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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谢徽之寻了个借口,只带着一个小厮,便上了自家的船,奔谢家湾老宅去了。
他昨日连夜去拜访了族里一位在县城里开布庄卖苏州丝绸与松江棉布的族叔,向他打听了几个进货的渠道,正好可以给萧瑞提供点建议。
萧瑞对谢徽之的建议非常感激,再三谢了他,还说不能仅仅是给干股,索性直接算他两股好了。若不能给谢徽之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又怎么有脸借用谢家的销货渠道呢?
其实萧瑞原本是打算,把货送到北平后,就请燕王妃身边的侍女——也是他姨娘李瑶枝的昔日姐妹帮忙寻人收货的。但既然他喜欢的姑娘如此热心地为他介绍销货路子,他又怎能不领情呢?
萧瑞看着手中的回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果然,刚开始给他喜欢的这位姑娘写信时,不写情话,只谈正事,是正确的做法。只有这样,她才会愿意给他回信。等到两人通信多了,彼此关系也熟稔了,他还怕没机会再诉衷情,打动她的心么?
丧礼
萧瑞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又与谢徽之约好,过些日子会派人来看铺子,请谢徽之事先帮忙打听县城里合适的铺面,便在第三日离开了湖阴县。
按照他与谢徽之的约定,以及与谢慕林在书信中讨论的结果,他会让手下的人尽量赶在新年前后,把铺面买下来。
这时候湖阴县内会有个别商家因为年关难过,被水患影响了生计,不得不结束营业,把铺面转让出去。如果趁着年后再去买,只怕就会被旁人抢了先,所以年前下手更划算些。反正是买的铺面,而不是租的,也就不存在多给一两个月租金会吃亏的情况了。
铺面弄到手了,后续进货的事,倒也不必太赶着来。新年将至,人家做生意卖货的商家也是要过节休息的。谢徽之答应,在过年走亲戚访亲友的时候,会尽量帮忙打探些相关的消息。正月十五过后,萧瑞的伙计都到齐了,他就带着他们去进货。
正月一过,开春时节,萧瑞就可以把采买到的货物装船启运了。由于他本钱少,就算添上谢徽之那一份,也依旧是小本生意,不必自己专门弄条船来。谢家自家有南北杂货生意,新近还添了一条八成新的船,可以出租一个舱位来给萧瑞,租金就不必打折了。不过谢家也不吃亏,在江南地界上,除了谢璞的名头外,他们还可以请萧瑞打出金山卫与平望镇千户所的旗号来,避免被沿路那些有心巴结曹家与太子的官员为难克扣,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而等船到了北平地界后,谢璞的名头就能派上用场了,轮到萧瑞跟着沾光。
当然,如果萧瑞能打出燕王府的旗号来,那就是谢家沾他的光了。
有谢家商队的人带着走头一趟生意,萧瑞手下的人也能弄清楚流程,日后无论是继续跟着谢家混,还是自己另起炉灶,心里也有底气了。
若不是萧瑞这里有谢徽之两成的股份,谢家的掌柜们才不可能那么热心积极地帮忙呢。
谢徽之为此特地掏空腰包,准备了几份厚礼,预备等毛掌柜回湖阴过年的时候送上。毛掌柜给了大人情,他当然要有所表示才行。
至于给萧瑞投资的钱款,他倒是不担心,因为不但二姐姐谢慕林愿意借钱,连听到消息的谢显之、谢谨之两位兄长,也愿意资助一二,还有嫡母文氏,更是打算过年时给他封一个大大的红包,奖励他今年懂事了许多,能够老实读书,还能帮家里的忙,而不是继续在外头瞎胡闹了。
宗房的诸位长辈,还有二房的二叔祖母宋氏,听说消息后都纷纷表示,只要谢徽之来年在学业上能有进步,比如明年县试时,也跟着哥哥们一块儿下场,考出点成绩来的话,他们都不会吝啬于赏赐的。既然他缺银子,那到时候就奖他银子好了。
谢徽之算了算长辈们许诺的奖金,凑起来竟然有好几十两,他长了这么大,手头还没有过这么多零花钱呢,心情十分兴奋。只是一转头,记起这些奖金是有条件的,达不到条件,他就别想拿到手,顿时又纠结起来了。
就在谢徽之痛并快乐着的时候,谢映慧又一次从京城来信了。这一回,捎信来的不是谢家下人,而是回湖阴老家过年的毛掌柜与刘伙计。
信里写了个坏消息。承恩公夫人在病了大半年之后,终究还是回天乏术,一命归西了。
这也意味着,曹家承恩侯府与其他几个庶子房头,通通都要开始守孝三年。平南伯府本来就在孝期,顶多就是多戴几个月的孝罢了,影响倒也不算大。但谢映慧在信中十分气愤地斥骂着曾经敬爱的舅母与曾经仰慕的表哥,因为在承恩公夫人病重期间,平南伯夫人、曹文衡与曹文凤母子三人始终没有出现过,口口声声说是去了京郊的寺庙里为老人祈福,事实上,前不久才有人偶然撞破,说他们根本就没去寺庙,仅仅是在自家庄子上闲住罢了。
曹文衡还兴致十足地带着随从,骑马去山林里打猎,玩得十分开心。他身边的下人视路过的村民于无物,有位老人避得稍慢一点,就被他的下人推倒在地,滚了一身的冰冷泥水。一位御史恰好路过,见状十分气愤,一纸告到朝中,皇帝立刻下旨训斥了曹文衡。曹文衡的爵位还没到手呢,只怕以后就更麻烦了。
他们母子自家是否会为此后悔,尚是未知之数,但曹家却因此跟着丢了一回脸。皇帝拿着前段时间有曹家亲友控诉承恩侯夫妇不让他们面见承恩公夫人一事做把柄,把曹家几个房头做过的丑事都拿出来数落了,还传旨曹皇后,说曹家行事如何如何荒唐,命她约束、训诫娘家亲眷。
旨意是当着林昭仪、萧贵妃、乔美人等众位妃嫔的面下发的,曹皇后最是要强的一个人,丢了这么大的脸,马上又要面临娘家亲人全部都要丁忧守孝的困难局面,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
然而谢映慧已经顾不上曹皇后的想法了。她亲自送走了外祖母,又参与了承恩公夫人的丧礼,在灵堂上守了三日,亲眼目睹了曹家人在丁忧之后,对死去的长辈毫无敬意,反而满腹怨言的丑陋嘴脸。他们根本无心替承恩公夫人好好办后事,除了在有人上门吊唁时,才摆出丧家的样子来,其他时候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
他们甚至连每日三餐吃素这一条都做不到,谢映慧亲眼看到承恩侯因为天寒风冷,晚餐时还多要了一壶烈酒,承恩侯夫人则吃鱼肉吃得很香,还给儿女们炖了人参鸡汤。至于其他旁支人士,就更不用提了,有位庶支的婶娘,还在孝衣底下穿着红狐皮的裙子呢,说是防寒。
只有几个侍候过老人的大丫头、仆妇,连带一个每日来回的谢映慧,是真心在那里难过哭泣的。侍疾了几个月的庶出表妹曹文燕,规矩礼数上比曹家其他人要稍强一些,但也不是真心难过,吃饭时还有心情挑剔没有肉吃呢。
谢映慧的心彻底凉了。她很想去骂一骂那些不要脸的长辈与表兄弟姐妹们,可她不敢,因为她也没有底气。
她的母亲曹淑卿,早已收到了长兄承恩侯送过去的信,却明确拒绝了回京侍疾、奔丧。谢映慧没有听到送信的人是如何回报承恩侯的,可听承恩侯夫人的冷嘲热讽,似乎母亲正忙着操办婚礼,打算赶在母亲过世之前,先嫁给方闻山,免得要再等三年呢。
自己的母亲如此不争气,谢映慧又有什么脸面去指责舅舅舅母们不孝呢?她只能硬撑着一口气,打算在外祖母灵前跪到头七,便返回谢家大宅,关起门来度日。
等到承恩公夫人正式出殡的时候,她再去送外祖母最后一程,却不打算再登曹家的门。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她就要带着庶妹谢映容返回湖阴老家。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此与她再无干系。
反应
谢映慧大约是心情太难过了,所以只在信里说了承恩公夫人病逝,以及曹家众人的言行,就没有再谈起其他的了,连谢映容的病情,都不曾提起。
可是谢家众人都不好因此抱怨什么,谢映慧的悲伤似乎透过信纸,感染到了他们每一个人。就连一向对承恩公夫人的病幸灾乐祸的谢老太太,都没有再哈哈大笑,只是嘀咕了一句:“生前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整天只惦记着害人,没把孩子教好,到死时就遭报应了,就算再后悔也没用!”
谢显之低头抹了一把泪水,哽咽着说:“祖母,大妹妹的信……就只写了这么多。她身体本就娇弱,又在外祖母床前侍疾了月余,再跪几日灵堂,恐怕身体是吃不消的。您别怪她忘了在信中问候您,她这会子昏头昏脑的,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老太太白了他一眼:“瞧你说的,我难道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不成?谁不知道慧丫头心里难过呢?她能顾得上写信就不错了!罢了罢了,让她安心在京里住着吧。曹家老婆子病死了,身边用心侍候过她的,肯定都累得不行。叫慧丫头只管安心在家里养着,别理会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等到春暖花开了,咱们家就派人把她们姐妹接回来,大家过清静日子,不必再看曹家出丑了!
“至于你们那个娘,她早就丢掉廉耻了,亲生骨肉不要,亲哥哥死了不管,如今连亲娘死了,她也不回来见最后一面。这么冷心冷情的人,你们还想着她做什么?只当她是死了算了!让人知道你们兄妹有个早死的娘,岂不是比你们有个淫奔的娘要体面得多?!”
谢显之的眼泪又要忍不住往外冒了。谢老太太的话,虽然是在安慰他与大妹妹,事实上却是在往他们兄妹的伤口上撒盐。然而谢老太太一向是这个性子,谢显之又能说什么呢?他只能低头不语,默默拭泪。
还是谢谨之宽厚,帮着出了声:“老太太,信已经读完了。今儿天冷,前院不如后宅暖和,不如我们兄妹几个送您回屋子去吧?”
谢老太太搂了搂怀里的小手炉,漫不经心地说:“我身上穿得暖和着呢,压根儿就不怕冷,用不着你们几个小的操心了,有你们娘侍候我。”说着便在珍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文氏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一边手臂,飞快地向儿女们使了个眼色,便扶着谢老太太回后宅去了。
谢慕林见状,吁了口气,回头看向谢显之:“大哥别难过了,咱们去你院子说话吧?大姐姐劳累了这些天,心情又悲伤,怕是对身体会有影响。我们得想个法子才是。”
谢显之含泪点了点头,把信收好揣进怀中,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得扑通一声,宛琴姨娘不知何故腿软了,跌坐在地上,面上表情一片茫然,好象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谢涵之惊叫着跑了过去:“姨娘,你怎么了?!”
宛琴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