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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双颊微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文氏坐在上座,微笑着先向黄太太道了喜,之后才问起细节。黄太太忙把儿子的家书拿出来给亲家与未来儿媳看。谢慕林坐在边上,耐心地等到母亲与长姐都看完了信,方才凑到谢映慧身边,快速扫视了信中的内容。
黄岩在京城如何备考,又结交了什么文友,向哪位大家请教过学问,考前住在哪里,考试的题目是啥,考完后感觉如何……等等等等,就不必赘述了。他倒是提到自己在京城遇见了周家的人,似乎是为了给周老大人请封追谥而来的,然而礼部方面半点回音都没有。年前没人理会,说是人人都准备过年了,无心办公。等到年后,曹皇后死了,礼部为了皇后丧礼忙得一团乱,又要准备春闱,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皇帝不大待见的老臣的谥号?
也亏得黄岩在京城期间,由于他是谢映慧的未婚夫,马家两位公子都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时不时还会请他去参加一两个文会、诗会的,替他扬名。他把周家的事顺嘴跟马家大公子、二公子说了,前者替他捎了话,总算找到了一位礼部官员,把周老大人的名讳夹在几位去年下半年新逝的老臣遗属请封追谥的名单里,一并递了上去。开春后不久,礼部下达了文书,将周老大人这位二品布政使连着一堆三、四品的老臣一并赏下了恩典,谥号是没有的,只有几件赏赐物,勉强可以撑撑场面的样子。
周家也不知几时才能得信,但黄岩自觉已经偿还了周家的恩情,心情舒畅,会试期间写文章,都觉得文思如泉涌呢!
婆媳
文氏看信看到这里,顶多只会在心里赞叹一声黄岩厚道,却不会多说什么。但谢映慧就不同了,她看到黄岩在信里说,助周家人为周老大人争取了一个身后哀荣,便忍不住吐嘈:“何必费这个功夫?周家人待子恒也没多好。子恒有闲暇,还不如多在备考上用功呢!就算帮了周家这一回,人家只怕也未必会领情!”
倒不是谢映慧对周家人有什么偏见,而是她到北平之前,黄岩已经辞了周家的幕僚差事很久了,又乡试上榜,身份早已不同以往。但黄太太在北平时偶尔到周家拜访,比如向周家两位老人上香吊唁什么的,周家人还有些拿她不当客人的意思。黄岩昔日只是为幕,并非为仆,周家二、四两房的人却觉得他低人三分,待黄太太也少了客气,好象当人是仆从之母一般。
谢映慧偶尔去看望黄太太,绿绮就从黄家的丫头婆子那里听过些抱怨,告诉谢映慧,她十分恼火。周家大房、三房还罢了,周雅正也是黄岩昔日的好友,可是另外两房的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明明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官身,却看不起人家正经举人来了,简直脸大如盆!因此,如今见黄岩在春闱开考前的紧张时间里,还要替周老大人的身后事奔走,甚至借用了马家的人脉,她心里就老大不愿意了。
黄太太微笑着开解她道:“当日我们母子处境艰难时,多亏周老大人与周三公子援手,方才撑了过来。如今我们家事事如意了,有些旧日恩怨,也就不再重要了。子恒苦读多年,倒也不在乎那一两日读书的功夫,但能偿还昔日的恩情,不再欠人情债,我们心头也能轻松许多。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昔日待我们母子不薄,可二老去世,子恒人远在京城,无法吊唁,等他回来,周家人早就奉灵返乡,也赶不上了。能替周老大人办这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全了昔日主宾的情份。我还要多谢你,好孩子,若不是托你的福,子恒也不认得公主府的公子,更别说替周老大人出力了,是我该谢你道谢才是。”
谢映慧顿时脸就红了,低了头小声道:“您言重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我并没有请托马家人什么,是马家姑娘待我甚厚,方才托她的兄长们照拂我的未婚夫婿罢了。我也不是不愿意子恒偿还昔日欠下的恩情,只是觉得……周家有许多势利眼,配不上他这份情谊,便忍不住替他抱屈而已。”
黄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是替我抱屈呢!这又有什么?我昔日随先夫在京城任上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势利眼,没有体会过人情冷暖。我们母子最艰难的时候,连乡间的小民都能给我们气受,更何况是周家这样的世宦大户?!总归是托了周家的福,子恒方才得以在北平城中立足,又保住了先夫留下的家产。周三公子还时常借子恒书籍文章,让他得以继续求学。他去年请辞备考,周老大人并未为难,还送了他一副程仪,祝他能顺利高中。这些恩情,子恒心里都记着呢。他不在乎周家其他人是怎么待他的,愿意帮忙捎句话,替周老大人全了身后哀荣,不过是为着老大人与周三公子待他的情份罢了。”
谢映慧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红着脸羞涩地说:“子恒就是这样重情谊的正人君子,我的心胸远不如他。”
黄太太微笑摇头:“好孩子,你的气度也是极好的,只是忍不得我们母子二人受气面已。我明白你的心意。”
谢映慧脸上更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谢慕林在旁偷偷看了母亲文氏一眼,见她仿佛没事人一般端茶轻啜,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叹。黄太太与谢映慧这对准婆媳还在相互吹捧呢,谢慕林不好意思插嘴,只能尽可能斜眼去瞟信上接下来的内容了。
黄岩见周家那边的事有了结果,也就安了心,专心考试去了。倒是考完出来等放榜期间,才有闲心去打听街面上流传的宫里宫外种种传闻。那时候曹家危机已几乎半解,没有了先前的颓势,但曾经的姻亲故旧们疏远曹家的势头也越发明显了。大家似乎忽然对曹家人产生了戒备之心,连正常的新年走亲戚都取消了。曹家也不介意,自顾自地闭门谢客,只有下人与女眷、旁支如常出入。
谢映慧的亲生母亲曹氏就是时常出门的一员。原本她还要跟江太太谈一笔交易,从江家那儿买一座闲置的城郊别院,预备从承恩侯府搬出来的。但由于江大人忽然取消了外放的计划,决定不变卖家中产业了,交易取消,所以曹氏与江太太闹得不太愉快。两人坐马车在城中相遇,差点儿就产生了冲突,还是多亏了某位路过的郡王妃好管闲事,才把两人分开了。
黄岩打听过曹氏的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只是时不时与嫂子承恩侯夫人与侄儿曹文泰有所口角,又有小道消息称曹文泰意欲吞并她的私产,但正月里曹皇后被刺,承恩侯上书乞病,曹文泰就停下了动作,曹氏方才有余力去搜寻别的房产。但曹氏与承恩侯夫人以及曹二太太都有口角冲突,越发显得不受娘家人待见。虽说眼下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都要忙着曹皇后的后事,顾虑皇帝对曹家的看法,没空理会她,但曹家旁支庶房的几位爷和太太,却没少往她那儿去,传闻都是打着替她看管产业的主意去的。
目前看来,曹氏应对的法子不算高明,却也没人敢公然抢夺她的私产。曹家内部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有正事要忙,还顾不上她。她手下又有许多男女仆妇,其中不缺能干忠心的,一时半会儿的,似乎没什么危机。等她搬出承恩侯府,独撑门户了,只要曹家还能享一日外戚尊荣,那她便能安稳一日。不会有谁不长眼,跑去对她不利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曹家最后失势了,她一个独身的官家妇人,和离过两回的,朝廷中人也不会跟她过不去。就冲她搬出承恩侯府,仿佛与娘家人划清界限的架势,皇帝更不会追究到她身上。但如果哪一日她决定再嫁,新的夫家再借着礼法对她的私产做些什么,外人就没法干涉了。
黄岩觉得,目前京城里象样点的人家,看着曹氏曾经的婚史,都不会产生娶她进门的想法,不象样的人家,只怕曹氏也看不上。因此,她未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顶多就是日子过得冷清些,不如从前富贵安逸罢了。但身为她儿女的未婚夫谢映慧与大舅子谢显之,短时间内就不必再为她担忧了。
谢映慧看到这段话,感动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安排
以曹淑卿眼界之高,是不可能接受黄岩这个女婿的。谢映慧定亲也许曾经是秘密,但在马家兄弟把黄岩引入了京城文人圈之后,就不再是秘密了。曹淑卿想知道女儿跟什么人定了亲,绝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
即使她派叶老高一家北上送财宝给一双儿女代为收藏,也只字不提女儿的婚约,好象完全没想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她可以给女儿添几样嫁妆似的。这个态度很明显了,曹淑卿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黄岩这般出身寻常的官家子弟,哪怕黄岩很有机会在春闱高中,她也不见得会高看几分——昔日曹家看中谢璞做女婿,就是在其高中进士之后,可曹淑卿一直认定自己是低嫁,从不认为谢璞配得上自己公侯千金的尊贵。如今换了黄岩要娶她的女儿,她只怕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黄岩从年前开始,就搬进谢家位于珍珠桥的大宅备考。曹淑卿但凡有对这个准女婿有几分接纳之意,很容易就能上门见一面。她完全没有动静,甚至没打发人去瞧上一眼,这态度就很明显了。黄岩明知道她对自己的怠慢,却还是为了谢映慧的心情,尽心尽力地去打听曹家的消息,确定曹淑卿未来生活无恙,并将消息详细地告知未婚妻。这份心意,谢映慧体会在心,怎会不感动呢?
她虽然流着泪,却觉得自己很幸福呢,再次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人。黄岩定是她的良人,她将来会过得比母亲更好的!
谢慕林给自家大姐递了干净的帕子,黄太太微笑着轻声安抚未来儿媳,文氏也半点不在意未来女婿对曹淑卿这位前任妯娌的关注:“自打京城传来皇后遇刺的消息,显之与慧姐儿就一直在为他们的母亲担心,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亲家太太,多亏你教养出了如此贴心孝顺的好孩子。我们老爷和我把慧姐儿许配给子恒,真的非常放心!”
黄太太心里也很高兴呢:“这都是子恒该做的,亲家太太不必夸得他太过了,回头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说罢又看向谢映慧,笑眯眯地说,“子恒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理当多献献殷勤才是,不然怎么配做人家女婿?”
谢映慧拿过二妹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子恒的信后面还有话呢!”力图把众人注意力都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谢慕林非常配合地做了个好妹妹,替她把信接过手,往下扫视:“大姐夫说,殿试成绩挺好的,四月举行的翰林院馆选,他打算参加,也有信心能考上。要等馆选成绩出来了,才能确定几时有探亲假。不过探亲假有三个月呢,足够他回北平祭祖了,只是成婚就有点紧了,希望家里先做好准备,待他回了北平,可以先成婚,然后一并祭祖。如此双喜临门,也让祖宗先人多高兴高兴。”
谢映慧听得双颊又是一红,但还没忘记追问最要紧的事:“子恒打算参加进翰林院么?我以为他会直接谋求授官外放呢!”那就可以避开京城曹家相关的一干麻烦人事了。
谢慕林看着信的后面,回答道:“大姐夫在马家兄弟办的文会上,遇上了两位翰林学士,都对他挺欣赏的,其中一位有心要收他为弟子,他也觉得,跟着那位翰林大学士好生学习几年,对自己的学问大有裨益,所以就改变了原本的想法。”她抬头看向自家大姐,“如今曹家主动放弃了权位,几年内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了。京中局势对大姐夫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凶险了,能入翰林院,对他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就算是直入中枢、入内阁,都不是不可能的。大姐夫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负。”
谢映慧想想也对。反正她将来嫁了人,跟着夫婿回了京城,也不会乐意见曹家那些人的。她不主动跟人往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母亲曹淑卿不满意她的夫婿出身,她嫁都嫁了,母亲还能逼她另嫁他人不成?!谢映慧这么想着,顿时就安了心。
黄太太倒是微笑着做了个解释:“从前我们家在京城里也有结怨的人家,但听闻近来境况不是很好。对方的靠山不成了。如此,子恒成了新科进士,又得了翰林学士赏识,还结识了皇亲,也隐隐有了文名,将来再考入翰林院,便前途不可限量,再也没必要忌惮那家人了。”
谢映慧闻言更加欢喜了。她甚至还想到,等婚后回了京城,她说不定还能去见一见那位有眼无珠背弃了黄岩婚约的女子,叫对方看看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呢!谢映慧是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欺辱黄岩的,就算黄岩不在意,这口气她也要替他出了不可!
谢慕林看向信的末尾:“咦?大姐夫找马家两位公子打听过了,马家人估计四月下旬会从京城出发,坐船北上。他不管馆选是否顺利,估计都会与马家人同行回北平。届时他一路有顺水船可搭乘,叫黄太太与大姐姐不必为他担心呢!”能与永宁长公主一家同行,自然再顺利不过了,路上只怕也没谁敢去给长公主添堵。唯一可虑的是,如果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此行是打算顺便旅游的,恐怕他们的行程快不到哪里去。就算黄岩有三个月的假期,一来一回也挺费事的,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闲暇去陪人游山玩水?
谢映慧也想到这一层了,不由得跟着发起愁来:“与长公主殿下与马家人同行,固然能省很多事,可长公主殿下若有心游玩,行船可快不起来呢!”
黄太太不由得嗔道:“子恒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为着方便,就不知轻重地占这个便宜?长公主的船队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耽误了他的婚期,又或是误了他回京上任的日子,那可怎么好?!”
文氏笑道:“子恒素来是个最妥当不过的性子了。他既然决定了要与长公主一家同行,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清楚个中内情,就不必瞎猜了。还是赶紧把婚礼的事给准备妥当了,只等他回到北平,就随时可以完婚,不用他操一点儿心,这才是正事儿呢!”
黄太太听得也笑了:“亲家太太说得是,这才是正事儿呢!”她回头拍了拍谢映慧的手背,“好孩子,你放心,我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妇,子恒万万不敢耽误了婚礼的!你只需要好好在家休养身体,等到了日子,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嫁进我们黄家来吧!”
谢映慧顿时又红着脸,羞涩地低下头去。
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