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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不得不再次解释:“二哥是因为牛大儒说他历练不够,积累不足,今年若勉强下场参加乡试,很有可能会落榜,就算上了榜,名次也会很靠后,那就不够体面了。还不如多准备几年,等胸有成竹了再去考试,一口气夺取秋闱前几名,那才风光呢。二哥觉得牛大儒的话有道理,还打算趁着北上期间,多见见世面呢。他可不是故意要为了等什么人一块儿考试,才这么做的。”
谢映慧瞟了她一眼:“你们兄妹俩什么时候说话能老实一点儿?承认自己是个贴心的好弟弟、好妹妹,是那么难的事么?”
这种事还要什么积累和历练?她们的父亲谢璞当年可是一口气考得举人功名的,还说过让儿子们未考上举人就别进京城的大门呢。虽说当年因为她受伤,大哥已经破了这一戒,如今父亲也不再坚持等儿子们考上了举人再北上,有个秀才功名就足够了,但谢映慧依然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举人功名难考的缘故。父亲会放松要求,不过是因为谢显之当年要守承恩公夫人的孝,耽误了一年,无法参加今年的乡试,才改了口罢了。
若不是谢显之要守那一年的孝,今年本该是他与谢谨之一块儿下场参加乡试,双双中举,然后一同风风光光北上与父亲团聚的。谢璞觉得两个儿子有这个实力,那谢显之与谢谨之就定然有这个实力。谢谨之没有照着原计划参加乡试,而是等待谢显之下科参考时方才一同下场,不是特意的还是什么?谢映慧不懂得科举文章,但她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兄妹俩好的。
曾经陪着两位哥哥与两个弟弟看过科举文章,清楚地知道八股文有多么变态的谢慕林无言以对。她要怎么向大姐解释乡试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事?算了,谢显之的船马上就要开走了,她还在这里跟大姐纠结乡试的难度干嘛?反正谢映慧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她就默认好了……
谢显之与杨淳,以及四房、五房同行的子弟们坐着船离开了热情的亲友们,前往杭州参加他们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场考试了。而谢家角上的人们,生活还在继续着。
谢梅珺几乎隔天就会见到一位前来“劝和”的亲友,心里也挺烦的。但她的注意力都在参加院试的儿子身上,此时也打不起精神来跟人拌嘴,倒是意外从外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杨意全的近况。
从前杨意全放弃参加会试,是因为领了竹山书院的教职。而竹山书院的先生们,没有进士功名的有好几位呢,只得举人功名的人也多,因此他不往下考,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如今,杨意全以备考春闱的名义,辞去了竹山书院的教职,两年过去了,他好象还没有做好上京赴考的准备。否则,明年就是春闱之年,离眼下只有半年时间了,他哪里有空四处跟人开诗会、文会,设法使唤旁人来骚扰前妻,却没有埋头苦读的意思呢?
谢梅珺与杨意全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深知他的学问水平。若不经过用心苦读,他是没有希望通过会试。他当年乡试中举时,名次就有些靠后。只是江南乡试,除却第一名的解元受人瞩目,前十名也有资格让人津津乐道以外,第十一名与第二百名并没有多少区别,所以无人笑话杨意全的名次罢了。正因为当时的成绩不大理想,他才放弃了继续往下考,专心于书院事务,免得出丑。如今他难不成已经忘了自己的真实水平,认为自己不需要费心苦读,也能高中了?
他该不会是听得旁人奉承多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才子了吧?!
他以备考的名义辞去教职,若是备上两三年还未有参加春闱的意思,那闲言碎语可就难听了!
谢梅珺有些怀疑,杨意全要么就是被人奉承得忘乎所以,打算明年去京城出一回丑;要么就是装作要参加春闱的模样,实际上是想借着儿女的婚事,重新与她这个前妻复合,然后便能继续回到竹山书院任教,借着专心教书育人的名义,把春闱抛到脑后去了。
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谢梅珺忍不住冷笑连连,看得那位前来劝她的秀才娘子胆战心惊:“谢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梅珺收起冷笑,淡淡地对她说,“你不必再劝我了,杨意全在外头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会不知道?他若真有心悔改,就不会故意放任外人来嚼舌!他既无心,也无义,我何必再回头去忍受他?如今我过得挺好的,淳哥儿马上就要长成了,等到他考取功名,成家立业,我再给沅姐儿寻一门好亲事,这辈子就再也没什么可愁的了。我在娘家过得舒心自在,何苦再回杨家去受罪?!杨意全只有嘴上说得好听罢了,事实上万事不成,只知道听他的伯娘摆布。我还能指望这个男人什么呢?!”
秀才娘子干笑:“别这么说嘛,杨大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差?他可是有名的才子……”
“是不是才子,等他考上了进士再说吧!”谢梅珺轻笑一声,“我们谢家又不缺才子,书院里更是人人读书,他哪里就比别人强了?”
开启
秀才娘子大概在回去后,如实向杨意全报告了谢梅珺的话。自那以后,杨意全就消停了许多,不再上窜下跳地在湖阴县城范围内制造舆论压力,意图迫使谢梅珺答应复合了。
他开始闭门读书,对外放出的风声,就是要为了明年的春闱备战。
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高中的把握不大,否则不会早几年前就放弃了继续往下考了,可这两年多里被人奉承得多了,他未免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在竹山书院里教出了那么多出色的学生,基础无比扎实,学问水平也比当年有了很大的提高,若是遇上个能欣赏他文风的考官,未必没有希望上榜。他又不是要追求状元、榜眼这等殊荣,甚至不强求成为二榜进士,只要是个同进士,他都能心满意足了。眼下离春闱还有半年,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只要他能高中,便变相获得了与岳父谢泽川、伯父杨为思平等的地位,谢梅珺就没资格再看不起他了,也会为了官眷、诰命身份能带来的荣耀而软化吧?就算她真的死心眼儿不肯与他复合,能成为官员的他也不愁过不上富贵安稳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有高门大户的千金或是高官家守寡的女儿看中他,愿意下嫁呢。到时候可就不是谢梅珺甩了他,而是他看不上谢梅珺,可以说服伯父,正式与谢梅珺和离,另攀高枝了……
他本意是不愿意做到这一步的,可谢梅珺翻脸无情,他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吧?大伯父不就是想要竹山书院么?只要他能给杨家带来更多的好处,大伯父应该也会赞成的……
杨意全忽略了自己在竹山书院并非什么擅长教导学生的名师,而竹山书院也主要是在培养秀才,一般很少过问学生成为举人后的学业。一旦学生们考取了举人功名,就会自动毕业,自己寻求后续的求学渠道了。以杨意全自身的学识水平,若再考一遍乡试,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再往下考会试,他与全国各地拼杀出来的举人们相比,在学问上并没有特别优胜之处。他仍旧与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谁也没比谁突出,谁也没有必然考中的把握。他有些高估自己了。
但这种事与谢梅珺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透过秀才娘子,给杨意全传了话过去,很满意地看到他后来安静下来,不再来干扰自己,连杨家那边也开始等待着杨意全春闱的结果,减少了传闲话的频率。他们大概也是想在杨意全高中后,再借势逼迫她一回吧?
只可惜杨家的聪明人并不多,杨大太太和她的儿子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反倒还不大乐意看到杨意全高中,时常在外人面前说几句看似谦虚实则晦气的话。但杨家已经有别的旁支族人往外扬言,道是杨意全明春定能考中,到时候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没有名门淑女垂青,要后悔的就是她谢梅珺和谢家人了……
好象就没想过,话说得这么满,一旦杨意全落榜,会遭受到何等的冷嘲热讽一般。
不过,反正他们又不是杨意全,压力全都由后者承担了,他们只要嘴上说得爽就行,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谢梅珺一点儿都不看好前夫,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杨意全到时候的狼狈模样了。可惜……那时候她已经与母亲、儿女们一道离开老家,前往北平散心了,不会亲眼看到杨意全的丑态。不过,这也能避免两个孩子看到亲生父亲丑陋的真面目,不至于太伤心难过吧?做母亲的,还是要为孩子多着想一下……
没有了杨意全时不时的舆论骚扰,谢梅珺就有了足够的空闲时间,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工作了。也正因为与杨家有关系的那些所谓说客都不再到谢家角上做客,杨家上下都没发现谢梅珺的出行计划,只一心想着等明年春天杨意全高中后,可以在谢家人面前耀武扬威一把。
八月中旬的时候,从杭州有喜讯传来,谢显之与杨淳双双顺利通过了院试,前者还如愿点了案首。谢家兄弟双“小三元”的佳话已经传开了。不过,四房、五房的子弟以及竹山书院几个年长的学生刚刚开始他们的乡试历程,所以谢显之等人还未能回家。
二房与三房私底下小小庆祝了一番,并未大办。谢家角上全族的庆贺盛典,是要等到乡试结果出来后,才能正式确定是否召开的。
谢家二房与三房的行囊,则收拾得差不多了。所有产业都已经安排好,随同出行与留守的人员也都领命待令。二房宋氏的身体经过调养,心情也大有改善,状况好了许多,想必可以撑得住长途跋涉。
谢慕林还特地给全家人都新做了秋衣和冬衣。考虑到他们在江南能穿的最厚实的冬衣,到了北平的冬天,也不过是初冬时节的衣物,她还提前两个月写信给母亲文氏,让对方在北平家中命人准备好所有人的深冬衣装,一应尺寸大小都随信寄过去了,只差了后来才决定随行的二房众人的数据罢了。不过,以文氏的细心周到,只要她知道了二房也会北上的消息,自然会安排人去添制吧?
八月二十二日,谢显之与杨淳先一步随着大部分应考的士子回到了湖阴县。四房、五房与书院应乡试的秀才们,都留在了杭州等候桂榜消息,并未回归。不过,谢显之倒是给五房带回了一个好消息,那位族兄觉得今年自己发挥不错,事后也默写出文章来请学问极好的老前辈看过了,道是中举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名次应该不会太靠后。五房上下欣喜不已,特地郑重谢过了谢显之,只是考虑到还未有准信,不敢太过张扬了,免得遭人闲话。只是私底下,在知情的族人们面前,他们已经掩饰不住欢喜的神色了。
有传闻说,四房的人不太高兴,觉得五房不够稳重,太轻浮了些。
至于四房到底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二房与三房都没有太过在意。因为谢显之与杨淳顺利考得秀才功名回归,也就意味着,他们北上的行程终于可以正式开启了。
离开
谢家人计划的北上行程主要分为两部分。前半截是先去京城待几天,然后方才继续前往北平。
由于要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而且天数不定,所以他们跟船行订船时,是直接包了几条船两个月的时间。这么一来,等他们到了京城,只需要把船停靠在提前跟船行订好的舶位就可以了,不必将所有行李都带下船,也可以留人在船上看守。等到他们再次出发时,就不必把行李再搬一回了,不但省事,也省去了大家重新适应一条新船的时间。
谢家两房的人一块儿出行,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不但宗房的人都来送行了,族中其他各房的人也都倾巢而出。有的是单纯地舍不得亲人离开,有的是感激过去几年里谢家三房给族人们提供的帮助,还有的是感念宋氏多年来对族人教育的贡献——宋氏已经叮嘱过看守宅子的管家,族里无论谁来借书,规矩都依然是照着往时的做法来,不因为她是否在家而有所变化。大家在二房、三房门前簇拥着宋氏母女与谢慕林兄弟姐妹几个,只有九房的谢谨满与柳氏夫妻站在谢老太太身边,跟她说一句保重。
谢老太太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白了那群不知礼数的谢家族人一眼,径自带着丫头婆子们先行上船了。
其他人则缓慢地朝码头方向行进,大家边走边说,还有人或哭或笑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连谢映慧这种平时不大合群的人,都被几位堂姐妹、族姐妹们说得生出几分不舍,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他们兄弟姐妹们都不是在湖阴老家长大的,但这三年多里也在这儿住习惯了,与族中亲友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分离,还不知要几年后才有重逢的机会,更连书信往来都会大幅度减少,一年顶多也就通信个三四次,大家想想都有些伤感,恨不得时间再走慢一些,他们还可以再多聊几句,多相处一会儿。
还未到码头,宗房出嫁的嫡长孙女谢英莲带着夫婿也赶回来了。她刚刚生下长子不久,才出月子呢。虽然早就知道二房与三房要北上,却不得不拖到今日才赶回来,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错过了送行的时辰,幸好最终还是赶上了。
她拉着谢慕林与谢映芬、杨沅哭了几声,心里说不出的舍不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再见,千万要给我写信回来,否则我是绝不能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