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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甚至还记起了一件燕王都不知道的往事。
当年他只带了心腹内侍,微服秘密前往柱国将军府祭奠萧明珠时,“偶遇”了萧明玉。萧明德当时是不情愿让小妹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可萧明玉一派天真烂漫,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就跟哥哥争论起来,还拿他接回家来的瑶枝说事,质问他,瑶枝抱回来的婴孩是谁的儿子?是不是大姐的?若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至今不肯给孩子上族谱?如果真是大姐的儿子,谁是孩子的父亲?哥哥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一家人呢?
皇帝这时候才震惊地知道,李瑶枝原来抱了一个孩子回萧家。可没等他问萧明德是怎么回事,后者已经跪倒在地,口称拜见皇后娘娘了。
皇后曹氏,当时正带着心腹侍女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
皇帝当时还为皇后盯自己盯得太紧而烦心,甚至存着报复的心理,过后就下旨命萧明玉出孝后入宫。皇后盯了他几眼,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问起萧明德,那个孩子是谁的?
萧明德坦承是自己的孩子。因为妹妹明珠长期在别院养病,他时不时前去探望,便与她身边的侍女日久生前,珠胎暗结。只是正妻卢氏不喜,因此他只是把瑶枝母子接了回来,却不曾给孩子上族谱。
皇帝对这种后宅女人的小心思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对匆匆赶来的卢氏训诫了两句要她贤惠,便与皇后一起离开了。
他从前没有疑心过的事,如今回头想去,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萧明玉当时真的没看见站在门口的皇后吗?她为什么会忽然提起那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没有主人家领路,皇后又是怎么走到那处僻静少人经过的佛堂的?萧明玉有没有给她提供过方便?有没有命心腹给皇后开门,同时还瞒过了萧家的真正主人萧明德夫妇?!萧明德在那一刻决定要对萧瑞的身世撒谎,固然是为了保护萧瑞,不让皇后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事后也不上报实情,是不是在为萧明玉当时的怪异举动掩饰?!
皇帝越想越心寒,越想越愤怒。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对萧明玉的恩宠,固然有补偿她日后只能在皇陵中居于偏穴的因素,但一般妃子想要还得不到呢!还有她所生的三皇子朱玏,他还考虑过让这个孩子成为储君,继承大统呢!若不是这个孩子越大性子就越偏执,还偏爱使用一些歪门斜道的小手段,不见人君的大气,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可即使皇帝不打算让三皇子继承大统了,也依然好好地安排了他的前程,特地给他寻了燕王府世子这个稳稳当当的身份。北方该打的仗都已经让燕王打得差不多了,三皇子过继出去,只需要安享富贵,做个太平王爷就行,这可远比留在京城受新帝约束要强得多了!
皇帝觉得自己这么为萧明玉母子着想,萧明玉却骗了他这么多年,心中就觉得愤怒无比!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李瑶枝的怨忿与冒犯?既然燕王说李瑶枝也是被隐瞒的那一个,只怕是错误地理解了萧明珠的遗言也未可知。不过是个愚蠢而不自知的忠婢罢了,他跟她计较什么?!眼下,他已经没心情跟个侍婢一般见识了,他更想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让死去的爱人在九泉之下能真正地瞑目!
赦免
燕王看着皇帝露出了自己意料之内的表情,终于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有些仇恨,不但李瑶枝有,他其实也是有的。哪怕萧明珠不再是他心爱的未婚妻,也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小妹子。把她害得惨死的人,他哪有这么轻易放过?从前是远在千里之外,又要顾及皇帝、萧明德等人,他只能在暗地里做些动作。如今皇帝已经决定要向曹家动手了,萧明德又因为隐瞒萧瑞身世、维护萧贵妃一事,彻底激怒了他,他如今更是对三皇子的某些作为十分不满。既然是这样,他也没必要再束缚自己了,该干什么就去干吧!反正那些人……不过是为了自己曾经的罪行付出代价罢了。
燕王用略带犹豫的语气,继续对皇帝道:“皇兄,弟弟手上说不出有什么证据,或许您该再查仔细些,再下论断。毕竟……萧贵妃是为皇兄诞育过皇子的人。哪怕不考虑她多年来侍奉皇兄的功劳,也要看在三皇子的脸面上,他对此事并不知情,是完全无辜的……”
皇帝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朕自然会命人去查!不会随便冤枉了萧明玉!若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果真是她当年出卖了明珠与朕……”他顿了一顿,冷声道,“即使曾经诞育过皇子又如何?朕后宫中生过皇子的女人多了去了!难道曹氏罪行确凿,朕也要看在太子的面上饶过她么?!既然皇后尚且如此,一介贵妃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若没有她的姐姐萧明珠,萧明玉还未必能被册封为贵妃呢!二皇子的生母林昭仪与四皇子的生母乔美人,还不是连妃位都没挣上?!
三皇子近来也是越发不着调了,要他看在这个儿子的份上饶过其犯有大罪的母妃,那是做梦!
燕王微微低下了头,心里很是满意。等到皇帝查到萧贵妃的乳母头上,就会发现她一家连出身皇城侍卫、做武官多年的女婿都死于莫名其妙的“山贼”之手,案发地县令尽职尽责地不愿意轻率结案,非要追查到底,却遭遇到京中某位“贵人”的陷害,今年要落个坏评,好好的升迁机会也丢了,而那位“贵人”的使者在当地最好的客舍留下的线索,却引向了京城“顺记”茶楼背后的三皇子……到时候皇帝会得出什么结论来,也就不用说了。
至于燕王本人派出的手下在案发地发现了线索,没有带回京,却直接在当地留下了痕迹,引导那位县令往正确的方向追查什么的……他当然不会向容易多心的皇帝透露了。
萧明玉已是瓮中之鳖,燕王无意继续插手了,免得引起皇帝的注意,反而疑心起他来。
他转而换了别的话题:“这桩旧事,只能托给皇兄查问了。弟弟不日就要返回北平,关于嗣子的人选……”
皇帝从愤怒中回过神来,面色缓和了许多:“啊……那件事啊,你的主意挺好的。朕已经跟太后提过了,虽说告诉太后娘娘的,是对外编造的那个说法,但太后并不在意,只要你后继有人,她老人家就会高兴了……”他看向弟弟,“本来就是要过继一个皇儿给你为子,你看不上老三,朕从前想不明白,如今却是知道了——是因为他的母亲吧?你心里过不了这一关,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萧明玉的儿子,是不是?”
燕王苦笑着低下了头:“在今年以前,弟弟也并不知道萧贵妃与此事有关。那时候是真的无所谓的。只要是皇兄的儿子,哪一个都好——可明珠的儿子多年来未能认祖归宗,在萧家还要受萧明德不知内情的妻儿欺负,弟弟也委实替他委屈……既然皇上属意四皇子,不愿意放人,那重林也是很好的。”
皇帝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不错……虽然他如今只能顶着你儿子的名头,成为燕王嗣子,但横竖朕的儿子也是要成为燕王嗣子的,是老大还是老三、老四……或者说是老四、老五,原也差别不大。若不是曹氏胡为,当年瑶枝为你怀上的那个孩子早就平安降生了,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燕王世子。既然瑞儿如今顶了这个孩子的身份,那就让他过继到燕王府去吧。朕一直未能尽为人父的责任,今后也不可能认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他一二了……”
他再次看向燕王:“皇弟此前央朕放过李瑶枝,虽那贱婢愚蠢,可她确实言行不恭,冒犯了朕……”
燕王忙道:“皇兄只当是看在重林面上了!那孩子对自己真正的身世一无所知,一心只认瑶枝为亲生母亲。倘若瑶枝身死,只怕那孩子会伤心难过啊!皇兄,瑶枝不过是一介婢女,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可若是她能让重林那孩子心情愉快,您就当是赏了他吧!”
皇帝轻轻笑了笑:“急得什么?你嘴里说着不在乎,其实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老情人去死呢。没想到,朕的兄弟原来还是个痴情人!”
燕王噎了一下,轻咳两声,故作目光闪烁状:“皇上说笑了。”
“每次想要装模作样的时候,你就不喊皇兄,改喊皇上了!”皇帝如今已经不生李瑶枝的气了,还有心情打趣兄弟两句,“罢、罢、罢,朕就如你所说,只当赏自己的儿子了。不过是个自小照料他长大的婢女罢了,哪怕是顶着生母的假身份,也只是个下人,不值得什么。只是那贱婢冒犯朕在先,朕不能不罚。就让她出家吧,到北平去出家,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了。让她用下半辈子去为明珠与瑞儿祈福,不许她享人间富贵!”
燕王连忙起身谢恩。
李瑶枝的问题总算解决了。燕王并不在意皇帝的赦免还带有条件,只要到了北平的地界,事情还不好办么?在北平城内寻个环境好的庵堂安置李瑶枝就是了,让王妃多捐些香火银子,还怕李瑶枝日子过得不舒坦?萧瑞想要去探望也方便。本来,她在柱国将军府里住着,也是一年到头都在念经礼佛,为旧主萧明珠与萧瑞祈祷,换个地方住,生活还是一样地过,还能时常得见王妃、萧瑞与琼叶等故人的面呢。
燕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告辞,却忽然听得皇帝喊他,问起了另一件事:“太后既然已经知道了瑞儿的事,那接下来肯定就要过问他的婚事了。都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了,萧明德竟然还没有为他说亲,真是该死!你先前好象提过,已经给他看好了一门亲事,是哪家的女儿?若是不好,朕可是不答应的!这个孩子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朕定要补偿他一个十全十美的名门闺秀!”
婚姻
眼见着皇帝将注意力转向了稍微轻松些的话题,燕王面上也露出了微笑来:“皇兄应该还记得那姑娘的父亲,就是现下任职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的谢璞,是他的嫡女,今年刚刚及笄。”
皇帝想了想,记起了谢璞是谁,随即眉头一皱:“怎会是他的女儿?!曹氏害死了明珠,你却要将曹氏的外甥女嫁给瑞儿为妻?荒唐!”
燕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皇兄误会了,并不是谢璞与曹氏女所生的长女,而是跟正经原配文氏所生的次女,年纪要稍微小几个月,在姐妹中行二。不瞒皇兄,这个人选还是重林自己看中的,因担心自己是武将出身,还出自外戚之家,生怕谢璞嫌弃,不肯许婚,他还费了不少心思,央弟弟出面做媒呢。谢璞倒是很给弟弟面子,听闻是弟弟出面做媒,立时就应了,只是需得让男家先行提亲。萧明德却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硬是不肯答应重林的请求,明明没有合适的人选,还非得坚持从旧部的女儿里挑一个,说是庶子娶个四五品武官的女儿就差不多了,三品高官之女委实出身太高,重林配不起。”
“荒谬!”皇帝顿时气得笑了,“若这话是他老婆说的,也就罢了,他明明知道瑞儿是谁的骨肉,却这般贬低孩子,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皇帝对萧明德的不满又多添了几分,也不打算在弟弟燕王面前继续骂人了,反正他过后可以把萧明德叫进宫来当面骂。
他更关心萧瑞的亲事:“瑞儿怎会看中了谢璞的女儿?若是谢璞与元配之女,出身倒也罢了。只是他那元配,记得是个柔弱的女子,明明占着元配嫡妻的名份,却被曹氏女挤兑得仿佛偏房妾室一般,这等女子养出来的女儿,也不知是何等性情,真能配得上瑞儿么?!还是该挑个名门大族出身的端庄淑女,日后才担得起燕王世子妃的职责。”
燕王微笑道:“重林的婚事,瑶枝是没法插手的,萧明德大约也不上心,但弟弟与王妃却留心多年了,原也想过要给他挑个端庄大方、贤惠能干的世家闺秀,还暗地里相看过几位。可不等王妃挑中人,重林自个儿就提出了人选。他如此殷殷切切的,人选也还不错,弟弟与王妃又怎么好驳回去?少年心热,万一让他伤心了,便不好了。
“不过弟弟也设法让王妃和琼叶向他打听过,他是怎么认得人家女孩儿的?他说,是当年谢璞身陷牢狱时,他为了照看好友歧山伯世子董慧武,跑到大理寺做过几天狱卒,正好就负责谢璞所在的囚室。谢家家眷前去探监时,就是他领的路。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竟然一眼就看上了人家的女儿,还仔细打听了人家的出身来历,耐着性子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了,便越过萧明德,直接求我做主了!他为了这桩婚事,竟然如此有耐心,可见是一心要娶那姑娘。那姑娘既然没什么不好的,弟弟便没有回绝的理由,只得应了他。”
皇帝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来:“这个孩子……能沉得住气,认定了人便轻易不改初衷,果然是朕的骨肉!朕当年见明珠时,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同样也是认定了便不放手,等到时机成熟……”他忽然顿住,醒悟到自己在曾经和萧明珠定亲的弟弟面前失言了,下意识地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面带微笑,仿佛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妥:“是呀,很多时候,弟弟看他的脾气,都有些象皇兄与明珠年轻的时候呢。”
皇帝干笑了两声:“是么?如此甚好。”他顿了一顿,决定避开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谢璞的家世略单薄了些,眼下的官职只是从三品,也有些低了。他的女儿配瑞儿,若瑞儿只是寻常官宦人家子弟,倒也罢了,可瑞儿马上就要被册封为燕王府世子,朕便觉得……有些不大般配了。就算朕不说什么,太后那里也是要埋怨的。”
燕王笑笑:“这个问题倒好办。不瞒皇兄,北平布政使老迈多病,早已有告老之意,只是不放心儿孙们,才勉力支持罢了。刚刚结束的秋闱,他孙子考中了举人,算是家族后继有人了。弟弟出发上京前,他便透露了口风,想要致仕。弟弟早有准备。谢璞这些年在北平担任布政使司左参政,一向做得很好,乃是布政使的得力助手。布政使告病的日子,公务多是他处理的。既然布政使有意告老,另从别处调人过来,一时上手不便,也容易耽误事儿。倒是谢璞是个熟手,资历也有,素来布政参政升布政使的例子也多,索性就让他接任得了。为此,谢璞三年任满,考评上上,本来已经可以升迁回京了,叫弟弟硬留了下来,预备接任布政使一职。此事弟弟先前已有奏本呈上,皇兄可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