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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先去看了谢老太太,回头给谢璞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便亲自去扶了嗣母宋氏下车,温声解释道:“这宅子大门并不宽敞,又有台阶阻碍,因此马车不便从此进出,只能让车夫驾着车子从偏门沿青云巷驶到后院车马棚去。咱们自家人,就只能在门前下车入内了。不过幸好这一片都是布政使司一众同僚们的官邸,时常有官兵四处巡逻,很少有外头来的闲杂人等出没,倒是平安无虞。天气暖和晴好的时候,各家女眷若有兴致,也有带着仆从在附近串门子做客的。母亲若是有兴趣,不妨也可以到熟悉的人家走走。咱们这一排宅子都紧挨着什刹海,景致很是不错,一年四季,时常有人家做东宴请,颇为热闹。”
宋氏听得微微一笑:“我也听父亲说过这一带官邸的好处,他还曾经带着我母亲到过其中几家做客呢,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小,未曾同行。如今既然能住进来,自然是要好好欣赏一番什刹海的美景。”
谢璞扶着宋氏进了门,文氏随后跟着谢老太太的车,尽可能安静地从偏门那边走了。在大门外将谢老太太抬下马车,再换软兜,太过费事了,但她们可以在进了偏门后再这么做。宅子内部有高墙遮挡寒风,青云巷里也有门路可通向宅中各处院落,总不能让外人瞧见谢老太太这睡熟了的模样吧?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父母长辈身后进了门。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住宅,进门后,正对着的就是雕刻有松竹纹样的照壁。右边的门道不知通往何处,只能看见长长的游廊下挂着一盏盏的红灯笼,似乎有许多房间,左边进去则是一处大院落,一溜儿倒座房,全都是镶的玻璃窗,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头是客厅摆设,隔壁另一间屋子的玻璃窗上糊了纸,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形。但谢璞搀着宋氏进了那间屋,谢慕林等人跟了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处花厅,厅里暖烘烘的,靠着墙边砌起了三座大炕,呈“匚”字分布,众人便分了男女,分坐两边大炕,留了中间靠东面的大炉给宋氏与谢璞母子二人。
到了这里,大家终于可以脱掉大外套,暖暖和和地坐下来说话了。
大家还没坐稳,赵丰年之妻瑞雪便带了一群丫头婆子,端了好几张炕桌上来,摆上火锅、杯盆、筷箸等物。翠蕉刚刚替谢慕林收好她的斗篷,便跑过来帮母亲摆放餐具了。随后马路遥之妻也带了许多人,将一碟碟用盖子盖好的食物捧了进来,安放在各张炕桌上。
看到这个架势,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懵。
只有宋氏,一见这情形就笑了:“今儿是吃锅子么?天气这么冷,又才下了雪,咱们才从外头过来,早就浑身冷透了。这时候吃锅子,一定会很快暖和起来,又不用担心吃着吃着,饭菜就冷了。”
谢璞笑着点头:“正是。今儿我特地吩咐人去买了些新鲜羊肉回来,还有几条新鲜的鱼熬了汤做汤底,吃锅子最好不过了。这里都是自家人,也不必讲究什么俗礼。来来来,大家快围着桌子坐好,咱们赶紧先吃了晚饭,暖和一下身子是正经。”
邻居
大冬天里,坐在暖炕上吃火锅,当然很爽了。
谢慕林自打穿越过来后,就再也没吃过正经的火锅了。在湖阴老家时,她曾经尝试过要吃一回简版火锅,可惜只有普通的鸡、鱼、肉、菜可以选择,没有羊肉片,找不到合适的肥牛,更别说是各种酱料了,就算是找到辣椒、牛油、花椒等材料勉强弄了一个红汤锅底,也是各种不正宗,令人遗憾不已。
如今她能坐在暖暖火火的炕上,大口吃着新鲜滑嫩的羊肉片,蘸着掺了辣子的喷香酱料,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就算火锅汤底不是红汤的也无所谓,鱼汤锅底刷羊肉片,滋味也很鲜美。
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北平冬天的新鲜蔬菜水果太少了。谢璞说自己准备的这顿晚餐里所包含的几盆新鲜菜蔬,都是高价买回来的,是城中世家大户在小汤山一带特地盖的温泉庄子中培育的,留够自家吃的以后,有剩下的才会往外卖,极受城中达官贵人的欢迎。自打北平下了头一场雪,这些新鲜绿叶菜就一直有价无市、供不应求。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们弄到了手。
从前在江南,就算是在冬天,谢家人也不缺新鲜蔬菜吃。可这一路坐船北上,过了淮河后,码头上就越来越难以买到蔬菜了,越往北走,就越发只能用酱菜来将就。如今见到久别多日的新鲜蔬菜,哪怕数量少些,各人分一分,每人也分不到半碗,但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尤其是宋氏,她已有几十年不曾品尝过家乡风味,今晚吃着久违了的旧味道,一时没忍住,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吃撑了。
谢梅珺虽然也吃了不少,但没有母亲这么激动,见状是又着急又好笑:“母亲真是的……我们还要在北平住很长时间呢,今年冬天也才开始,您还怕没机会再吃锅子么?怎的急得这样?”
文氏连忙叫人送酸梅汤上来,不但要给宋氏喝,连同几个男孩子也要喝上一碗。
大概是今晚大家一家团聚,人人都高兴不已,所以不少人都放开胃口大吃大喝,吃得有些撑住了。也就是谢慕林、谢映慧姐妹两个还能保持冷静,只不过前者是因为从前吃得多,比较有自制力,后者则是更注重自己的仪态而已。看到兄弟们个个辛苦地撑腰挺肚的模样,她们都忍不住笑话起他们来。
一顿晚饭,人人都吃得十分满足。等大家停了筷,瑞雪带人上来撤了残席,马路遥之妻则带人送上了安神助消化的茶水,顺道把离大炕稍远些的窗户打开了一半,通通风。大家继续坐在暖炕上闲话家常,比起刚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自在了不少,也不摆什么礼仪架子了,各自闲散地或盘腿端坐,或挨着引枕歇息,或下地慢走消食,聊起天来,用辞也更随意些。
谢璞在北平这几年里的经历,文氏先前在船上已经大致讲过了,如今也不必多提。至于谢家众人这些年在湖阴老家的经历,也早在家书中说过,就算谢璞与文氏想知道更多细节,也可以私下各自去谈话,不必非得赶在现在聊。谢璞便先问起了两个儿子的功课,问他们参加科考时的经历,一路北上的见闻、感悟等等。宋氏也在一旁跟着点评,谢梅珺也偶尔会说说自己的经验,连带着旁听的谢徽之、谢涵之与杨淳也得益不少。
女孩子们就未免觉得这类话题略嫌沉闷了些。就连书读得比较多的谢慕林,也不爱听兄弟们掉书袋。因此,她听见谢映容低声向文氏打听,这一带左邻右舍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家,是否个个都是在本地当官的?便也凑了过去听八卦,顺便观察一下这位三妹又有些什么新盘算了。
文氏也不在意,这种事家里的女孩子们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别说是女孩儿们了,过两日几个男孩子也要到邻居们家里去拜访问候,好让别人知道谢璞的儿子到了北平城。哪日附近官宦人家的子弟要聚会、做东,就得给他们送帖子来,否则便是失礼。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说,她只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条街上几个来往得比较频繁的人家。这一带住的都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官员,街口最大的一座宅子,是布政使大人的官邸,他老人家年纪很大了,身体又不大好,家里人平日不怎么做东设宴,但家中女眷和年轻小辈还是会时不时出来串门子的。由于谢璞极得这位布政使大人倚重,所以两家来往算是多的。谢家的孩子们既然来了北平,那么最迟天内,定要由家中大人带着去给布政使夫人请安了。至于布政使大人,还在养病,多半是不会见外客了。
至于布政使大人家里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几个孙女,各人年岁、性情如何,那都是细节了。等谢家人上门做客之前,文氏会给大家细说的。
布政使大人往下,按职称地位,本该是轮到谢璞这位左参政的,但由于前任布政使告病后退休在家,并未带着家眷回乡,还至今得燕王府礼遇,因此他一家还住在原本的官邸里没挪窝呢。这家的宅子就位于谢家宅子的南面,两家只隔了一条巷子。不过谢璞与他家交情平平,见了面,以礼相待就可以了,倒也不必特地结交来往。
谢家宅子对面那一家,则是右参政大人的住处。他家虽然也有制式的园子,却没挨着什刹海,景致要差一些。但没关系,这位右参政大人素来是以清贫廉洁闻名的,跟谢璞这种身家丰厚、生财有道的人不是一个画风,平日里在公事上也时不时会有点小矛盾,但两人并没有私怨。两家人私下遇见,客气地问声好就可以了。至于聚会、宴席什么的……他们家因为家贫,从不做东设宴招待客人,若是同时出现在别人家的宴席上,尽了礼数即可。
而谢家宅子北边那位邻居,则是最近大半年里,谢璞与文氏夫妻接触得比较多的熟人了。倒也不是双方格外投缘的关系,而是另有缘故。说起这家人,还颇有来历——他家是京城人士,侯门出身,姓万。
万家
谢映容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映慧在旁若有所思:“姓万么?这个姓可不多见。京城里的侯门府第,姓万的就只有一家,是平昌侯府吧?他家跟宁国侯府倒是亲戚。”她瞥了谢映容一眼,继续道,“不过平昌侯府万家子孙繁茂,人口众多,也难说这位右参议大人是哪一房出来的。据我所知,平昌侯府的嫡支都在京城呢,并没听说哪家外放做官的。”
不过谢映慧的消息也很久没更新了。在京城待的那大半个月里,她倒是听马玉蓉与卢飞云提过京城世家大户的新闻,但由于平昌侯府并非她们的熟人,所以她们没有说得太详细,以至于她在这件事上倒是有些判断失误了。
文氏笑眯眯地告诉她:“我听说是侯府的三房老爷,是他们家老太太嫡出的,今年春天调任过来,上任才大半年呢。”
谢映慧恍然。若是才来大半年,那她还真有可能没听说,便闭口不言了。
文氏笑着对几个女孩子道:“万参议家也有几个姑娘,嫡出庶出都有,性情不一,但看着都是知书达礼的孩子。我们两家是近邻,日后说不定会时常有相互来往的时候。你们若去了别人家中做客,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心里觉得不妥的,也不要说什么。就是要议论,也等回到咱们家里再议。”
谢慕林不解:“娘,这是为什么呀?我们当然不会当面议论别人家里的事,可私下交谈两句,不让主人家听见,还不行吗?”
文氏叹道:“你们都是好心肠的孩子,我知道你们要是遇上让人看不过眼的事,肯定忍不住要说道说道的。可万太太……性情耿烈如火,万一惹得她不快,她当面就要骂人的,说话会很难听。你们从小儿在家里长大,读书识字的,哪里听过那样的话?怕不是得羞死?还是装一回哑巴、聋子的好。前两个月,布政使大人家的千金偶尔帮着万家的三姑娘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被万太太嘲讽得至今不敢出来见人呢。布政使如今病得不轻,全家人都在小心侍疾,也没心力跟万太太计较,更不想得罪了侯府。可谁家好好的孩子,愿意让她去受那样的委屈?倒不如不张这个口!”
谢慕林听得有些糊涂:“娘,照你这个说法……莫非这位万太太……是个苛待庶子庶女的?万家三姑娘是庶出,不受嫡母待风,连布政使之女帮她说了好话,也要被万太太辱骂?可万参议还在布政使司里做事呢,这样得罪上官的事,他也能容忍?平昌侯府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在京城怎么听说,他家也只是中平罢了?”
谢映慧想了想:“我隐约记得……平昌侯府的三太太,好象也是武将人家出来的,说是性烈如火,其实这是往好听里说了,她原是个出了名的妒妇,最看妾室庶子庶女不顺眼的,可万三爷偏偏又有妾,还不止一个!所以年年都要闹出些笑话来……是了,卢飞云好象提过一嘴,说是平昌侯府去年岁末时又闹了一场,好象牵涉了好几个房头,最终把出事的那个儿子一家大小都送出了京城,才算是清静了。平昌侯老夫人为此还病了些日子,却恼恨几个媳妇不省心,不肯让她们侍疾。宁国侯府的大奶奶特地去帮衬了几日,颇得了平昌侯老夫人的青眼。”
这话是卢飞云顺嘴说起的,她们几个很快就关注起别的新闻了,因此谢映慧的印象并不深。如今听二妹说起,才隐约记得几分。
文氏微笑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家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还觉得万太太性情爽利,挺好相处的。等到他家做东设宴,招待了几位同僚家眷,老爷与我去了他家做客,亲眼看见万太太折腾他家三少爷,这才知道了她的脾气。其实善妒的官眷,北平城里也有不少,我们哪里管得来旁人的家务事?可是……一来万家就住在我们旁边,平日里你们肯定会有所接触,二来……他家三少爷倒是个聪明孩子,书读得不错,人也机灵,老爷偶然遇上了几回,很是欣赏,见他受嫡母蹉磨,难免会有些不忍。可我们毕竟是外人,帮不上什么忙。万一遇上了,也只能帮着劝慰两句罢了。倒是你们的兄弟们,定会有跟万三少爷打交道的时候,兴许还能做个朋友。”
谢映容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探地问文氏:“这位万三少爷很聪明么?他既然得父亲赏识,又住得近,是不是时常会到我们家来?”这会不会是她上辈子听说的那一个?庶出的万家子弟,又聪明,还受嫡母苛待……说不定就是他!怪不得她在京城没打听到他的消息,原来他是到北平来了?!
是了……上辈子他出人头地,已经是数年后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的父亲万三爷结束在北平的任期,调职回京城的。他既然在北平就饱受嫡母打压苛待,那回京后会拼命抱上三皇子的大腿,另寻出路,也就不出奇了。也正因他受了许多委屈,所以飞黄腾达后,才会半点不愿意回报万家人!
谢映容自以为得到了答案,双目便紧紧盯着文氏,迫切地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回答。若是万三少爷会时常到谢家来,那就意味着,她有机会跟他接触了!
可文氏的答案却让她有些失望:“两家虽是近邻,平日里礼尚往来是有的,但老爷很少把万三少爷叫到家里来,万一叫隔壁万太太看见,岂不是说不清?但老爷确实觉得他很可惜,若不是家里拦着,他的学识足够去考个功名了。哪怕只是一个秀才,他日后的前程都会顺遂许多。可万太太容不得他出头,万参议又不愿意为了小儿子得罪妻子,这笔糊涂账,谁又敢插手去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