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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人在珍珠桥的大宅里歇了一夜,都稍稍回复了体力与元气。
次日清早,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就护送着谢映慧,坐上马车前往永宁长公主府拜访了。
昨天傍晚之前,他们已经事先递过了拜帖,并得到了主人家的允许。至于为什么是他们兄弟俩负责起了护送任务,而非象两三年前那样,由谢映慧自行带着仆从前往永宁长公主府,那自然是因为那个锦布小包的缘故。
谢映慧其实对陶家的案子并不清楚,与陶家人也没什么交情。与其让她出面叙述事情原委,还不如让谢谨之这个清楚内情的人出头呢。至于谢显之,只是做个陪同,免得外人觉得谢谨之这个二房嗣子做了大房长女的护花使者,感到奇怪。
谢显之为此推迟了前往焦家以及承恩侯府请安问候的行程,反正这两家都不急,尤其是前者,等到休沐日再上门,可能还更容易见到焦银台这位正主儿。
谢慕林还打发谢徽之去拜访杨将军巷的温绪友夫妻,送份礼物,感谢人家当年对谢家伸出了援手。同时,他们也是在向竹山书院的昔日学生们传出消息,宋氏与谢梅珺到达了京城。
谢徽之还计划,去过温家后,便绕道去见一见分别多时的好友曹荣,叙叙别情,顺便透露一些镇江知府的消息。此时他倒不急着让曹荣把事情传到承恩侯府的人耳朵里去,但事先吹吹风,日后要做什么事都容易得多。同时,他还想打听一下平南伯府的近况,以及曹淑卿眼下的住处什么的。
别看他嘴上总跟嫡长姐谢映慧过不去,但心里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明白这些消息对谢家三房同样重要。他总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大哥大姐去承担。大姐那就是个深闺里的娇小姐,废物得很。大哥……还是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吧!这种琐事,家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做?总不能指望二姐出面吧……
谢慕林不知道自家三弟都脑补了些什么,她见哥哥姐姐们连同三弟都出门办正事儿去了,谢映芬可以帮着料理一些家事,顺便看看京中宅子这两三年的账目什么的。两位姨娘一个负责哄谢老太太,一个负责盯梢谢映容,也替她省了事。她似乎可以开始祭出采买药材之类的名头,往萧瑞那处小药铺送信了?
正当她思考着应该派哪个人出门跑这个腿时,谢映容跑来找她了:“二姐姐,我能给卞家送封信去么?几年不见了,我怪想卞大妹妹的,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样了。”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你这时候倒想起她来?从前大姐打算给京中好友送信时,金姨娘不是问过你,要不要也给京中的朋友写封信?当时你怎么没想起卞大姑娘来?这会子倒装起好友了。难不成你还想打听程笃的消息?我记得他成婚时的喜帖,也送到咱们家来了,蔡叔还特地打发商队的伙计送回了谢家角,你不是看见了吗?”
谢映容顿时涨红了脸,深呼吸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二姐姐误会了,我……我就是单纯地想朋友了。我在京城也没几个合得来的朋友,与卞大姑娘多时不见,自然难免会有所挂念。至于从前不给她写信,也是因为大姐素来看我不顺眼,我怕托她的人送信,路上会出什么差错,反倒自取其辱,所以才没开口罢了。若是家里专门派一个人替我做信使,我肯定早就给京里来信了。”
谢慕林对她这话一个字也不信。当初离京时,谢映容对卞家是何等的怨恨在心,整天都在房间里说诅咒他们的话,也没少说卞大姑娘的不是,如今倒做出好闺密的模样来了,能骗得了谁?这个妹妹这两年虽学乖了些,本质上还是那么愚蠢,而且对自己的演技与口才迷之自信。她就真的觉得其他人都有健忘症,会因为她几句狡辩,就忘掉她的黑历史吗?
对于这样的谢映容,谢慕林只有一句话:“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谢家不可能让女儿去做妾,我也不会容许妹妹去破坏人家的婚姻!”
谢映容气得红脸转黑,跺脚道:“我才不是那种人呢!程笃早已自寻死路,断了自个儿的好前程,将来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我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嫁给他?!你少胡说八道了!”
谢慕林挑挑眉:“你不想嫁程笃,又找卞大姑娘做什么?当初你会与她交好,不就是因为她是程笃的表妹,可以近水楼台吗?”
这确实是事实,但谢映容如今的想法已经不同了。程笃已然死会,然而卞家久居京城,又有侯府做姻亲,消息定然是灵通的。她已经不指望能嫁给什么京中的公侯子弟,原本也下定了决心,要去北平寻一户达官贵人的。然而,昨日蔡老田说起外院那几座改造后出租的院子都租给了什么人时,她听得其中有一个姓万的,顿时就记起了原本已经遗忘掉的前世的记忆。
三皇子夺嫡后期,手下得用的人里,似乎就有一个姓万的年青人,是什么伯府还是侯府的庶子出身,据说不得家中重视,手段狠辣,还心术不正。但他妻子是个庶女,出身也很一般,只是小官小宦的门第,但因为嫁给了这个姓万的,便平白做了二品的诰命夫人,端得是风光无比。江太太在家里说过几句酸话,把人贬成了乡下婆娘一般。记忆中,这个姓万的年青人,与江玉良年纪相仿,这时候还未成亲的可能性很大!
由于江家很少提起这个人,就只有册封他妻子诰命的旨意下来时,江太太提过一回,因此谢映容原本都想不起他来。如今能记起,是因为当时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人自己是庶出,娶个妻子也是庶出,却偏偏飞黄腾达了。而谢映容自己同样是庶女,父亲官位还比对方妻子的父亲更高些,却只落得个与人为妾的下场,所以很是自艾自怜了一番。
如今她回想起这个人来,心中名为野心的枯草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就算这个姓万的名声不佳又如何?他是未来新君的心腹,手握大权,地位高高在上,还不嫌弃妻子是个庶女。她凭什么不能嫁给这个人?!她不介意被人轻视笑话两年,反正过不了几年,她就能把那些曾经嘲笑她的人一一踩在脚下了!
程笃看不上她,不就是因为她只是区区庶女么?所以即使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屑一顾。可这个姓万的后生眼下也只是庶子而已,她又哪里配不上了?!
只是……她只记得他姓万了,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子弟,一概不知。想要打听到这个人,与他结识,谋得婚事,她也得先弄清楚他的身份再说!
她在京城连个能指望的帮手都没有,身边家人、仆从全都是与她做对的,她能求助的,可不就只剩下曾经仇恨的卞家人了么?
威胁
谢映容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双眼迸射出异样的神采。
她仿佛又找到了人生的目标,简直有些跃跃欲试了。
她看向谢慕林,面上满是诚挚之色:“二姐姐,我知道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做过许多蠢事。但如今事过境迁,我又在族里上了两年学,该学的东西都学过了,自然知道自己从前做错了什么。那样的蠢事,我绝对不会再做了!我确实想要攀高枝儿。我一个庶女,从小备受嫡母嫡姐还有曹家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势利下人轻视、欺负,想要嫁得好,反过来报复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又有什么错呢?三年前我错了,是因为用了错误的法子,把自己的名声和谢家的名声拿出去冒险,却什么都得不到。可我如今吸取了当年的教训,绝不会再重蹈复辙了。就算我真想高嫁,也绝不会冒着牺牲自己名声的风险的!”
她这几年在谢家角的谢氏宗族女学中,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曾经她觉得那些课程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学里的先生指责她这里不对,那里有错时,她还觉得这是人家在鸡蛋里挑骨头,知道她得罪了家人,就故意欺负她。她故意不把那些功课放在心上,成绩还不是很好,只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课程能胜过大部分的族中女孩儿。她自个儿心里得意,先生们却很少夸奖她,反而催着她多去学习别的……
她心里至今对先生们的态度忿恨不已,但学的知识与常识多了,她也隐隐有些明白,这种教育补足了她上辈子缺失的东西。上一世,她在曹淑卿这个空顶着贤妻良母的名头却丝毫不关心庶子女教育的嫡母手下艰难度日,生母是个从小学习如何讨好男人的贱妾,家变后她又沦落为妾,在江家备受婆婆与正室欺凌,因此,她没有学过一种对于她这种官宦人家的千金而言,非常重要的课程——如何去做一个正妻。
谢氏宗族就没有出过妾室,族中女学教导女孩儿们的,也都是正妻该学的学问。无论是殷实小户、书香门第还是官宦世家,谢氏的女孩子嫁进去后,都能凭着曾经学过的东西,努力在新的家庭里适应下来。宗房的长辈女眷甚至还会去女学里教她们如何去做一个宗妇。这些知识,绝对不是谢映容上辈子能接触到的。因为曹淑卿不会教她这些,大金姨娘更教不了。
如今,她谢映容与其他姐妹一起接受了同样的教育,无论真正学到了多少,至少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曾经用来追求程笃的手段,其实跟上辈子她绞尽脑汁想嫁入江家没什么不同,都是妾室才会有的想法。怪不得江家与程家都看不上她,江绍良一心只与妻子恩爱,对她不屑一顾;程笃明知道她家世更好,也依旧娶了左思云。
虽然谢映容内心依然觉得女学的先生们对她有偏见,也不觉得自己为了高嫁而不择手段是什么错误的想法,但受过女学教育后的她,对自己更有信心了。她坚信自己这辈子定能获得想要的生活,过得风光无比,成为真正的贵妇人,将谢家所有人都踩到脚底下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并不介意暂时忍气吞声,在谢慕林面前说几句软话。当初家中生变时,她刚重生回来,为了救恩人薛四姑娘而得罪了二姐姐谢映真,以至于谢映真性情大变。她没适应过来,吃了不少亏。如今她跟谢映真相处久了,倒是摸清了对方的新性情,知道这些话绝不会引来对方的恶感,倒是很有可能会说服对方,放松对自己的拘束。
谢映容有一点没猜错,谢慕林听完她的话后,虽然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生气。对方的话,叫别的女性听见,估计会觉得很不顺耳,但谢慕林的思想跟旁人本就有所不同,倒不觉得谢映容在婚姻上有自己的野心有什么不好。她只是不相信谢映容的智慧,总觉得对方肯定又自作聪明了。前不久还在湖阴家里时,谢映容就在言行方面犯过蠢,相隔没多少日子,她怎会相信对方这么快就变得不蠢了?
最后谢慕林只是表示:“你可以给卞大姑娘写封问候信,至于她会不会回你,又会不会前来拜访,都要看你的运气了。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们家在京中只是略停留几天,不会长住的。我们必须赶在北方下雪,运河结冰之前到达北平城。我们不会为了你耽误行程,如果你忽然间病了、伤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无法跟我们按时出发,我就只能请求长辈们的许可,把金姨娘留下来陪你,然后让商队的人雇船把你送回湖阴老家去了。
“只要你到时候没有病到断气的地步,都不可能滞留在京城。等你们回到谢家角,二房、三房都没人在,我也不可能把家务事都交给你或者金姨娘打理——估计你们也打理不来,所以最后肯定要请宗房接你过去照看的。金姨娘倒是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与你分住两宅也无妨。如果你认为这样也无所谓,你可以尽管试试搞小手段。”
谢映容听得面色发白,好不容易才凭着这几年学会的掩饰手段,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二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想与朋友聚一聚罢了,哪里会耍什么小手段呢?就算我听说了什么青年才俊,没有父母之言,也不敢擅自行事。我早就跟姨娘说好了,要去北平请父亲替我做主,说一桩好亲事的。”她绝不能再回湖阴老家去!不能在京城高嫁就算了,北平那边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谢慕林盯了她几眼,方才笑了笑:“三妹妹明白事情轻重就好。你先回房写信吧,写完了就把信交到门房上去。我会跟蔡叔蔡婶打好招呼,让他安排人去跑腿的。三妹妹既然说,已经知道自己过去犯了什么错,不会再犯……那我就相信你一回,看你打算怎么做了。想必北平那边的爹爹和娘,也很想知道,三妹妹这几年在老家,都有些什么长进呢!”
这是在拿北平那边的婚事机会来威胁她吗?
谢映容隐约有些明白了,低下头去,掩住了双眼中的怨恨。但她不敢多言,因为她确实被威胁到了。
那个姓万的人……难不成她真的只能放弃了?!
药铺
谢映容乖乖地回自己的院子去写信。昨晚上她已经打了半夜的腹稿,如今只需要稍作修改,就可以落笔了。她相信这封信会打动那位天真又好骗的卞大姑娘的。
当年她手段还稚嫩时,都能把卞大姑娘糊弄得团团转,更何况如今的她已经大有长进了呢?
当谢映容把封好的信送到谢慕林院里来时,谢慕林也把自己给萧瑞的信写好了。这信写得很短,反正她在京城肯定要与萧瑞见面的,到时候详谈便可,倒也不必啰嗦太多。更何况,他俩时不时有通信,她想要知道的,不过是他未在先前的书信中提及的近况而已。等到真正见了面,估计聊其他话题的时间会更多些。
拿到谢映容的信后,谢慕林立刻就发现那信已经封好了,显然是怕她又拆开信来看。她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当年要不是实在担心谢映容会搞事,她也犯不着干这种事。如今程笃都娶妻了,谢家人在京城逗留的时间又短,谢映容顶多是忽悠人家卞大姑娘,帮着在卞老太太或别的长辈面前替自己说说好话,又或是打听些什么消息,能干得了啥?只要谢映容自己老实配合,谢慕林还不至于再干那种偷看别人书信的事儿。
她叫来蔡老田家的先前推荐过来的一个外院粗使婆子,姓张,据说人很老实勤快,也熟悉京中街道情况,而她自己的印象中,也记得这个张婆子做事挺不错,还认得几个字,又是谢家的老人,品行比较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