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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等气过了,也有了新的担忧,等回了她们自己的屋,便私下问黛玉
道:“要是二姑奶奶落下病根了怎么办?要是官府也和稀泥,装模作样惩戒孙家一两下,又命他接回去可怎么办?或者和孙家彻底闹翻了,不回去了,荣国府如今这状况,她还回得去么?姑娘如今手上有庄子有田地,要养她们也不难,但是姑娘要是出了门呢,难道让太太、大爷接着养么?倒是要好好想想二姑奶奶的以后了。”
黛玉道:“你说的我难道没想过?只是原来我们在外祖母家的时候,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银,头油脂粉等又是二两,拢共一个月就四两银子,加上丫头嬷嬷等,顶天了十两银子,如今我也出得起。便是我不在了,自然也是有人在外头料理庄子的,拨出十两来也使得。就是你说的,官府可能会和稀泥这事儿,确实需要担心。”
紫鹃摇头道:“要是三姑娘,别说十两银子,你就是只给她五两银子,她也能活得风生水起的,甚至比外头那些管事的强十倍,自己生出钱来,可是二姑奶奶……”
黛玉又何尝不知,拨十两银子给迎春,到她自己手上能拿到多少都难说,之前司棋在还好,如今司棋不在了,她乳母又是那样的人,就她自己几个陪嫁的关起门来过日子,都能把她踩到地心,别说等她出了门,迎春在林家就是个外人,宋氏御下再严,也不能保证每个下人都是好的,迎春又是个闷不吭声的,哪儿能真的就不受委屈了?黛玉叹道:“人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在婶娘这儿,好歹比孙家好,没人打她骂她,我该做的都做了,她能把日子过得好,是应当的。要是在我这儿都被下人骑到头上……”她剩下一句话没说出口,但紫鹃却是听懂了的,叹道:“姑娘说的是,都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可是命这个东西,走不上同一条道是一回事,走上了一样的路,该怎么走,还是要看自己的。”
“你如今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了?”黛玉笑话她。
紫鹃见她还有余力与自己说笑,也放下心来,服侍着她洗漱歇下,吹熄了床边的灯,又拿了针线去外屋坐下。锦荷见了便道:“今儿个是我值夜才是,紫鹃姐姐安心睡去吧,姑娘半夜叫人也有我呢。”紫鹃道:“我哪里是不放心姑娘这儿,我是怕迎姑奶奶那儿晚上要有什么事儿,要是事儿不大,我能做主的,我就先帮他们办了,也省得惊扰到姑娘歇息。”
听李太医的口气,迎春今晚不只是离不得人,恐怕还要观察一会儿才确定危险不危险,要是大半夜的要再叫大夫、或者是用到什么药,横竖紫鹃有黛玉库房的钥匙,支银子取药的,她能先处理了。锦荷什么都好,紫鹃之前还当她是宋氏安排来掌控漱楠苑局面的,后来共事久了,才发现自己多心——锦荷称得上守口如瓶,而且她就不是个爱揽事的人,她做什么都要问清楚了,得了准信才敢去做,主子的事儿,她从不自己拿主意,怪不得原来宋氏那么爱用她。只是在有些时候,这些习惯也容易耽误事儿。好在漱楠苑里如今有好几个大丫头,互相之间能帮衬着。茜雪毕竟也是荣国府出来的,和迎春也有几分情分在,闻言便道:“既然这样,锦荷要不也去歇息吧,我在这儿陪紫鹃守着。”
锦荷道:“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也要这么熬着呢,你们哪里吃得消?”
紫鹃笑道:“当年姑娘身子不好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不过锦荷说得也有道理,茜雪,你先去睡,明儿个来替我。”
茜雪叹着气道:“脑子里的事,谁说得好?要是真落下病根来……”说完又怕自己言中,连忙“呸呸呸”了几下。
锦荷安慰道:“今儿个钱老太医太医说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那
语气,像是熬过了这几夜没事就不要紧了,你们也别太担心,要我说,还是早早歇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等打起官司来,那还有得折腾。到时候姑娘虽不用上堂,也是要跟着揪心忙碌的,咱们不也是要陪着?”
雪雁问道:“官司会怎么判呢?”她们也从林家,到荣国府,又到林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可是提到“官司”两个字,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她们从小服侍的是姑娘,又不是外头的爷,官司、衙门原来是她们这辈子都不用接触到的东西。之前紫鹃和平儿交好,也不是没听过一些传闻,说是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官司不可能输的,连薛蟠杀人这么大的事儿,都能抹平了。都说如今的林家不比公侯府差多少,迎春这事儿也板上钉钉的是孙绍祖理亏,可到底怎么判,还真说不准。林家的门风正,若是孙家私底下疏通疏通衙门的关系,会不会倒打一耙?几个人想到这块儿,都白了脸。
毕竟,连打死了人都能轻易抹去,这边迎春娘家遭此重创,谁知道会不会有落井下石的?
丫头们守了一夜, 第二天迎春还是昏昏沉沉的,钱老太医又施了一回针, 嘱咐像昨日一样仔细看护着。黛玉放心不下,便悄悄地问几栀:“你同我说实话, 我二姐姐这个情况要不要紧?我晓得你昨儿个一定问过钱老太医的。”
几栀道:“脑子里的事, 不敢跟你打包票, 不过今天已经比昨天好多了。到底怎么着, 还是得看今天的情况。你那儿,先生怎么说?”
她说的先生,自然是指有教导之恩的宋氏, 黛玉叹气道:“婶娘倒一直都很坚定,说和孙家打官司, 只是我想着, 到底是我的亲戚,和叔叔他们毫无干系的, 可惜我没什么用, 最后还是要借叔叔家的力,要是回头因为这事儿, 叔叔家被倒打一耙,污蔑说是仗势欺人,就是我的过错了。”
“怎么成了你的过错了?”几栀奇道, “要是被污蔑了,自然是血口喷人的人的错。原来我就奇怪,你表姐被人欺负了, 却还要各打五十大板,说她性子软弱,所以才被欺的,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被欺负,难道不是那个人的错?”
黛玉听她这么一说,不禁也笑了:“是这个理,可是你指望无恶不作的坏人自省,也忒难了。不过——”她笑了笑,“你说的对,的确没有我二姐姐的不是,就是那姓孙的可恶。”
几栀皱眉道:“不过还是要担心的。这事儿,就算是个青天大老爷来判,也不一定给你判得多公正,何况如今荣国府被抄家,难免有人为了讨好上头,或者瞧不起他家,就轻视你二姐姐,到时候怎么判,还真说不准。”
她说的这些事儿,昨儿个紫鹃已经说过一次了,而且不用她们说,黛玉自己也考虑过,确实是实情,所以才要宋氏出面,借林家的名义去给迎春伸冤,否则,就迎春自己,先别说没那胆子,便是鼓足勇气去了,怕是衙门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公道。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哪里只是说说的?人人都这么想,遇到个肯让孙绍祖给迎春赔不是,接回家去的都算是个有良心的了。这世道可真是神奇,在大街上把一个陌生人打成这样,少说要去蹲两年大狱的,怎么在自己家把老婆打得这么狠,就什么事没有?甚至可能最后秉公判了,还得有人嚼舌头根,说是林家压着这么判的,甚至把太子牵扯进来。
只是要是连她都退缩了,迎春不是只剩下一条死路了?和人命比起来,她原来瞻前顾后的那些东西就没那重要了。
林滹起初还有些顾虑,待听钱老太医说了迎春的情形后,也十分不忍,亲自写了状子交与管事,命他送去衙门。偏宋氏还嫌弃,说:“知道你文章写得好,只是要我说,太平了,写这种还是看徹儿的。”
林徹的文章其实非常讨巧,逢到什么大事,去帮皇帝拟旨的总是他,文笔是一回事,他总有法子用官话把事儿说得情绪激昂,让人忍不住附和。林滹道:“他的文章有煽动性,我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皇上用他,自有皇上的考量,咱们自己家的事儿,也让他用文字做枪,并不适宜。我自然知道他是个好的,但谁没有私心?如果他尝到了甜头,走了歪路该如何?或者他写得多了,别人不信他了,又该如何?既然是报官,把事情起因经过说通透了,别的自有衙门的人去评判,我又何必在状纸里写上,你一定要如何如何如何,我若是个平头百姓,倒也无妨了,偏我们家如今这样,谁不觉得在以势压人?”
宋氏点头道:“老爷说得有理。”
“你也别老拉着徹儿做这些,他没两年就要外派了,如今京里这情况,他和阿征是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滹到底更心疼自己两个儿子些,“我是老了,无所谓了,他们前途却还远着呢。既然你我能解决的事儿,就犯不着拉他们一起,你说呢?”
宋氏自然是明白他
的意思,迎春虽可怜,到底是外人。他们作为亲戚,出手拉一把是应该的。别说是黛玉的亲戚了,就是路上捡到一个孩子,被打成这样,难道不该替她讨回公道?可是既然林滹插手了,就没必要让林征、林徹也参与进来。他们二人虽不算身居高位,但那两个位子,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自己小心谨慎,不敢给人留下话柄,家里人自然不该什么事儿都让他们卷进来。宋氏平时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自己反思了一下,怕是在她心里觉得孙家实在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没意识到可能会给林徹惹麻烦。先不提这种无赖人家最容易缠上来不放手,她有这种想法,就是在仗自家势了。思及此,不禁道:“亏得是老爷点醒了我,如今我事事皆顺,倒有些得意忘形了。”
林滹道:“也不怪你,如今这女孩儿这模样,谁见了不气得头脑发昏?你同李太医说,不拘用什么药,能把人治好就行。”
宋氏笑道:“这话玉儿已经说过了。不过我看玉儿今天,好像还在愁她表姐今后的去向呢。”
林滹问:“有什么可愁的?”
宋氏道:“这丫头心思一向重,平时就怕麻烦别人。我听她的意思,是想自己负担她表姐的衣食住行。要我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大丫头,三个小丫头,一个嬷嬷,能费什么事?她硬是说,这么多年来,我们家在京城里住着,连自己家的亲戚都没养几个,哪儿能白替她养亲戚?算得这样清楚,倒显得我们不像自己人了。再有就是,她也怕衙门和稀泥,随随便便就判了,到时候她表姐还得回孙家去,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林滹皱眉:“前面那事儿,若是她一定要坚持,你倒也不必硬拦着,也不算她跟咱们瞎客气,她也不缺这百十两银子。只是哪怕她进了宫,给她表姐的月银也不能扣了,你同玉儿好好说说,叫她放心。不过后面这一项,倒却是令人头疼。”
宋氏也是因为考虑到这点,才想让林徹修书一封,造造声势,不过如今再想,林徹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能扭转人根深蒂固的观点,否则馥环回来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冷嘲热讽的了。她心里一叹,又道:“如今是玉儿的表姐,好歹还有玉儿这门亲戚,愿意搭把手,外头不知道多少可怜的人,同她一样的境遇,被夫家□□死了,也没个说法呢。我原想着,要是能因为这次官司,让其他人能看着收敛些,或者是有些敢反抗的,有这么个前例在,以后怎么判,也好说些。只是连咱们这官司都这么难打,别人可怎么办?”
“慢慢来吧,”林滹宽慰道,“馥丫头回来的时候,都说她不守妇道,说我们家离经叛道,不也过来了么?如今皇上又开了御口,连民间都有女子在娘家的帮助下同丈夫和离了,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京兆府一连接了两个案子,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更让他们头疼的是,这两张状纸,其实说的是一件事。国子学博士林滹替亲戚贾氏申冤,说她被夫君打伤,至今生死未卜。又有孙绍祖来喊冤,说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欠了他五千两银子,还不上,拿女儿来抵债,那贾氏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逃了出去。那状纸虽是告的荣国府与贾氏,话里话外却把林家也拖下了水。
原来拿到孙家的状纸,那师爷还怪孙绍祖不懂规矩,只字不提林家,只说那贾赦和贾氏,这官司简单得很,闭着眼睛都能判。可没等他“开导提点”孙绍祖完,林家的状子就到了,他拿在手上,心里“咯噔”了一声,觉得麻烦大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荣国府如今被抄家了,但
到底怎么判,还得看那几位大人物的博弈,就是他们真不行了,明珠族姬是什么分量?她也不替外祖母家脱罪,就只是要来管管贾氏被丈夫打至重伤的事儿,你还能指着她的鼻子要她别多管闲事不成?况且贾氏迎春被孙绍祖打伤,人证物证俱在,太医院的李太医与贾氏的乳母、丫头皆可作证,师爷自知事关重大,只好如实禀报府尹,请他定夺。
京兆府尹李方也头疼得很:“怎么又是林家?”案子本来不复杂,可毕竟是小两口屋里的事,还牵扯到如今锒铛入狱的贾赦和五千两银子,按着以往的经验,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师爷道:“明珠族姬是什么身份?又拉上了林学士,要是她想简单解决了,自己去提点提点孙家不就完了,犯得着正儿八经地告到咱们这儿来?不管是孙家不听劝,还是明珠族姬不想简单了事,都不好轻易结案的。”
李方觉得有理:“那该如何是好?明珠族姬虽尊贵,我也是朝廷命官,若是因怕了她便依她的心思断案,颜面何存?”
师爷道:“依属下拙见,此事要看明珠族姬,倒不如看荣国府。倘荣国府彻底没了,就是明珠族姬想保她亲戚,也不敢在明面上对大人怎么样的,只怕到那时候,她自己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了。倘若荣国府还有戏,那就不是孙家能比的。大人也不如卖个面子,几个郡王爷都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