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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院子的路上,谢慕林眼瞅着大姐小妹都各进了各自的院门,她便开始追究谢映容了。
她斜眼望过去:“三妹妹,听你方才对周四姑娘看上我未婚夫的议论,你好象依旧觉得我的未婚夫不怎么样呀?你还是觉得他是庶子,看不起他的出身吗?”
谢映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慕林说的是什么事。天哪!她就是随口一句话,当时说完就完了。在嫡母跟前,她的心思都放在苦恼冰嬉这个借口很可能派不上用场,思考是否能借着周家的丧事做些什么上头了,根本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二姐谢映真竟然还会拿她无意识的一句话来质问她!谢映真难不成是真的被那个萧瑞迷住了?从前为了落水的事计较,几年跟她过不去,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连一句说萧瑞是庶子的话都听不得了?!
谢映容很想发脾气,可是想到自己的亲事还未定下呢,她还需要嫡母文氏的助力,自然也不好得罪了文氏的亲生闺女,只得勉强微笑着回答说:“怎么会呢?谁能看不起萧二公子的出身?论血统他自然是再尊贵不过的了,可是名分在那里,顶着庶出的名头,难免要叫外人看轻几分……”
谢慕林挑了挑眉,觉得她这应该是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但似乎暗示着什么:“血统尊贵?你从哪里听来的?”
谢映容顿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打了个哈哈:“萧家是皇亲国戚嘛,又是世代将门,论家世出身,自然是尊贵的。”
谢慕林怀疑谢映容可能知道萧瑞事实上是宗室血脉,看来上辈子他的身世也同样曝光了。可谢映容先前透露的萧瑞未来下场不妙,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导致的呢?
谢慕林慢慢地说:“萧家又算什么?他们待萧瑞一点儿都不好。如今萧瑞也分家出来了,成了燕王府的人,深受燕王殿下看重,未来自有大好前程,才不用倚靠什么萧家皇亲国戚的庇护呢!”
谢映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二姐姐说得是。”萧瑞论血统自然是尊贵无匹,可那又有什么用?!有那么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世,就算是皇帝的骨血,也照样不得好死!三皇子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定下了燕王嗣子身份的四皇子,他都没放过,自然不可能容许世上还有皇帝的子嗣存在,威胁到他的皇位。
就算萧瑞这辈子的经历跟她所知道的上辈子不一样,不但没有成为三皇子夺嫡的重要辅助,反而远走北平成了燕王府的人,结果也不会有多大区别。燕王府再过几年就不成了,萧瑞到时候自然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生死不过是新君一句话的事。凭三皇子的狠毒手段,就算他眼下处境不佳,事事不顺,也肯定会铲除掉所有夺嫡路上的障碍,登临九五的。其他的无论是太子、二皇子还是四皇子,谁能是他的对手?所以,该死的还是要死,萧瑞逃不掉的!
谢映容自以为隐蔽地瞥了谢慕林一眼,心想自己已经尽了姐妹的情份,警告过谢映真了,可对方坚持要嫁给萧瑞,将来就算受他连累,没得好下场,那也是她自找的。自己只要能嫁成万隆,日后自然能安享荣华富贵,到时候应该能保得住娘家人的性命吧?说不定谢家上下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了,那才叫现世报呢!
谢映容翘了翘嘴角,心中隐隐有几分兴奋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不少秘密。谢慕林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已经有了几个推断,但为了再确定一下,再次开口:“燕王府在北平周边一带可以说是权倾一地,军、政一把抓,没谁敢越过他们去。燕王殿下又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兄弟情份一向很好,皇上也很信任燕王殿下,并不理会朝中某些官员的造谣中伤。有燕王这等贵人的青睐,萧瑞的前程自然是看好的。”
谢映容笑笑:“二姐姐说得固然有道理,可做人也该把眼光放长远一些的好。皇上对燕王殿下自然是信任的,可皇上还有儿子呢,等将来新君继位了,又会如何看待燕王府呢?都说皇上富有天下,偏偏北平这一片,如今都是燕王府说了算的。倘若只是穷乡僻壤,也就罢了,但北平城的繁华,你我姐妹都是看在眼里的,天知道皇上会怎么想?二姐姐,你看好未婚夫的前程,做妹妹的没什么可说的。但若觉得燕王府能庇护你们一世,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谢映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了。她难得有这样可以反过来教训自家二姐的机会,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尤其是谢慕林并未反驳她,更令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连腰杆都挺直了些。
但谢慕林从她这番话里却能推断出,谢映容似乎认定了萧瑞将来一定会出事,而且也觉得燕王府将来会倒霉,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新君的缘故。新君是谁?从谢映容从前透露出的口风可知,应该就是三皇子了。
这个三皇子本来就是小气吧啦心胸狭窄还心思深沉惯会算计他人的货色,为了一点小事就能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兄萧瑞出手。如果他真的上了位,那还不得把得罪过他的人往死里逼呀?
果然不能让这个三皇子有机会上位做皇帝!
若是从前,谢慕林绝不会认为自己有能力插手这等皇位更迭的大事。但如今,萧瑞成了燕王之子,也就是皇家近支宗室的子弟了,将来手里还会有兵权,又有太后、燕王夫妇、永宁长公主等人在背后可依靠。再加上三皇子如今也不象是受皇帝宠爱信重的模样,否则也不会差一点被过继到燕王府当嗣子了。眼下人人都知道,皇帝看好的继承人是四皇子。只要提防着三皇子狗急跳墙,拦着他上位还是不难的。等到谢慕林将来嫁进燕王府,做了皇帝的侄媳妇,说不定还能在太后、燕王妃、永宁长公主等人面前使使力,让三皇子离那把椅子越来越远呢。
谢慕林回眸看了谢映容一眼,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丧信
文氏刚刚才跟家里的女孩儿们说过,周老布政使怕是快不行了,丧事就是没几天的事。果然一语成谶。当天半夜,门房那边就传了话进来,说是周老大人殁了。
半夜三更的,周家忽然传出了震天的哭声,接着便是一片忙乱。不多时,一骑快马出了大门,直往燕王府去报丧信,随后又有数骑前往不同的方向,想必是往周家亲友那儿去的。周家下人还开始在大门口挂白布与素灯笼。附近街区的门房但凡是听到了动静的,开门瞄上几眼,谁还不知道这是周老大人终于咽了气呢?各家当家人都对此早有准备,如何应对都吩咐下来了,各家的门房立刻便往内院传信,免得自家主人主母得消息晚了,失礼于人。
谢璞得信的时候,才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人还困得不行呢,但还是挣扎着起来了。文氏自然也醒了,连忙起床侍候他穿素服,又喊丫头把自己的素色衣裳找出来,打算与丈夫一同到周家去。谢璞却拦住了她,又把妻子按回到床上去:“大半夜的,我得了信赶过去问候一声就是了,你不必跟着。等到明儿早上,你吃饱喝足了,叫孩子们都穿暖和些,再带着他们一块儿去周家吊唁。记住,要等到太阳升起来后再去,不必赶得太早。”
文氏不解:“这是为什么呀?咱们家就在边上,况且周老大人又是老爷的上司,一向等咱们家挺和气的。”
谢璞淡淡地说:“我知道,所以我领老大人这份情,半夜里就赶去给他送行。可周家其他人心里未必乐意见到咱们家的人早早赶过去,倒象是合家都等着老大人咽气,所以一得信便上门了似的。我的官职是自个儿求来的,蒙燕王殿下赏识,吏部下的调令文书,并不是周老大人恩赐。这些年,周老大人固然待我不错,但我一直替他老人家分忧,他才能轻轻松松地做了几年甩手掌柜,周家人也因此得利不少。我不欠周家人什么。
“若是显得太殷勤了,连他家的人指桑骂槐的话都忍了,倒象是我全无脾气,无论他家日后做些什么事,我都能忍让似的。若是显得太冷漠,又容易叫人说我凉薄,倒给了周家机会装可怜,反咬我一口。因此,明早天大亮时过去正正好,那时候上门吊唁的人还少,也显得我们足够恭敬了,还不会累着你们娘儿几个。”
文氏一向顺从谢璞的意思,闻言便答应了,但也提醒他:“你才睡了这一会儿,过去帮帮忙就算了,不必太过辛苦。周家子孙繁茂,不缺你一个呢。缺什么就打发人回家里拿,若是瞧着有空闲,回自家来歇一会儿也是好的。你出去时顺便吩咐前院的人把花厅里的炕烧起来,拿怕是和衣躺上去打个盹,也比硬撑一晚上强。”
谢璞应了,又把妻子压回被窝,替她把被角掖好了,方才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纯黑色厚斗篷,大踏步出了房门。
文氏这一觉虽然睡得不算安稳,但也睡着了,起来的时候,天已经灰蒙蒙发亮了。她惦记着丈夫,连忙起身梳洗,问了马路遥家的,得知谢璞去了周家待了大半个时辰后,曾经回到自家花厅里,躺大炕上小睡了一会儿,临到快天黑时才再出门去了周家,早饭也吃过了,方才放下心来。
马路遥家的还向她禀报道:“万太太、刘太太等几位咱们布政使司六品以上官员的太太都打发人来送信了,问太太去周家的时辰,说到时候要随太太一块儿去。诸位太太都不常跟周家老夫人、太太、奶奶们打交道,不太懂得大家子的规矩,因此心里都有些怵,说跟着太太去,心里更有底气些。”
文氏笑笑。旁人倒罢了,万太太哪里是不懂大家子规矩的人?分明就是周家往日行事规矩太大了,架子端得太高,只跟北平最有权势地位的官员、宗室皇亲或世家望族来往,女眷们在中下层官员家眷的圈子里没什么人缘,就算有人愿意攀上去巴结讨好,也拿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大家都不爱跟周家人来往。如今周老大人一死,谢璞升任布政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布政使司衙门属下的官员家眷自然更乐于巴结文氏,而不是去贴周家女眷的冷脸啦。万太太也跟着旁人一块儿凑趣,不过也是抱着交好的想法罢了。
文氏没有拒绝,还吩咐马路遥家的跟其他几家官眷约了时辰,再问了至今为止都有哪几家上周家吊唁去了,得知除了谢璞与万参议去得早些以外,就是徐夫人的女婿带了随从赶过来帮衬,但其家族代表并未出现。至于徐家本家族人、周老夫人与几位周太太的娘家代表,都是在天快亮时,燕王府总管带人来吊唁之后,才露面的。听说燕王稍后会带人来亲自吊唁,但眼下上门的周家亲友同僚真的不算多。天大亮后,谢家家眷再带着布政使司衙门其他官员的家眷上门,已经很给面子了,任谁都挑剔不了礼数。
文氏见丈夫所料不差,心中更加信服,便命人给家里的孩子们传信,让他们穿戴了素服后到正院上门来一块儿吃早饭。除去随二房宋氏与谢梅珺母子三人一块儿前往昌平的谢谨之、谢徽之外,其他二子四女六个孩子,全都要去周家上香道恼。说起来这也是谢家孩子们来到北平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众场合,文氏为了自家名声着想,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的,因此出门前还需要叮嘱众人一番。
不过她这也是多虑了。谢家的孩子们在湖阴老家住了几年,平日里生活在大家族中,每年总要送走几位老人,再吃上几家喜酒、寿宴,一应红白大事的礼仪都是熟知的,更别说族学、闺学都有相关课程,先生与族里的长辈们几乎是一个个盯着教了,绝不会闹出不通礼仪的笑话来。连各人的素服,每年都是公中统一做上四套,对应不同的季节换着穿。文氏的口信才传下去,不过两刻钟,所有的孩子都已穿戴妥当,齐齐聚集到正院上门来了。
文氏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穿戴,确保没出一点儿差错,顺便让谢映容把手上捏着的带绣花的手帕给换成了纯白素帕,又给谢涵之换了一件更能御寒的厚斗篷,添上帽子,方才命人上早饭,大家一块儿吃。这早饭也是特别预备的,都是没什么异味又管饱,还含水量不高的面食,免得大家在周家待的时间长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早饭吃过,众人一块儿净了手,该披斗篷的披斗篷,该戴帽子的戴帽子,各人还分了一个可以藏在袖子里的白铜小手炉。文氏前后查看一遍,确保无误了,便招了招手:“走吧。还有别家的人也在等我们呢!”谢家兄妹一行六人便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地往大门外走去。
谢映容夹在姐妹们中间,双眼露出了些许兴奋与期盼之色。
相见
周家对这场丧事估计也是早有准备了,并没有因为周老布政使半夜里去世,就乱成了一锅粥。谢慕林跟在母亲身后走进周家大门时,看到的是周家人井然有序地布置灵堂、孝棚,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的情形。
别说是停灵的灵堂了,就连前院里专门搭给前来念经的和尚道士的棚子,都已经完工了,仆从们正往里头搬大张的厚草席、蒲团、香炉等物,负责监工的管事吆喝着命人去大门口等候邀请来的道士和尚队伍。
住在附近的布政使司衙门各家官眷们在周家仆妇的带领下,沿着长廊往灵堂走去。瞧见周家庭院里这井井有条的场景,文氏不由得对同行的其他官太太们感叹:“真不愧是周大太太,办事利落又周到,这么快就把灵堂搭好了。”其他官太太也都纷纷附和。就算是万太太这样素来看周大太太不顺眼的人,眼下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各家官太太们走在一起,各家儿女们都落在后头,基本是以一家一家为单位分隔开的。只是北平这边对于男女大防,似乎要稍稍宽松一些,所以没有什么下人特地把各家的少爷姑娘们隔开,稍稍走混一些,也没什么人指谪。谢慕林姐妹几个就能看到别家的子弟,只是当着许多人的面,谁也没兴趣做什么出格的事,引人议论。
倒是有一家官员的儿子趁机跟另一家官员的姑娘说了几句话,旁人也不去拦他,听那口风,这对小儿女似乎是定了亲的。至于那没定亲的男女,相互间悄悄打量的也不少。同衙门里的官员,品阶相差不大的话,相互联姻是常有的事。往日大家都会趁着宴席或公开活动的时候,趁机相看一番。如今虽然是周家办丧事,可周家又不是众人的亲友,没心没肺地趁机给自个儿挑媳妇或夫婿的,其实大有人在呢。
万大姑娘就紧紧跟上了谢家兄妹的队伍,十分熟稔地跟走在最后的谢映容与谢映芬打招呼,又向谢映慧和谢慕林问好。只是说话间,她视线总忍不住扫向谢显之。谢家姐妹有三人不大热衷于在别人家里跟她搭话,但谢映容却很热情,还不忘向万四姑娘问好。
然而万四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理都不想理她。万大姑娘嗔了妹妹一记,便笑着向谢家姐妹们道歉:“四妹妹昨儿晚上没睡好,早上就打不起精神来,让众位见笑了。”解释完后,又捏着帕子感叹一番,“真没想到周老大人就这么去了……明明前些天还听说他的病情已经稳下来了的,半夜里听说了噩耗,真叫人不敢相信!”说着还拭了拭眼角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