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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你当年干的那些事,你弟弟都是知道的了?!”
皇帝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他是知道的……当年就知道了。明珠临终前,他也去见过了。就是因为明珠求他救岳氏,他才请求儿子为他与岳氏赐婚,把岳氏一家带去了北平。”
太后的眼圈有些红了。她用有些颤抖的手抹去眼角的一抹泪痕,强撑着平静地问皇帝:“早年……你们几个一块儿玩耍的时候,我见你与明珠相处得不错,还曾经想过……只是后来,你弟弟要去北平了,我打算给他和明珠定亲,想着就算孩子离得远了,也不能从此跟我们离心,给他说个与我们亲近的媳妇是最好的,因此还特地问过你,觉得这门婚事怎么样?你当时……并没有反对!”
皇帝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是默认了这件事。
燕王朱晟与萧明珠定亲的时候,年纪还小,两人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皇帝当时都已经超过十五了,回头看十二三岁的小妹妹,虽觉得她秀丽可爱,却还不至于心动。他当时确实对这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妹挺有好感的,但并没有一定要娶对方为妻的想法,对方若是能成为他的弟媳,似乎也不错,这样他与发小萧明德就更加亲近了。所以他赞成了弟弟与萧明珠的婚事,万万想不到,只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小妹妹就成长为玉立亭亭的少女,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这时候他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对不起弟弟。他曾经想过,等成功坐上了皇位,他一定会补给弟弟一门好亲事的,还会给弟弟许多赏赐。只要是能让弟弟成全他与萧明珠的事,他都会答应。然而,萧明珠的死破坏了这一切。他的想法永远也没办法实现了,只能在弟弟请求他赐婚时,不顾曹皇后的劝说,一口答应下来。那时候的他,对于弟弟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给的。
他真的不是个坏哥哥。只是在皇位上坐得久了,有些东西……就必须要舍弃了。
皇帝的心情有些低落,但他没脸向母亲诉说自己当年的想法,只能含糊地回答:“儿子自己也没想到会那样……总归是情难自禁……幸好阿晟能谅解,他还答应过明珠,说会解决婚约之事。只是后来明珠没了……”
不等皇帝说完,太后便打断了他的话:“即使你情难自禁,也不该在你弟弟还没跟明珠解除婚约之前与她相好,让她怀上孩子!你就没想过,曹氏一旦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对明珠么?!她连林氏一个侍妾都容不下!还有,即使明珠没出事儿,你当上皇帝后,曹氏也不拦着你纳妃了,你也顶多是把明珠纳入后宫封妃罢了,她生的孩子,你要如何安置?!真的能告诉所有人,那是你跟你弟弟未过门的媳妇私下生的么?!婚约一日未解,你二人的私情就一日见不得光!若是为了你的名声,不能给这个孩子名分,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萧明德之所以会把瑞哥儿的身世瞒下这么多年,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父亲思虑不周的错?!”
皇帝哑口无言,低头认错:“确实是儿子的错……”想着当年失去爱人时的心痛与悔恨,皇帝顿时难过起来,呼吸困难地咳了好一阵子。
太后终究是没忍心看到儿子受苦,亲自上前去替皇帝拍背抚胸,又给他倒了润喉的茶水。
眼看着皇帝稍稍平静下来了,她才有些犹豫地问:“瑞哥儿知道自己的身世么?真正的身世?”
皇帝低声答道:“原本应该是不知道的,日前儿子告诉他时,他十分震惊。可是随后又一副没听见的模样,也不肯改口,还是只认阿晟为父亲。珞儿都管他叫兄长了,他还是一副谨守君臣名分的模样。”皇帝心里也挺憋屈的。萧明德给朱瑞做了十几年的父亲,并没有多么疼爱关怀;燕王给朱瑞做了两年的亲爹,相处的时间颇为有限。然而朱瑞会尽心尽力地为萧明德求情,会把燕王当作亲生父亲一般敬重,却偏偏不肯认皇帝这个亲爹,这叫皇帝如何甘心呢?
然而太后却很欣赏大孙子的态度:“这说明瑞哥儿这孩子有良心。你也是,既然当初决定了要把这个儿子给了你弟弟,如今又有什么可醋的?!瑞哥儿愿意敬阿晟为父,才是应该的。倘若他跟阿晟相处不来,那才糟糕呢!”接着太后又顿了一顿,“你都把事情告诉珞儿了?”
皇帝点头:“珞儿这孩子跟他三哥不一样,心眼没那么小。让他知道他还有个大哥,将来也可以多照应些。再者,燕王府日后是要交到重林手上的,知道是亲兄长掌握兵权,珞儿也能安心一点,不会胡思乱想的。”
太后心情复杂地看着皇帝儿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种想法。也就是朱珞这孩子确实有储君的气量,不会因为朱瑞的身份变化而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念头。若换了是朱玏那样容不得兄弟的人,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个庶长兄,他还不想尽办法除掉对方呀?!朱瑞本来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还跟皇子们相处得不错,若是因为皇帝泄露了他的身世,以至于他成为弟弟们的眼中钉,那岂不是太过冤枉了?!
皇帝都已经亲身经历过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了,为何还会觉得,只要知道掌兵权的是亲兄弟,储君人选就会向对方交付信任了呢?
皇帝自己确实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亲兄弟执掌兵权,但他与燕王是一起长大的,关系素来亲近。朱瑞从小流落外姓,近年虽认祖归宗,却又一直生活在北平的燕王府,他跟四皇子的亲密程度如何能与皇帝和燕王相比?!
太后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转移了话题,提起自己关注的另一件事:“萧氏为何说皇上矫诏了?这事儿又与阿晟有何干系?!”
母子
皇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时不时咳嗽,花了不少时间,方才吞吐吞吐地把自己当年矫诏的经过告诉了母亲。
但随后他很快就加以解释:“可这件事其实是儿子误会了!前儿阿晟听说此事后,就特地来告诉儿子,说当年先帝跟他提过让他回宫中来的事,但他已经明确拒绝了。燕王府只有他一个子嗣,边疆还在打着仗,他是不可能在那个紧要关头抛下自己的职责回来争储君之位的。况且他在京中全无根基,曹家却大势已成。他即使真的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也拿曹家人没办法,反而还会与儿子这个兄长生隙,得不偿失。先帝也明白事情轻重,所以后来就是拿这事儿来敲打儿子罢了。”
太后看着他:“从先帝授意底下人拟旨宣你弟弟回京,到先帝驾崩……中间隔了多少日子?”
皇帝低声回答:“差不多……有将近一个月。”
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燕王安排好军中事务,快马赶回京城来见先帝了,兴许先帝还来得及下旨更换储君。只是,要让朝中百官接受新储君的人选,还要让曹家位高权重的平南伯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白忙活的现实,恐怕就不可能了。燕王拒绝是应该的。皇帝矫诏的做法固然不对,但从大局上看,太后还是赞同的。
她没有继续纠缠这件事,只问皇帝:“这事儿是阿晟前儿才听说的?如此……这些年你从来没把这事儿告诉你弟弟?为什么?你是信不过他么?!”
自然是信不过的。然而皇帝不会跟母亲说实话,便转开了视线:“事情已成定局,何苦让阿晟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心?况且儿子刚继位时,事情也多……阿晟一边替明珠办了后事,一边还要迎娶岳氏为妻,又要尽快赶回北平去,儿子见他忙,就没提……”
太后闭了闭双眼:“那么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你怎么就让萧氏知晓了?!”
皇帝忙道:“儿子并不曾告知萧氏,当年先帝一去,就只有儿子与萧明德知情了!萧氏是自己偷听到的,又私自告诉了朱玏。朱玏年轻气盛,见儿子更看重珞儿,便沉不住气了,拿着这些旧事来威胁儿子。事关大位更替,江山社稷,儿子怎么可能被他威胁住?!自然是先稳住他,再徐徐图之,如今总算把他们母子给震慑住了。”
太后瞥了皇帝一眼:“真的震慑住了么?我瞧萧氏底气足得很!胆子也很大!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何尝不是在威胁你?!这回你是不是还要想法子稳住她,再徐徐图之?!”
皇帝有些讪讪地:“儿子……会查清楚她到底都跟什么人有勾结的。母亲放心,这回儿子一定不会再纵容这些逆党了!”
太后都懒得跟他讨论这些,只重复了一次自己刚刚的问题:“除去萧氏那边可能泄露消息的人,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皇帝乖乖交待:“原本只有萧明德。朕原本听说近日时常有宗室到他家里去探病,担心他会向外泄露此事,便把珞儿与重林召过来,将事情告诉了他们。重林过后又跟阿晟说了,阿晟就立刻来找儿子了。”说到这里,皇帝心头又是一阵郁闷。他明明叫两个儿子别说出去的,谁知道朱瑞回头就到燕王那儿卖了他!这若不是亲生儿子,皇帝都想打人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萧明德与萧氏那边且不说,你原本不打算跟任何人提及此事的,是怕朱玏借机生事才会告诉了珞儿与瑞哥儿——所以你从没想过要告诉阿晟?你是真的不信任你弟弟么?!若说从前是不想节外生枝,如今你的身体都变成这样了,往后珞儿要顺利继位,还得靠他叔叔震慑宗室与军队,你本来就该对你弟弟坦然相告,让他帮你的忙才是!你不肯向他开口,却要告诉儿子,其中还有一个是认你弟弟做爹的!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皇帝低声道:“儿子没想做什么……儿子也知道自己如今病重,珞儿年纪还小,又无强力臂助可以援手,内阁众人终归是外臣,要想皇位更迭平安度过,少不了阿晟的助力!正因为儿子知道阿晟有多么重要,才不敢跟他提这种事!儿子怕他生气……”不过,结果很令他惊喜。燕王不但不生他的气,还为他解开了多年的心结。原来他并没有做过“矫诏”这种事,一切都是误会!
太后听了,却叹了口气:“若你真的对阿晟完全信任,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会生气……你其实并不相信他吧?不信阿晟,却还要告诉瑞哥儿,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难不成是想离间他们父子么?!”
皇帝连忙解释:“儿子并没有这么想!儿子只是觉得……好歹要让重林知道自己的身世。若儿子在闭眼之前,能听到他喊儿子一声父皇,儿子便……再也没有遗憾了!”说着皇帝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太后的眼圈也红了:“你固然有理,可你不该这样对阿晟!阿晟为了你我母子,才会小小年纪就独自去了北平,还要带兵杀敌,不知受了多少伤!他为你我母子做了这么多,你却还要连他未过门的媳妇都要夺走!等如今你因为旧年犯下了错误叫人威胁了,明知阿晟一直对你忠心耿耿,还要对他百般猜忌!连过继出去的儿子,也想抢回来!难不成阿晟这些年为你这个哥哥所做的一切,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么?!阿晏!你不能这样!你是个皇帝不假,可你成为皇帝之前,你还是个兄长!”
皇帝忙道:“母后别生气!儿子已经知道错了。儿子一定会好好补偿弟弟的!弟弟也并不在意这些,是真的!他亲口跟儿子说……”
太后打断了皇帝的话:“他说了不在意,你就真的不当一回事了?!没有这么欺负老实人的!皇帝,哀家这些年也没求过你什么,今日只开一次口,求你对你弟弟阿晟……公平一些吧!对他好一点儿,别枉费了他这些年对你的忠心!”
皇帝咽了咽口水,低头道:“母后放心……儿子都想过了,等珞儿继位后,他年纪尚小,镇不住宫外头那些居心叵测的宗室亲贵,也压不住朝中百官,就让他叔叔出面摄政,主持朝廷政务,省得珞儿沦为他人手中傀儡。阿晟……也可以体会一下手握大权的滋味。他若想要什么……自会为自己谋划的。”
太后沉着脸:“你要阿晟为珞儿摄政?那北边怎么办?不提燕王府的军务,边疆不过是一时承平,未必不会再有大战,到时候,你又要让谁领兵御敌呢?!”
“重林是世子,他可以替阿晟出面主持军务。”皇帝道,“这几年边疆会太平些,让重林历练几年,应该就能承担起重责大任来了。”
“你告诉重林他是你儿子,又让他替阿晟主持北边军务。”太后盯着皇帝,“那珞儿亲政之后,不需要人摄政了,阿晟又该何去何从呢?!”
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