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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这个位置的执念,最初是因为曹皇后与承恩侯一家从小在他耳边念叨而来,已经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等到长大以后,遇到了王湄如,他的想法又变成了“只要我还是皇储,将来继位为君,就没有人能阻拦我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等到王湄如进宫,成为他的宠妾,他发现她不受皇家欢迎之后,心里更坚定地认为,只要他能登上皇位,手握大权,就能让爱人过得舒心,没有人能再给她脸色看!王湄如利用他的权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时,他心里还觉得这是一种幸福呢,哪里还会想到要去劝阻些什么?
如今王湄如已死,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变得了然无趣。若不是她留下了遗言,又留下了一个女儿,他都恨不得随她而去了。她临终前说,若他不是太子就好了。他抱着爱人的尸体,回想过去几年的经历,也生出了同感。
确实,如果他不是太子,就能毫无顾忌地跟王湄如在一起相守,谁会来拦着他呢?母亲与舅舅不会想要把曹家表妹塞给他做妻子,也不会为了争权夺利,就对王家人下杀手,更不会有个狠毒的弟弟拿王湄如的妹妹做人质,威胁她去做些不愿意做的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太子而已!
倘若他只是一个寻常皇子,哪怕只是寻常宗室子弟,都不会遇到这一切悲惨的遭遇吧?!
这么一想,太子对储君之位就没有了想法。只要最终上位的不是他仇恨至极的三弟朱玏,他就觉得无所谓。四弟就挺好的,虽然他默许过手下的人对四弟下毒,但他本身并不讨厌这个幼弟。对方对他这个长兄还算是恭敬的,只是不亲近罢了,可对比从小就装作与他亲近,实际上没少在他背后捅刀的三弟,真是强十倍、百倍去了!
太子抱着王湄如的尸首在东宫发了一晚呆之后,面对前来骂自己的皇父,只有几句话:“父皇只管废了我吧。若是担心会有朝臣反对,我上书自请退位也行,只是奏折要怎么写,我实在想不出来,父皇找人替我代笔好了。以后我就带着孩子,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您把湄如的后事都交给我,还有她父母和妹妹也是……只要您答应了这几件事,我就绝不会给父皇惹事。谁来找我造反,我都不会理他。但父皇不能让老三继位……他若做了皇帝,我必定会反他!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能容他好过!”
皇帝都被气得笑了:“你觉得你如今还有资格跟朕提条件?!朕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竟然眼睁睁看着你母后给朕下毒,过后又纵容你母后留下的人去毒害你的亲弟弟!你做了这些事,还妄想能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么?!”
太子并没有因为他这几句话就感到惊慌,反而道:“父皇要是看我不顺眼,直接赐死我也行。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把湄如给埋了,还有她妹妹……对了,我的宝儿年纪还小,并不知道我与湄如的事,父皇能替她在宗室里找个温厚的好人家收养了么?让她隐姓埋名做个宗室女就行,不需要让外人知道她是太子之女……只要您能答应这些事,四弟也答应以后不会为难她,那您随时下旨,无论是白绫还是毒酒,我都无所谓的。”
他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明明已是心灰意冷了,却还是能把人气得半死。
皇帝本来是要去骂这个不孝子的,结果反而是自己被气着了,后来还是燕王好说歹说,把他劝回了乾清宫,没有因为对太子破口大骂,而引发身体上的不适。
但不管怎么说,皇帝废储的决定已经不会更改了,估计在正月里就会正式下旨。目前内阁成员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接下来宗室里的几位近支长辈应该也会陆续收到消息,大家都会进宫展开讨论,看要如何完成这一仪式。大体上,会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应该不多,皇帝多半会把曹皇后下毒之事向这些人点明,避免当中有人糊里糊涂地拿礼法规矩说事,却妨碍了废储的进程。等到太子被废,废后的旨意也可以开始讨论了,只不过罪名还得再斟酌一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皇后与太子都被废掉的话,承恩侯府又要如何处置呢?曹家其他旁支呢?姻亲故旧与从前的盟友旧部呢?得考虑这些人对于废储一事的反应。燕王至今还留在宫中陪伴皇帝,也是见皇帝身体虚弱,要为兄长分忧的意思。毕竟萧明德现在办不了事,何万全尚在扬州,何万安份量太弱,就得需要燕王这位军中常胜大将出面镇场子,确保军方不会出问题。
不过在朱瑞看来,东宫倒台,曹家方面的反对声音应该不会很大,毕竟承恩侯眼下的重伤就是太子亲手为之。如今承恩侯能不能活命下来,还要看大夫的本事,那些齐聚承恩侯府“探病”的故旧亲朋们,有几个是真的因为关心承恩侯伤势才来的?恐怕大部分的人都想知道东宫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及太子对待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对待一心为他着想的亲舅舅,太子为了个妾室都能狠下杀手,那么他们这些人一直以来支持太子,又图的是什么?就算是看在已故承恩公的面上,大家盼着承恩公的后人能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若是承恩公的外孙对承恩公的嫡系子孙也是说杀就杀了,毫不容情,那大家自然也分得清亲疏远近。
大家心里想要的是从龙之功,拥立之功,可不是为了捧出个祖宗来,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一并葬送了的!
朱瑞一直奉燕王之命,派人留意曹家党羽的行动。他估计,接下来几日,无论承恩侯是死是活,从前支持他一家的旧部们都会陆陆续续退缩了,尤其是那些手里还握着兵权的武将们,他们可没有文臣们死心眼。与其继续支持一个没心没肺的主公,还不如先想办法自保呢!而没有了这部分的军事力量,承恩侯哪怕能忘掉亲外甥砍过来的那一刀,仍旧想要保住东宫的权位,也做不了什么。
眼下倒是萧家那边比较麻烦一些。因为三皇子殿下明显还不肯死心呢。他觉得眼下是他距离储君之位最近的时刻,怎么会因为手上的伤,就甘心放弃了自己的野望?!
把柄
根据朱瑞回燕王府之前,从父亲燕王那儿听说的消息,三皇子目前还在跟太医院纠缠不休。
他认为太医院的人一定有办法治好自己的手,即使他的右手干不了什么重活,至少也能够提笔写完一整篇文章。他认为自己的要求已经很宽松了,太医们身为本国最出色的大夫们,没理由做不到的。如果他们说自己做不到,那必定是存心跟他过不去!说不定他们都是东宫太子的支持者,要么就是昔日二皇子或林家的党羽,甚至有可能已经投靠了四皇子。反正,只要他们不是存心要坑害他,就没道理说自己治不好他右手的伤!
三皇子甚至一度语出威胁,说要是自己在民间找到名医治好了伤,证明太医院的人是在故意撒谎拒绝医治自己,到时候就要把所有太医都严加处置了,才能出了他心头这口恶气!
太医们已经在皇帝面前哭诉过了。他们都觉得自己很委屈。从来没听说过手筋断了的人还能续上,还能继续象没事人一般长时间写字的。兴许传说中的医神医仙会有这个本事吧,反正他们办不到!倘若三皇子能在民间找到好大夫,治好自己的右手,那他们愿意承认自己本事不到家,自请辞去太医之职,但要说他们是故意对三皇子说谎,不肯医治他的伤,为此还要被他严加处置,那他们就太冤了!这种罪名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皇帝心里自然是相信太医院的人多些。他也明白三皇子纯粹是接受不了现实,才会迁怒于太医们,于是便命三皇子老实待着休养,接受太医们的医治。否则,别说他将来的右手还能不能用来提笔写字了,只怕他现在就得先被那伤口折腾得死去活来!
出于安抚三皇子的目的,皇帝还开金口,允许萧贵妃白天前往他的寝宫,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这对于已经被软禁大半年的萧贵妃而言,可是难得的恩典。虽然除了儿子的住处以外,她哪儿都不能去,每天只能两点一线地往返自己的寝宫与东五所,但好歹她能够天天见着儿子了,若是想通过三皇子往外头传递什么消息,似乎皇帝也没有明言禁止。这可比从前的处境强了许多倍!
所以,三皇子才会暂时消停了下来,除了仍旧嚷嚷着要求找更好的大夫来医治自己,以及请求皇帝严加审问东宫众人,不能姑息了太子所犯下的大罪,也就没再提别的要求了。
然而谢慕林觉得这事儿很奇怪:“皇上不是知道吗?王湄如都说了,当日是三殿下示意她在太子耳边吹枕边风,利用太子的人手去给四殿下下毒的。这已经算是三殿下坑害亲兄弟的证据了吧?皇上就不打算处罚三殿下吗?不但没有提起他犯过的错,还开恩把萧贵妃给放出来了……皇上为什么会这么做?”
朱瑞其实也觉得这事儿很奇怪。他看到禁卫军中几名有可能与三皇子勾结的武官忽然下落不明,有熟悉的禁卫私底下告诉他,这些人似乎是被带到诏狱去了,心里还以为皇帝这回会把太子与三皇子一并处置了呢!毕竟这两兄弟其实谁都不清白,三皇子固然是利用王湄如去算计了太子,但太子也确确实实地同意了对幼弟下毒手的计划,还默许了手下的金女史等人对皇帝下药。如果说太子的罪名最严重,那三皇子也不比他差多少。怎么如今前者就要因罪被废,后者却只是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了呢?!
朱瑞曾经问过父亲这个问题,但燕王也只是若有所思地表示:“皇上自有决断。你将来就会知道为什么了,眼下还是不要去打探的好。”
朱瑞把父亲的这句嘱咐告诉了妻子:“我估计父王大概知道些什么内情,只是暂时还不方便与我明言。但不管怎么说,皇上这么做,也太奇怪了!”
谢慕林想了想:“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怀疑皇上改了主意,不再支持四殿下继位了呢。他对三殿下那般纵容,实在已经超出了正常合理的范畴……如果这事儿不是发生在皇上与皇子身上,我大概会觉得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三殿下手中吧?”
朱瑞挑了挑眉:“把柄?皇上能有什么把柄,是三殿下知道,旁人却一无所知的?”皇帝身边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哪里会有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把柄呢?况且,若是连他身边的心腹以及亲如太后、燕王都不知晓,那三皇子这么一个不大受宠的皇子,又是从哪里知道他这个把柄的?
谢慕林对于这个问题,倒也不是没有点想法。比如三皇子的母亲萧贵妃,好歹曾经受过皇帝多年宠爱,兴许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是萧明德将军身为皇帝少年时代的伴读兼死党,在支持皇帝夺嫡的时候,知道了他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后又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妹妹又或是皇子外甥……这两种情况皆有可能。若是结合皇帝忽然对萧明德将军失去了信任来看……搞不好是后面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些哦。
谢慕林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朱瑞。朱瑞想了想,觉得还真有些道理。然而这种事除非是当事人,否则谁会知道呢?皇上若因此忌惮三皇子,那肯定是不会愿意让侄儿知道的。朱瑞不能去问皇帝,更不可能去问三皇子,那要是问萧将军的话……
朱瑞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对谢慕林说:“娘子,我想……萧琮大哥横死,皇上心中对萧将军有怨气,多半是不会有什么恩典下来了,三殿下眼下一心要治好自己右手的伤,多半也顾不上……将军府眼下虽说有许多宾客上门吊唁,看似十分热闹,但那大部分都是去探听消息的。一旦他们打听到皇上如今不待见萧家,三殿下还受了不轻的伤,估计就会对萧家避而远之了吧?想想那个情形,我还真有些替萧将军抱屈……我清楚他的性情为人。即使三殿下真的知道了什么皇上的机密之事,也不可能是萧将军泄露出去的。他对皇上是真的忠心耿耿,连妻儿骨肉都要退一步。他明知道皇上忌讳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先一步背叛的。”
谢慕林看着朱瑞,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想去将军府……为萧琮上一炷香,慰问一下萧将军吗?”
吊唁
无论过了多少年,朱瑞都始终觉得,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妻子谢慕林。
她简直就象是能看透他的心一样,总是能猜中他的心事。
是的,他确实是想去萧家吊唁,为萧琮这个曾经的兄长上一炷香。不管他过去与萧家有着多少恩怨情仇,那始终是他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视作自己的家的地方。萧家对他有养育之恩,曾经也有过快乐幸福的过往。即使双方早已因为他身世的问题而产生了隔阂,可他回到京城后,也没少往萧家去拜访萧将军。萧将军曾经让他受了很多委屈不假,他心里的怨气也至今不曾消除。可从他懂事的时候起,那个男人同时也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针,保护着他一路健康成长到如今。他不可能真的对这个男人的悲伤视若无睹的。
朱瑞低声对谢慕林道:“我明日还要进宫,继续听从皇上和父王的命令行事,不过早上可能稍稍有点空闲时间。我打算到时候早些出门,先到萧家去一趟。那时候去吊唁的人应该不多,也不愁会有人说什么闲话……虽说皇上可能并不希望昨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泄露给太多人知晓,但我觉得……萧家人还是应该弄个明白的。萧将军可能不会事事都告诉家人,比如萧琮大哥的遗孀……所以我想去打声招呼。倘若能让萧琳明白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叫她别再为了三殿下要死要活的,那就更好了。”
谢慕林明白了,便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块儿去。要是跟女眷说话,我比你方便许多。”
朱瑞犹豫了一下:“这样好么?萧夫人和萧琳对我未必会客气,万一她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你受委屈了……”
谢慕林笑笑:“她们能让我受什么委屈?况且,她们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吧?要是她们不想见我,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只是去跟萧琮的父亲与妻子道恼罢了。尽了礼数,我们就可以离开了。谁还上赶着去讨好哪个糊涂妇人吗?”
朱瑞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不过他也暗暗告诉自己,就算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他明日也要尽可能陪着妻子行动,不能离她太远了,免得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回头还要为了大局而向自己隐瞒。
夫妻俩又聊了一会儿家常,时间不早了,便各自洗漱了睡下。一夜无事,清晨天刚亮他们就醒了。梳洗更衣之后,他们聚在一处吃了个简单的早饭,得知燕王果然一夜未归,也没什么话好说。
倒是谢慕林多嘱咐了老总管几句:“王爷平日里习惯吃什么东西,或者冬天里易犯旧疾,需要吃的药,还请您老帮着打包一份。郡王爷今早要先出门办事,而后再进宫去,到时候让他捎给王爷,让王爷自己看着用,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