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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是正理。刘参议太太固然对万太太不以为然,但也没有任何意义。文氏本来就有心要私底下让女婿萧瑞去给袁小将军递个话的,但如今袁小将军离了北平,改而告知袁家婆媳也好,便不反对。于是其他人便都投了赞成票。
文氏又开始跟大家商量,是不是要挑个时间,大家到周家探个病,问候一声周老夫人的好?她们也不是要去打扰病人,就是左邻右舍的,又一向熟络,周家有什么事,大家总不好视而不见,该尽的礼数,该表达的关心,都是要做的。
众人纷纷称是,当下就商量了,除去官职相对较低的官员家眷以外,五品以上的,都要跟着文氏过府去问候一声,至少要打听清楚周老夫人的病情轻重。倘若真有什么不好了,众人心里也有数,该预备的就预备了,别等哪一日,周家忽然挂了白幡出来,大家才手忙脚乱地去吊唁祭拜。
众人商量出了个章程,见天时不早了,约定明日一早就去周家探访,便各自先回了家。
这一天,周家一直没有特别的动静传出来。周老夫人的病情似乎让燕王府府医的妙手回春稳定住了。
晚上,谢璞从衙门里回来得有些晚了,跟妻子文氏对坐着吃迟来的晚饭,儿女们都已经在各自屋中解决了晚餐,并不在跟前,他们夫妻俩便聊些琐碎的家常小事。
这时候,周三爷特地上门来了。谢璞心里疑惑,刚披上外衣,到前院花厅里见客人,才进门呢,就被周三爷的来意吓了一跳。
他居然是来请谢璞明日前往周家见证分家仪式去的!
分家
周老夫人今日醒了,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分家!
周三爷估计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当着谢璞的面,他不能实话实说,只能面带几分羞愧之色,委婉地恳请谢璞一定要出席:“家母也是考虑到,家里人口多了,如今住的宅子又是官邸,并非我们自家的私产,如今先父已经去了,我们一家总不好继续霸占这座宅子,早晚要搬走,老家的祖宅却没那么宽敞,若不分家,哪里住得下?既然早晚要分,她老人家还在时分了,也能分得公平些,各房少些争拗。我们兄弟虽然一直劝说家母,觉得一家子和和乐乐住在一起,才是大家气象,不会分家。但家母铁了心要分,我们兄弟也只得从命了。”
周老夫人要主持四个儿子分家,当然需要有人做见证。这种事他们不可能请燕王府的贵人,只得请了周老夫人的娘家晚辈,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还有一位与周老大人交好多年的致仕老翰林,再添一位近邻兼周老大人的接任人谢璞,来充当见证。
这四位见证人里,有官员,也有本地的世家大户,还有周老夫人的近亲,份量足够了。虽说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定然会偏着嫡亲的岳父岳母些,但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定会偏着女儿女婿,致仕老翰林还是周三爷的启蒙恩师,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又素来跟周四爷的私交甚好,所以,周家大房、三房与四房都没有异议。周家二房倒是不甘心,可他们眼下正理亏,也没胆子多说什么。
谢璞其实不大想要掺和周家的事,但他并非唯一受邀请的见证人,周三爷又是位礼数周到的君子,盛情难却,他略作考虑,还是答应了。
他也问了周三爷,周老夫人的病情究竟如何?难不成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么?
周三爷面露苦笑,没有回答,但谢璞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等送走了客人,他便回房去嘱咐妻子文氏:“周家恐怕用不了几日,就要再迎来一场丧事了,你把该预备的预备好,到时候随我一同去吊唁。”
文氏问明了是怎么回事后,不由得有些难过:“前些天见周老夫人时,她老人家还是好好的,只是有几声咳嗽,精神头差些罢了。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她就这样了呢?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固然是不肖,可她老人家还有其他孝顺的儿孙呢,哪里就到吐血垂死的地步了?!”
谢璞淡淡地说:“周家四房之间只怕已经积怨多年了,只是上头有父母压着,才没有闹大罢了。可如今周老大人去了,周老夫人又病着,周大老爷威望不足,无法约束兄弟,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各有私心,那些积怨便都发作起来。他们兄弟四人,性情不一,又各有打算,早些分了家,倒也不是坏事。远香近臭,等到他们兄弟分开来度日了,只逢年过节时相聚一处,兴许还能留下几分情份。日后哪个有难了,其他三个还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否则……勉强住在一处,彼此间争吵不休,便是再深厚的手足之情,也要渐渐消磨殆尽了。”
道理文氏是明白的,只是心里还是不好受。她低声对谢璞道:“我们家一定不能走他家的老路。几个孩子之间,一定要一辈子相亲相爱的才好。”
谢璞怔了怔,随即微笑道:“这是自然。你我做父母的,肯定要好好教导孩子,让他们懂得是非对错,一辈子都不会走错了道,自然也就不会闹得手足反目了。”
次日清晨,谢璞先打发人往衙门里打了招呼,算是告了半日假,便穿了正式衣裳,往周家去了。倒是文氏这头,提前往几位邻居太太那儿捎了信,推迟了探病之事。周家今日要分家,肯定没功夫招待外客,她们就不必去添乱了。
只是这信捎了出去,不一会儿,各家太太们又都打发人来回信了。大家心里都很好奇呢,周家怎么忽然就说要分家了?难不成是周老夫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决定要主持分家,免得自己死后,几个儿子媳妇为了分家之事打起来?
文氏看着眼前的书信,心里一时无语。她知道大家没什么坏心,可是这么浓重的好奇心,与这么明显的看热闹架势,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家这次分家,大概是因为有周老夫人主持,又有好几位份量足够的见证人的关系,分得挺顺利的。午时不到,谢璞就能回家吃饭来了。午饭他要跟妻子说话,就让孩子们在自个儿院子里解决,不必到正院上房来了。趁着独处的机会,他好跟文氏说说周家分家的情形。
周家这次分家,分得挺彻底的。周老夫人的意思,儿子们同时分产和分居。周家历代积累不少,祖上还有人在京城为官,当时置办下了产业。周老大人在北平任官多年,也攒下了不少财产。虽说他去世之前,周家已经处理了一部分产业,但还留着不少呢,尤其是来历清白的那些,基本全都留下了,这次却一并都分了下去。
周家大房是长子嫡孙,除去北平城的官邸不是私产不能分以外,老家的祖宅、祖产全都给了他这一房,另外还有在老家保定的许多田产、铺面,以及位于江宁的一处小庄子。后者是预备三孙子周三公子上京赶考时落脚用的。周老夫人希望长子一家在自己七七之后,扶灵回乡,便老实在老家守孝,三孙子也老实在老家苦读备考,不要理会京城或北平城里的琐事。周大老爷心里不大乐意,但周大太太和几个儿女、女婿都答应了,他也只得答应下来。
周家二房分得了周家早年在京城置下的房产。那是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还带着个小花园,乃是周家先祖任京官时的住处,都有好几十年没住人了,只留了一房老仆看宅子。不过几个月前,周三公子刚中举的时候,周家想着他要上京参加明年春闱,所以打发了下人进京打扫修缮宅子,因此眼下还是可以住人的。周二老爷夫妻俩明显野心勃勃,京中又还有周家的亲朋故旧,贵人也多。倘若他们家在京中有本事能攀附上谁,从此平步青云,那便是他们的本事。他们不会再受其他几个房头的拖累,但同样的,也不能再强求其他亲人的帮助了。
除去这一处房产,以及周老夫人额外补贴二儿子的五千两银子,以及单给周四姑娘的一匣子首饰、三千两嫁妆银以外,周家二房再无所得。这就是周老夫人对令自己伤心失望的二儿子和二儿媳的惩罚。
防备
周家二房当然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可一来他们理亏在先,二来周老夫人铁了心要这么做,三来,也是没有见证人替他们说话。其他三房都没有异议,他们便是有心抗议,也没有用了。
周二太太本来还想着,有女儿周四姑娘分得的那份嫁妆,倒也不算太亏。周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正值周家最鼎盛之时,手中私房不少。她本身又是大家之女,嫁妆里的名贵首饰价值十分可观,更别说燕王府老太妃临终的时候,把自己的私房分发给子孙后辈,周老夫人这个外甥媳妇也分得了一份。因此,别看周雅清只分得了一匣首饰,只要这一匣首饰足够贵重,也能值上几万呢,未必比不上其他房头分得的产业。
然而,周老夫人早就防备上了二儿媳。
给四孙女儿分什么首饰,她早就叫人列好了单子,绝对没有太过贵重的,只是作为官宦人家女儿的嫁妆,足够体面罢了,总价值不会超过三千两,而且多是没什么标记的普通款式,掺杂了几件周老夫人自个儿常用的首饰,算是给疼爱多年的孙女留个念想。倘若周雅清将来手头紧了,将首饰变现也容易。
但周老夫人是盼着这份嫁妆能完完整整地随孙女出嫁的,绝不会给儿子媳妇插手的机会。她把首饰与银票分装成两个匣子,上了锁,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各保存一个,钥匙则交到了周雅清本人手中。等到将来她婚事定下,预备要办嫁妆的时候,周二老爷通知两个兄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再把东西交回到周雅清手中。
这其实也是一种防备,倘若周二老爷夫妻俩给女儿找的婚事不靠谱,周大老爷与周三老爷拒绝接受,那么周二老爷夫妻就休想拿到这份嫁妆了。
周老夫人对次子次媳防备到这个地步,周二老爷夫妻俩脸上都火辣辣的,心中哀怨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周雅清本人原来都病得躺在床上,终日以泪洗面了,听说了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草草梳洗了,让丫头扶着她前往周老夫人屋里磕头。姑娘家心气儿原本还挺高的,没办法接受父母与徐夫人的一些言辞做法,消息传开后,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被毁了。如今听说祖母病得这么厉害,还愿意护着她,给她留下一份体面的嫁妆,她怎会不感动呢?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又有了希望。
谢璞当时坐在周家客厅里,也听到了周四姑娘在内院的大哭,心里还有些不大好受。他对妻子文氏道:“这个姑娘也不是坏心眼儿,就是被父母和那位徐夫人给耽误了,又跟着学了些不好的念头。如今若能大彻大悟,重回正道,她自个儿家世不坏,才貌双全,又有一副好嫁妆,未来未必就没有好姻缘。就怕她父母不肯死心,非要借这个美貌的女儿攀高枝,反倒毁了她的终身。”
文氏也忍不住叹息不已:“我也听人说起过周四姑娘的事儿。这两年来,北平城里真的有许多人家乐意娶她做媳妇的,当中好些都是家世、人品、才学样样都出挑的青年才俊,哪一位都是良配。可她父母都拒绝了,一心要把她许给未来的燕王嗣子,真是太可惜了!当时的传闻,都说燕王嗣子定是四皇子的,那可比她小了三四岁呢,也不知道周二老爷和周二太太是怎么想的。”
谢璞轻笑了一声:“他们还能怎么想?自然是被徐夫人糊弄着,由她做主了!他们是想左了,觉得徐夫人还是神通广大的贵人呢!不过认真说起来,徐夫人至今还不肯消停,未尝没有周家纵容的缘故。他家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幸好如今还不算太晚,没有真个叫徐夫人坑了去。周家二房既然分得了京中的房产,将来迁居京城,又有谁知道他家女儿在北平曾经沾染过什么名声呢?周老夫人故意这般安排,只怕也有刻意让次子一家远离徐夫人的考量。”
周老夫人是否真有这个想法,周家人也没有明说,但当时在座的几位见证人却都心里有数了。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还劝周二老爷:“京中多贵人,表哥也能跟从前在国子监时的师长同窗重新走动起来,孝满之后,未必不能谋个官职做做。多做些正经事,不要理会那些心思叵测的亲戚,慢慢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到时候别说雅清的婚事,就是几个男孩儿,想要求学也方便许多。”
周二老爷大约是听进去了,还能露出点笑容来。周二太太的表情是从头到尾都十分难看。从听到女儿的嫁妆还不能由她保管,她顶多只能拿到两枚钥匙,连给女儿定亲,都要看妯娌脸色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摇摇欲坠了,只靠着丈夫支撑,才没有当场倒下。
分家继续进行。
周三老爷分得的财产不算多,跟长兄那一份没法比,但比二兄要强不少。他由于娶了个宗室外孙女儿,本身科举仕途又断了,所以将来多半是要留在北平生活的。周老夫人将自己陪嫁的房产分给了他,是一处位于什刹海边上的三进宅子,以及一处位于小汤山的温泉小庄子。
温泉庄子对周三老爷的脚伤有疗养作用,至于城里的宅子,虽不算十分宽敞,却很精致,还带了个小花园。宅子挨着繁华的街道边,有一溜儿十来间依附的铺面,一并给了三儿子,光是收租金,就足够他们一家过上殷实的生活了。若再加上周三太太带来的陪嫁产业所产生的收入,只要不发生什么大变故,他们一家在北平这个熟悉的环境中,完全可以过得富足体面,无忧无虑。
周三老爷还顺便把周家这么多年来在北平拥有的人脉,也一并继承了下来。他又不指望将来为官作宦的,本人品行名声又好,别说周家亲友,连燕王府也会关照几分。周老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未来一点儿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