听说过这座寺庙的名字,想必是早已消失了的古刹。她们姐妹一直跟随文氏行动,并不敢落单。谢慕林虽曾经几次瞧见燕王郡主朱珮冲自己微笑点头致意,但顶多就是上前打个招呼,聊不上两句就得分开了。
朱珮婚事几乎已经定下来了,人人皆知她未来夫婿将来会接掌燕王手中的北方兵权,将门女眷们恨不得抓紧每一个机会与她套近乎,哪里会容许旁人分了她的注意力?谢慕林只能苦笑着溜回母亲与姐妹们身边,打算以后再另找机会与未来小姑子说话了。
如此忙了大半天,谢慕林连中午的素斋都没能好好吃,回到家的时候,不但疲倦不已,浑身还冻得发僵。还是靠着在回来的路上,躲在马车里匆匆垫了几块点心,喝了两口姜茶,才算是留住了几口热乎气。
文氏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晚饭各自在屋里用就好,不必到上房来了。大家都累了一天,好生歇一歇吧。”
有了她这句话,谢慕林姐妹几个顿时四散了。等到谢慕林洗完热水澡,坐在炕上痛痛快快地吃完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去,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香桃送上了香茶,翠蕉呈上了点心,然后就向谢慕林报告:“姑娘,今日琴姨娘在客院跟她娘家父母见面了。来的只有叶老高和他老婆,在家里吃过午饭才走的。”
谢慕林顿了一顿:“当时有谁跟在琴姨娘身边了?”
翠蕉答道:“银杏跟着进了客院的正屋,中间出来过两趟,一趟催午饭,一趟是去叫门房帮忙雇车,把叶老高夫妇送走。至于她在屋里到底听到了多少,我们就不知道了。”
谢慕林想了想:“若有什么不妥的,银杏定会去跟四妹妹提的。我们也不必查问太多。这事儿四妹妹心里有数呢。”
翠蕉应了,又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古家那边传了话进来,先前……我请东山哥帮忙找人去盯梢那叶家人,说是他们自打住进我爹找的宅子,就一直没出来过。期间除了大夫前来给叶老高诊脉,就没别的外人上门了,一应送吃食用品和抓药的都是咱们家的人。那个叶金生倒是有两回想要出门,都被拦了回去,虽然私底下没少抱怨,但大体上还算老实,没敢真闹起来。咱们家的人一瞪眼,他老子娘还得反过来给咱们的人赔不是。”
这倒不奇怪,叶家人再怎么样也是家生子出身,还不是什么极得主人重视的那种体面仆从,自然懂得看人脸色行事。曹家明摆着不成了,曹淑卿也失了靠山,谢家在北平却有权有势。叶家人想要在北平立住脚,肯定不敢跟谢家来横的。今非昔比,他们在谢家的依仗谢显之、谢映慧、谢映芬与谢涵之兄妹四人全都态度冷淡,宛琴又不得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呢?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他们还能打着谢家的招牌吓唬吓唬人,在谢家人面前,自然只能怂了。
翠蕉说起这事儿,却有些小兴奋。她还记得从前叶家人嚣张的模样。少爷姑娘们怎么说也是主子,见不到这些下人,也不会受他们的气。可她这样的小丫头,只因父母都是老爷、太太面前得用的心腹,从前可没少被偶尔到谢家来给曹淑卿请安巴结的叶家人欺负呢。想到上午她在二门上看到叶老高夫妻被领进来的时候,在她父母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她心里就说不出的爽快。
只是翠蕉才刚刚暗喜了一会儿,就被香桃打击了回来:“叶家人眼下住的地方,是赵管事找的。负责在那宅子里照看、监视叶家人的,也都是赵管事派过去的。你要打听叶家的事,直接问你自个儿亲爹就行,为什么非得绕个大弯子,跑去找古家人帮忙?虽然我知道你是在趁机跟未婚夫见面,但在姑娘面前,你好歹也收敛些,到底还未嫁过去呢,矜持些好不好?”
“你……”翠蕉涨红了脸。她这也是为了不惊动家里其他人,就帮姑娘把差事办好了,怎么就叫香桃说成这样呢?她伸手就要去掐香桃的嘴,被香桃忍笑着挡了回来。谢慕林偷笑了下,忙叫小桃进来把香桃拉开,又替她们打圆场:“大过年的,大家说笑几句,打打闹闹,图个喜庆就好了,不要伤了和气呀。”然后又冲翠蕉挤了挤眼睛,“先前给静明师太准备年礼时,我就想着要不要给古娘子也送一份,后来因为事多就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了,很应该补上,只是家里人人都有事可忙,倒是翠蕉你闲着,能不能替姑娘我跑个腿呀?”
翠蕉羞红了脸,跺脚嗔道:“姑娘怎么也帮着香桃来打趣人了?!我才不跟你们闹呢!”扭头就要跑。
谢慕林在她身后唤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呀?不去我就另找人啦?”
翠蕉脚下一顿,迟疑地回过头看了看谢慕林,见她好象很认真的模样,是真打算要差遣人跑腿,并不是仅仅开自己玩笑而已,小脸又是一红,又跺了一回脚:“去就去!”说完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