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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的脸色顿时大变。以谢老太太的性格,这种事她未必做得出来。一旦她做了,自己在卞家可就什么脸面都没有了。这种事怎么能让它发生?!
谢映容目光闪烁,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转,便扑通一声脆在谢老太太面前,哭道:“是孙女儿错了!孙女儿知道老太太素来不喜卞老太太,才故意说些他家的坏话来讨您欢心的,并非有意哄骗!您老人家听了孙女儿的话,不是很开心么?横竖您又不会见到卞老太太,不知道此事真假,便只当人家真个落魄了,心情一好,每天也能多吃半碗饭,身体也更硬朗了。孙女儿只是为了让您老人家高兴呀!”
谢老太太啐了她一口:“倘若你只是为了哄我高兴,又巴巴儿地跑去卞家做什么?!你还怂恿我,趁着家里人在京城的时候,在桂园办什么宴席、茶会,把卞家,卞家的亲友,还有从前慧圆街那些认识的人家都请过来见面,说些安慰卞家的话,送些礼物,也好显示一番咱们谢家的仁厚,叫这些故人知道,我如今已不复当年落魄模样了!你说得多好听呀,好象处处为我着想似的,我若不是知道你在撒谎,说不定还真的这么做了!然后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老脸丢得精光!叫卞家那婆娘越发嘲笑我上不得台面!”
这个建议是早上谢映容给她提的,她今天上午基本就在盘算这件事了。在当年认识的慧圆街故人面前,把老冤家卞老太太踩在脚底下,确实是她当年初离京城时最大的愿望。本来,她都快把卞老太太给忘光了,谢映容一提,她便又想起了往事,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应该趁着在京城的机会好好踩对方一脚。
谢映容去卞家替她打消息期间,她跟何婆子就已经把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在哪里办茶会,请哪些人,当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要说什么话,送什么礼……连请帖的底稿都拟好了两版!倘若不是蒋婆子把谢徽之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等谢映容回来继续撒谎,她明儿说不定就把帖子派出去了!
她素来不在意几个庶出的孙子孙女,谢徽之更是时不时惹她生气,哪怕嘴甜时是真甜,她也不爱搭理。若不是蒋婆子心里担心她这个主人再次上了谢映容的当,特地去找谢徽之打听卞家的消息,她就要在慧圆街那帮婆娘面前出大丑了!
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
谢老太太越想越生气,随手抓起手边小几上仅剩的茶杯,再次朝谢映容身上摔去:“死丫头!我出了丑,于你有什么好处?!你就这么费尽心思,只想把卞家婆娘的外孙请过来,你是想干什么?!那个程笃都已经娶亲生子了,你难道还想勾引他不成?!我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孙女儿,赶紧给我滚出去!你再敢在我面前提一个‘卞’字,我就撕烂你的嘴!”
谢映容还是一头雾水呢,但身上被那茶杯打得生疼,虽然生气又委屈,但还是害怕地带着两个丫头迅速逃跑了。
谢慕林是真没想到,谢映容竟然还怂恿了谢老太太开茶会宴请卞家及其亲友,不明白她这是想干什么。但看到谢老太太那副涨红了脸的模样,她也顾不上细问,连忙好言安抚:“老太太,消消气,你这不是没上当吗?你也不必想太多,倘若你真要做东请客,我们兄妹几个肯定会听说的,三弟到时候就知道了,自会把实情告诉你。三妹妹无论想干什么,都是干不成的。她这是犯了蠢,你何必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杜老爷子先前可是警告过你的,你别忘了他的话,若是气得狠了,我们上哪儿找位靠谱的大夫来给你治病?京中虽然有不少太医,但没几个是咱们家相熟又靠得住的。”
谢老太太想想也是,连忙深呼吸几下,珍珠又迅速寻出了杜老爷子事先配好的药丸,给她喂了一丸下去,不一会儿,她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但谢老太太还是很生谢映容的气:“我竟然又被这小蹄子给骗了!这丫头真真信不得!我再也不会听她说的话了,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信!”
谢慕林哑然失笑,替她顺了顺气,才提出了疑惑:“三妹妹这到底是想干啥呀?她难道不知道,你要是真的宴请了卞家人,她先前撒的谎就要彻底穿帮了吗?”
谢老太太撇嘴:“她还想着那个程笃呢!傻丫头为了男人,什么蠢事做不出来?!”
珍珠在旁顿了一顿:“老太太……三姑娘可能不是为了程大少爷。”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与谢老太太疑惑地扭头看向她。
忽悠
珍珠说起今日在卞家的经历时,面上还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尴尬。在人前不好显示出来,但如今当着谢老太太与二姑娘谢慕林的面,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今日随同谢映容前往卞家,珍珠自然不难发现,卞家的情形与三姑娘先前所言不大相同,不但没有落魄气息,还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全家上下,无论主仆,人人都是精神奕奕的。各人穿戴打扮都很体面,规矩也秩序井然。在珍珠这个见识过高门大户作派的大丫头眼中,卞家治家,只怕比如今谢家内宅的规矩还要严谨一些。毕竟如今在谢家执掌中馈的,是年纪尚少的二姑娘谢慕林,做事虽然能干,但管理的手段并不算严厉。卞家的规矩哪怕比不得当年曹氏太太森严,也很有大家气息了。
珍珠没有见到男主人卞举人,但据说是四皇子的生母乔美人娘家一位亲眷爱妾生的小儿子满月宴客,他受邀请过去赴宴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这种宴席,若没有正房太太出面张罗,亲友家的正经女眷通常是不会出席的。卞举人也只是给那孩子的父亲面子,应酬一下罢了。但他能有这种交际活动,也足可见他不复从前的孤立无援了。卞老太太与卞太太闲聊间说笑了两句,就已经把卞家今非昔比的事实摆在了客人面前。
但谢映容好象没怎么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她象当年离京前一般,对卞家人依旧是亲热有加,仿佛卞老太太是与她有亲缘关系的长辈似的,说撒娇就撒娇,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卞老太太与卞太太起初其实是拿她当客人看的,见她如此不见外,都尴尬了一下,但很快就配合地说笑起来,不再露出异样的神色了。
卞大姑娘倒是依旧跟谢映容亲亲热热的,拉着她说了许多话,有时候都忽略了母亲那边递过来的眼色,把未婚夫婿跟她通信、送小玩意儿之类的闺房琐事都说出来了,听得卞太太一脸无奈,卞老太太也面露尴尬的微笑。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别家的姑娘都会想办法把话题岔开的,这并不难办到,尤其是卞大姑娘对谢映容还十分信服。然而谢映容不但没有岔开话题,反而引导着卞大姑娘说了不少未来夫家的消息,听得卞太太眉头直皱,迅速叫人换了茶点,又拿出家里新做的几种点心,才把话题给扭转了。
可没过多久,谢映容也不知与卞大姑娘说了什么悄悄话,后者竟然声称要跟谢映容密谈,把人给拉去了自己的闺房。珍珠当时被落在原地,见顺心、如意二人都被命令留在房间门口听候吩咐,不得进门,自己更是只能留下陪卞家两位太太说话,顿时尴尬无比。
她一个丫头,要陪人家老太太和太太说什么话?说谢老太太的近况么?谁不知道卞老太太一直看不上谢老太太的性情为人呢?!
还好卞老太太很有气度,客客气气地问她些谢老太太身体是否安好之类的客套话,并不为难她。只是卞太太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估计是不放心女儿那张嘴,就把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派过去了。
卞家宅子并不算大,珍珠看着谢映容与卞大姑娘离开的方向,也能猜到后者的闺房所在。她看卞太太那大丫头离开的方向,似乎与谢映容她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但相距并不远。而半个时辰之后,对方回转,却向卞太太禀报了两个姑娘在闺房里“密谈”的内容。
谢映容又向卞大姑娘打听起了其未婚夫婿的消息,包括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长相如何?嫡出庶出?是否在家中受宠爱重视?得知对方名叫万秀,是平昌侯府二房的嫡次子时,她就皱了眉头,转而打听起了万秀有多少兄弟姐妹,父亲是什么官职?母亲又是什么家世?等等等等。
谢映容打听得太过仔细了。万秀给卞大姑娘送了什么小玩意儿,两人是如何见面的,期间发生过什么小趣事,种种细节她都问了。卞大姑娘害羞地不想多言时,她就说:“我是在关心你!知道那人对你好,我才能放心哪!”卞大姑娘听了还挺感动的,对她越发有问必答了。
她还告诉谢映容,过些天万家有赏菊宴,卞家全家都受到了邀请。谢映容就开始说些好奇与羡慕的话,言道自己在京城无处可去,家里长辈管束很严,想去赏景见朋友,都很困难,云云。
卞大姑娘立刻脱口而出,说可以邀请她一块儿去平昌侯府的赏菊宴,反正以谢映容的家世,也够格去参加这种聚会了。有平昌侯府的请帖,谢老太太想必不会拦着孙女儿出门。
谢映容立刻就微笑着感谢了卞大姑娘的邀请,问是哪一日?到时候她一定不会辜负卞大姑娘的好意。
卞太太听着丫头汇报到这里,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卞老太太面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珍珠只觉得有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卞大姑娘屋里堵住自家三姑娘的嘴。以为背着人家长辈,就能忽悠人家姑娘,三姑娘真把卞家女眷当成是傻子么?!
卞太太迅速命人提前开饭,把两个姑娘从闺房里叫了出来,结束了二人的密谈。在用饭期间,卞大姑娘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卞太太以“嬷嬷教导的规矩礼仪”为理由,给堵回去了。
饭后各人吃茶,谢映容再说些讨好卞老太太,以及想念她的话,卞老太太便说:“这几年你没有消息,我们也怪想你的。你们家这回北上北平,是要与谢大人团聚。北平与京城之间水陆交通还算方便,你也知道我们家住在哪儿,等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只管写信来。我老太婆虽然老眼昏花了,心思却还算明白,可以口述回信。如此,两家不算断了来往,我们也能知道你的消息了。你年纪已经不小,此次北上,只怕就要嫁人了,好歹叫我们知道,你嫁到了什么人家。倘若将来有随夫家回京的时候,你们小姐妹俩还有再聚的一日。”
卞大姑娘立时就点头附和,怂恿谢映容答应下来。谢映容是答应了,随后卞老太太又掩口笑问:“其实,若是你信得过我们家,我替你保个媒如何?我们也认得好些个青年才俊呢,就怕你嫌弃人家家世不如你显赫。倘若你能嫁在京里,就不必一去数年没有音讯了。”说罢又指向卞大姑娘,“她订亲的那孩子,就有好几个兄弟还未说亲呢。你俩这样要好,日后做个妯娌也不错。”
卞大姑娘自然是更高兴了,然而谢映容却犹豫了,她婉拒了卞老太太,表示自己还要听从父亲的安排,只能谢过卞老太太的好意了。
珍珠当时就看见,卞老太太面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来。当卞大姑娘提起赏菊宴时,她与卞太太都拒绝了:“你还未嫁过去呢,怎么好对平昌侯府提要求?也不怕人笑话!”
这回就轮到谢映容的脸色不好看了。
戒心
珍珠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对谢老太太与谢慕林道:“我那时候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三姑娘自己还不知道呢,她以为跟卞大姑娘在屋里密谈,门外有两个丫头守着,就不用担心风声外泄,哪里知道人家家里自有法子探听到姑娘屋里的动静?卞老太太其实已经算是给三姑娘留脸面的了,她要给三姑娘做媒,其实就是想给三姑娘台阶下的意思,可谁能想到,三姑娘竟不领情呢?!”
在卞家人看来,如果谢映容一直关注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婿,是因为羡慕人家的家世,那卞老太太愿意替她牵线做媒,介绍平昌侯府的其他子弟,也算是成全她了。侯府的子弟出身不低,虽然谢映容父亲是高官,她本身却是庶女,还是名声不怎么样的庶女,卞老太太愿意包揽这样的事,已经是冒了风险了。可如果谢映容这样都不肯答应,又何必一再追问万秀的事呢?难道她感兴趣的,不是“平昌侯府子弟”,而是万秀本人吗?
得出这种结论的卞家婆媳,会对谢映容有好感才怪!她们不答应卞大姑娘,邀请谢映容同赴平昌侯府的赏菊宴,就是不给她任何机会接触万秀。人家没有当场给谢映容难堪,还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甚至没让谢映容察觉到她们的不满,回到家里还奢望着要做东开什么茶会,把卞家人及其亲友请过来吃茶,就已经很难得了。
珍珠叹道:“卞老太太要去午睡,三姑娘就该告辞的。我提醒了三姑娘,她却没动静,反倒继续缠着卞大姑娘话。卞太太估计是放心不下女儿,也留下来一块儿闲话家常了,好几次都想岔开话题,三姑娘却总是要把话题岔回万家去,还自以为人家没有察觉。直到卞家下人来报,是宁国侯府的姑太太打发人来跟卞太太商量一件事,卞太太方才以此为由,提出要送客,否则三姑娘怕是还要在卞家待到晚饭时分呢。回来的路上,三姑娘一直在为没能服卞家人替她要一张平昌侯府的帖子而生闷气。她向老太太提议做东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谢映容早上提议开茶会请卞家人来时,的是昔日与谢老太太有过来往的慧圆街官眷,从卞家回来后,她提议的客人又增添了“卞家亲友”这一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刚刚与卞家成为姻亲的平昌侯府万家。因此,若谢映容怂恿谢老太太请客,是为了见某位男客饶话,已婚有子的程笃未必是她的目标,卞大姑娘的未婚夫万秀,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