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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还在犹豫着要怎么跟黛玉说她外祖母家的事儿, 忽然听到门房的人来说,孙家有人来了, 只是刚才太子殿下在,没敢进来。宋氏起初还在想是哪个孙家, 脑子一转, 想了起来, 猜到必定是迎春的夫家, 遂问:“是孙老爷的人,还是他家太太的人?”门房的道:“是孙太太的丫头,说是和玉姑娘身边的紫鹃姐姐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宋氏沉吟了一会儿:“如今天也不早了, 玉儿这几天劳心劳力的,也不知道休息了没有。你先把人带到我这儿来。”又叫文杏, “你去漱楠苑看看玉儿睡了没有, 要是已经歇下了,也别吵着她, 把紫鹃叫来就是了。”
文杏“喏”了一声, 去漱楠苑了。门房也把那丫头请进来,宋氏仔细看去, 只见这丫头面容清秀,虽有憔悴之色,衣裳、头发却还一丝不苟的, 确与别家的丫头不同,问她名字年龄,也对答清晰, 遂叹道:“绣橘是吧?你先别哭,到底你们太太怎么了,跟我说说?”
绣橘泣道:“自荣国府被抄以后,姑爷在家里便成天摔天骂地的,指着太太的鼻子骂,说是荣国府欠了他银子,命太太回去要。哪里可能呢?太太要是回得去,宁愿回去同里头的人一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愿待在孙家的。他就自己去,自然是讨了没趣,别西宁王骂回来了,自以为受辱,就对太太拳脚相加,太太被他打得昏了过去,他也不肯给太太请大夫,这次过来,也是实在没法了,想求林姑娘帮忙请个大夫。”
宋氏早就听黛玉提过,她二表姐嫁得十分不如意,只是没想到这孙绍祖竟然胆大如斯,荣国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判决还没下呢,他就火急火燎地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不过想来也是,荣国府还没倒的时候,他就不把迎春当贵小姐看了,也是知道没人会替迎春出头,一开始就有恃无恐。她怜惜地看着绣橘,道:“事到如今,便是我请了大夫过去,孙大人也必不会善待,甚至恐怕还要迁怒于你,你家太太更不要想有好日子过,还是把你们都接出来为好。”
绣橘早在迎春还没嫁人的时候,就听王夫人说过,林姑娘的婶娘是个不怕得罪人、愿意替家里孩子出头的,当下感激涕零,只是仍有顾虑:“林太太好意,我替我们太太给林太太磕头了,只是怕林太太的一片好心被曲解了……”
宋氏道:“你放心,那位孙大人把你家太太打成那个样子,难道因为他打的是自己老婆,就不犯国法了?”
绣橘还真不知道打老婆犯不犯国法,愣了一下,道:“林太太有所不知,孙老爷就是再浑,也不敢对林家怎么样的,只是我们太太,也不怕林太太笑话,打小就是那个性子,林太太问过林姑娘就知道了,我们太太是那种,被针戳了都不知道叫疼的,以前还在家的时候,三姑娘给她出头,她还怪三姑娘多事。”如今荣国府被抄——即使没被抄,也指望不上,能帮上迎春忙的就只剩下林姑娘家了,她生怕迎春那性子,木头似的,把林太太气到了,也不管她的事了,迎春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故而虽知道宋氏出的主意才是治本的,还是哭道,“怕是林太太好心帮忙,不说孙老爷,我们太太自己先拖了后腿,您心里不好受。”
宋氏倒是不曾想过这个丫头能想得这么深远,不禁对她另眼相看,正好黛玉不放心,跟着紫鹃一起过来了,她便对黛玉道:“丫头忠心得不少,像这样又忠心又勇敢,替主子出头,还想得周到的还真的不多,就冲这个丫头,你二姐姐的忙也是要帮的。”遂把自己想的,把迎春接出来的主意同她提了。
黛玉自然是知道迎春的性子的,一边气一边急,对绣橘道:“你为了她,命都不要了跑出来报信,她要是不出来,怕是连你回去了也要被一顿毒打,她就算不替自己考虑,难道不替你想想?”又知道这事断不是自己能做主
的,于是看向宋氏,问道,“上次我就想着,她虽是我表姐,这娘家人到底不够亲,想要接她出来,别人听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婶娘可有什么法子?”
宋氏沉吟道:“既然打伤了人,那自然是要报官,请官府验伤打官司的,到了公堂之上,该怎么就怎么,他把你表姐打伤了,官府自有判决。”
听到要打官司,连绣橘都吓得脸色发白,口中喃喃自语:“不行的……”
黛玉问她:“为什么不行?”
绣橘先是想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一想,不用宣扬,不管是孙家还是贾家,如今都够丑的了,面子就算比天大,也没有命大,遂道:“贾家的大老爷欠了孙老爷的钱,孙老爷总说,我们太太是大老爷赔给他还债的。”
黛玉听了勃然大怒:“当我是瞎的傻的?二姐姐不是他三媒六聘抬进家门的?又没有卖身契子,这就指妻为仆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跟不讲道理的人,能说得通么?绣橘本是想过来求林家给迎春请个大夫看看,别落下大病根,谁知这边竟想打官司,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事儿他们家管到底都不一定能落好,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荣国府有难,原来贾家在衙门的那些关系肯定都走不通了,孙家却还有钱,谁知道官老爷会怎么判?再者说了,林姑娘如今还管着这事,她不管了,或者嫁进宫去,迎春和林家又是什么关系呢?她就是被接出来,又要怎么过活呢?
宋氏见她为难,知道她一个丫头,也做不了主,故而问道:“你们太太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人已经清醒了么?得先让大夫看看她。”
绣橘忙磕头道:“是,请林太太帮忙,给我们太太请个大夫看看吧。”
“光有大夫看也没用,你看孙家是像是会让二姐姐好好休养,抓药吃的样儿吗?”黛玉颇是恨铁不成钢地说。
绣橘哭道:“我们太太命不好,没有林姑娘这么好的娘家人,也没有林姑娘这样的胆子和本事,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了,还能求其他吗?”
她这话说得心酸,黛玉听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落泪。宋氏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道:“先请太医吧。”便命锦书去拿自己的名帖,又问崔云启在不在,“你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李太医往孙家去,你也带几个人,送这位绣橘姑娘一起回去,别让她被欺负了。到了那儿,先让太医看病、验伤,要是她情况不对,该接出来还是要接出来,李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又方正,有他的证词在,打官司也不怕的。”
绣橘原并不敢想什么官司的事儿,只求能把迎春的伤治好就行了,待回了孙家,听说迎春已经醒了,还迷迷糊糊的,赶紧请李太医去看,李太医却道不好,说迎春身上的伤不提,脑子里有淤血,若不尽早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荣国府素来优待有资历的下人,迎春又是个懦弱的,她奶娘在荣国府里这么多年,除了后来赌博被赶出了大观园里,何曾受过如今的委屈?迎春又毕竟是她的奶水喂大的,再没良心也要心疼的,听绣橘说了宋氏的话,又见迎春还讷讷地不肯动弹,当即怒道:“你就没有半点眼力见识么?人家林家就是不肯收你,你都该扒着门框不要走,何况如今人家主动开口了?留在孙家干嘛?是指望着老爷回心转意,还是就情愿活活被打死?是不是还要带着我们一起被打死?我可是宁愿去林家吃糠咽菜,做最下等的粗活,也不愿意待在这儿了!”
迎春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听到奶娘这么骂,又听李太医把自己的病说得这么重,倒也惜起命来,半推半
就的,也就打算跟着崔云启走了。
那孙绍祖闻讯却赶过来,骂道:“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不成?还是以为我孙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要走可以,把你老子欠我的钱还了,还有你在这儿住了这几个月,吃的穿的用的难道不是我孙家的?一并还了!”
崔云启早就知道这孙家是个不讲仁义道德的,却没想到他无赖至此,当即怒道:“你说欠钱就欠钱了?借据何在?难道荣国府不曾给姑奶奶备嫁妆?”
孙绍祖冷笑道:“你倒是问问那荣国府,给了些什么破铜烂铁的嫁妆过来?就是仍在马路上,都没人稀罕要!”
迎春被他说到痛处,默默垂泪,对崔云启道:“我知道林妹妹心好,我的命却是如此了,别连累了林家也为我奔波了,你回去同林妹妹说,等我死了,她记着我,年年给我烧点纸钱罢了!”
李太医嗤笑道:“先别提死不死的了,你放心,林家那位太太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人家连郡王府都不怕,还怕孙家吗?”
这话却是提醒了孙绍祖,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荣国府如今是不行了,但几个王府还在替他们奔走,难说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加上如今林家也插手了进来,迎春要是真死了,他也不好交代,遂拿定主意,从林家敲诈上一笔就走。
崔云启却没那么好打发:“我还是那句话,孙老爷要是觉得自己底气十足,拿着借据往衙门告那贾家的老爷去,虽说他家被抄了,但官府也有决判,从他家被抄的家产里拿出银子来补给你也是有的,要是没有借据同卖身契子,他家的姑奶奶就还是你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正房太太,如今她生了病,我们家姑娘想接她去住两天。”
孙绍祖愤恨难平,骂道:“你林家仗势欺人,也要看看欺到了谁的头上!”遂拂袖而去。
迎春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饶是李太医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哪家两口子吵架, 会真的动手到这种程度,还特特地从春绿园请了钱老太医来会诊, 钱老太医看了迎春的眼珠, 也是大惊失色, 赶忙施针医治, 忙活了大半夜,又嘱咐绣橘等人道:“今晚一定要不停地同她说话,至少半个时辰就要叫她一次, 不能让她睡过去,此刻她是昏是睡也不容易分辨, 要是彻底昏迷过去, 事情就难办了。她要是想吐,得把她头偏过来让她吐出来, 别让她呛在喉咙里, 太危险了。”
宋氏虽知迎春在孙家受了不少苦,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当下对迎春的乳母道:“我可顾不上你们姑奶奶怎么想的了,这都要出人命了,不报官是不行的, 不然谁都说不清,也不能这么轻易饶过那暴徒。”
迎春的乳母也知道,要是主子出了事, 自己还能有活路?当下气得牙痒痒:“林太太说的是,我们姑娘打小小心谨慎,虽然过得也不多如意,但也是性命无虞的,这都是什么事啊!还请林太太帮我们姑娘做主啊!”
其实迎春的乳母和丫头同不同意,这官也是要报的,宋氏当下叫来家人,命他们明日一早便去府尹大人处报案,还特特地对李太医道:“到开堂时,恐怕还要拜托李太医来给这个可怜的孩子说两句公道话的。”
李太医忙应道:“义不容辞,李某自然会实话实说的。”
黛玉一开始就让人把迎春接到漱楠苑来住的,宋氏又留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在这儿,帮着照应着,嘱咐道:“你也早些睡,这都快后半夜了,你的身子熬不住。明儿个说不定还要打官司呢。”黛玉忍不住哭道:“二姐姐从小就是个忍气吞声的,当时三妹妹怒其不争,同她生气,说就她这种软弱的性子,活该要吃苦的。可这苦未免也太过了。”
宋氏沉默了一会儿,道:“跟性子关系也不大。”
的确,探春的性子够要强了,可还是逃不过和亲的命运。黛玉摇头,指着床上的迎春道:“哪里会关系不大呢?婶子能想象二姐姐这样的人去了南蛮国会是什么结果吗?”探春还有可能在异国他乡的深宫里靠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但迎春却是连这点可能都没有的,她甚至恐怕连学会蛮国的语言都做不到。然而即使她这么懦弱,也不该遭受这些。
宋氏叹着气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外祖母家如今这个样子,你二姐姐就是碰到个别的人家也是要被欺负的,只是要是正常的人家,最多也就是像南安太妃当年待你馥姐那样了,冷嘲热讽和打到人命悬一线到底是不同的事儿。”
黛玉苦笑道:“二姐姐她们还不觉得馥姐在南安王府受了什么委屈呢,说谁不是这么从媳妇熬成婆婆的?像二姐姐这样的性子,被正常的婆家为难了,兴许不一定多难过呢。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孙绍祖是这样的人。连这点脸面都不想要。”
漱楠苑地方也大,迎春和她的丫头嬷嬷们都被安置在东厢房,和黛玉的屋子紧挨着,也方便照应,加上迎春的乳母虽然这次够忠心的,但黛玉也不是没在荣国府住过,知道她的乳母是什么脾性,离自己近点,也方便自己帮着看管,免得再出别的事端。迎春看病用药的钱,自然也是走她自己的账,万没有要林家公中出钱的可能。迎春带来的那几样东西她也看过,倒也不算这次来得匆忙,没收拾妥当,而是……怕是嫁妆就挺寒酸的,即使荣国府当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这嫁妆按贾家公中的例,怕是也被剥过几层,再想想贾赦和邢夫人的为人,不禁令人叹惋。当年黛玉在贾家借住,林海也是重金厚礼地送进贾家,依然有下人看人下菜,对她不甚尊重,更别说迎春的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