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6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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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车驾如同谢映容原本预计的那样,在前往报恩寺途中略作歇息,就停在了距离卞家人落脚的院子不远处的茶摊旁。

本来他们一行人只是略作休息而已,但因为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手脚冰冷,用炭盆火炉之类的东西,又会太干,叫太后的嗓子干痒难受,所以改用了汤婆子。而从宫里出来,一路行到此处,汤婆子里的热水已经有些凉了,需要重新换成新的。偏偏他们停车歇息的时候,八岁的四皇子调皮捣蛋,把烧水用的炉子给浇熄了,怎么也没办法重新烧起火来。若是另拿温茶的小炉去烧水,又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太后娘娘那里未必等得。

负责茶水炭盆的太监知道太后是不会怪罪心爱的小皇子的,到头来要背锅的只会是他,为了自保,他必须要立刻找到办法去应对这一难产。恰巧路边有个茶摊,他立刻就跑去茶摊上要热水了。

茶摊上当然有热水,可摆茶摊的老头子看上去却不怎么干净。衣裳上有补丁只是寻常事,问题是他不停地吸溜鼻涕,又拿袖子去擦,手上也未必干净。这种人碰过的热水,如何能呈到太后娘娘面前去?!

太监又去看茶摊子存水的地方,发现是从别处打了水来,装在大水桶里随时取用的,水桶倒还罢了,舀水的水瓢却黑乎乎的,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在上头。他可不敢把这种不知道干不干净的水送到贵人面前去,哪怕不是喝的也不行!

这可怎么办?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取茶摊上的水,他又要上哪儿找热水去?他们一行人倒是从宫里带了泡茶用的泉水来,可一来这泉水还要供应太后、长公主与两位皇子回宫之前饮用,一旦用完了就必须回宫去补了,二来把山泉水烧热也得花不少时间,他当然还是直接问人要现成的热水更省事,难不成要打发人快马赶到报恩寺去要热水吗?

就在这时候,太监发现了附近有人家,心下大喜,连忙带着人跑了过去,更惊喜地发现这家人在门外也摆了个茶摊子,给来往路人施茶。虽然在这种路过的人不多、又有茶摊在附近的地方施茶很奇怪,但他又何必深究呢?只需要这家人能提供热水,解决他面临的难题就行了。

卞举人亲自出面,给太监提供了足够的干净开水。那太监大约瞧他不是平民百姓的模样,不是随便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那种,态度倒也客气。等把重新灌好热水的汤婆子送进太后的马车里去之后,他顺道给太后身边管事的嬷嬷提了一提借水的人家。倘若有贵人能给那家人一些赏赐,那可比几两银子的赏银体面。

那嬷嬷清楚太后的性格,更知道此行是去给早夭的长公主祈福,路上行善积德,更合太后心意,便把此事报了上去。太后听了果然上心,打发嬷嬷去了一趟,赏了送热水的人家一套铜制的炉瓶三事,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是内务府出品,对于一般小户人家来说,是难得的体面了。

卞老太太与卞举人夫妻都挺高兴的,见来送东西的嬷嬷不提自个儿主人是谁,便主动提出要去向送礼的贵人道谢。

这原是谢映容原本就向卞老太太提议过的,谁知那位嬷嬷竟没当场答应,只是推说要去向主家请示,就转身离开了。

这位嬷嬷重新上了太后与长公主所乘坐的马车,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道:“这家人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做儿子的是有功名在身的士人,穿戴打扮、言行举止,都可以证明他家家境不错,绝非这座小宅子本来的主人,多半是临时租下来的。近日多权贵在报恩寺周边租宅暂住,这家人想必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户,因此只能在这种远离报恩寺的偏僻地段租到宅子。为求有机会攀附贵人,他家只好在路旁设了茶摊,只求什么时候能撞好运,碰上一两位愿意驻足的贵人了。太后娘娘宽仁,赐了他家炉瓶三事,他家竟还不满足,又要亲自面见,实在是太贪心了些。”

太后微笑道:“原来如此。小人物在京中若没有倚仗,就算为官作宦的,也一样不容易,不必太过苛求了。我们既然已经得了热水,又赐了炉瓶三事,便算是扯平了吧。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停留久了也让人觉得发冷。珞儿(四皇子)年纪小,别让他在这里吹风了,赶紧起程,尽快到报恩寺去吧。”

嬷嬷应声,正要退下去,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她忙出了车厢去探看,发现是四皇子不知几时带着个小太监跑到那送热水的人家门前,正好与那家的儿子撞了个正着,差点儿摔了一跤。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下车跑了过去。

四皇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他被卞举人捞了一把,只是衣袍下摆沾了点灰罢了,半点儿没伤着。随侍的小太监吓得都快哭了,他还象没事人一般,笑嘻嘻地抬头问卞举人:“你是谁呀?这是你家么?你穿得体体面面地,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卞举人其实是因为宫里的嬷嬷迟迟没有回音,被母亲催着出来看情况的,他也不知道穿戴寻常的四皇子是什么身份,只能断定是贵人,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姓卞,是个举人。这里不是我家,我只是租住在此。报恩寺附近的宅子都被租空了,我们家只是小门小户,挤不进去,只好求人帮忙,找到了这个地方。”又问四皇子,“小贵人,你没事儿吧?这里不是官道,路面不大平整,你走路小心些,别跑太快,万一摔着了,岂不是疼着了自个儿?”

太后身边的嬷嬷这时候赶到,听见个话尾,知道卞举人没说什么不恰当的话,脸色倒还算温和。她蹲身请求四皇子:“娘娘要出发了,请小主子回车去吧?到了寺里,自有地方给小主子玩耍。”

四皇子甜甜笑着应了,多看了卞举人一眼,便笑着跑回了自己的马车。小太监慌忙跟了上去。

四皇子与三皇子同坐一车,前者回到车中时,后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为了给太后留下好印象,他还得继续装出个好哥哥的模样来:“可算回来了。这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你跑来跑去,也不怕脏了你的脚?”他压根儿就没打算下车!

四皇子甜甜笑着说:“好玩的,刚才遇到个读书人,说话可老实了。”

三皇子不以为然:“书呆子多了去了,这样的人哪里好玩?”

四皇子笑着低头玩起了自己的玩具,没有回答。三皇子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开头去。

这种整天笑眯眯地只懂得吃和玩的小孩子,真不知道太后与父皇为什么会喜欢。

太后的车驾很快离开了。卞举人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远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回头看向闻声出门的母亲与妻子,三人面面相觑。

失望

太后并没有如谢映容所说的那样,召见送热水的卞家人,并且对卞举人说任何夸奖的话,反而是借完热水后,就直接离开了。卞家人不由得感到怅然若失,回到小宅子里,看着那一套三件的炉瓶三事,才稍稍回过神来。

卞太太对这件所谓的“美事”原本就抱有疑惑,因此也清醒得最早,笑着安抚婆婆与丈夫:“能得这样的赏赐,已经极难得了。虽然我们平日里没少听姑太太说宁国侯府得了宫里的厚赏,家里又添了什么内造的物件,但我们自个儿家除了内务府出品的点心和衣料,是真的什么都没得到过。如今有这一套炉瓶三事,也能做个传家宝,供在家里正堂上,亲友来见到,说起来也是难得的体面!”

卞老太太的心里仍旧不太好受。她去过宁国侯府看女儿女婿,认得这样的炉瓶三事,不过是内务府出品的寻常货色,做工固然是精湛的,可太后娘娘一年里不知要赏几百套这样的东西下去,能有多稀罕呢?在差不多身位地位的邻居们面前显摆一下无妨,遇上真正的亲友,比如宁国侯府那样的人家,拿出来也是贻笑大方。

况且,她更希望儿子能得到贵人青睐,一套炉瓶三事罢了,她家也不是买不起,要这个做什么?难道儿子将来考得进士,授官时还能把这套炉瓶三事拿到吏部去,向吏部的官员显摆,好叫人家给她儿子安排个好些的官职么?!

卞老太太不说话,卞举人倒觉得脸上过意不去,低声劝说老娘:“母亲,今日儿子虽听您的安排过来了,但说实话,这样的事……儿子心里是不愿意的。儿子已是举人,只需要等到下一科会试,竭尽全力考取进士功名,就能正常授官,凭借自己的才干得到皇上与朝廷重臣的赏识。这才是我们书香人家子弟的正途。父亲在世时,也是盼着儿子走科举正途入仕的。倘若儿子凭借着贵人的青睐,侥幸做了官,从此为贵人所驱使……即使能从此飞黄腾达,也不是我等读书人的风骨了。儿子若那样做了,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失望的!”

卞老太太听得眼圈儿红了,有些哽咽着说:“你说这样的话,我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却做了不合你心意的事儿?我也是不忍见你一年年地苦熬,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第,才想要给你另寻门路罢了,不成想你是这样看待我的想法的……罢罢罢,你不乐意就算了。贵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我们家不过是送出了一壶热水,便换得了一套炉瓶三事,已是占了大便宜了,再想要旁的也不可能。报恩寺里如今权贵云集,我们也挤不进去,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卞家就没有大富大贵的命,何苦强求?!”

卞举人见老母哭了,连忙安慰,又说了许多赔罪的话,努力向母亲说明,自己并没有不领情的意思,原本也赞成母亲的想法的,但现在尝试过后,知道成效不佳,也没有遗憾了,接下来还是要继续寒窗苦读,参加会试。如果他下一科会试能顺利考取进士功名,入仕为官了,将来遇上今日遇见的几位贵人时,说不定会被认出来,到时候未必没有再得青睐的希望。

这话只是为了哄卞老太太的,卞老太太也心知肚明。今日统共只有一位疑似小皇子的贵人当面见过卞举人,孩子忘性大,过得几年,他还能认得有过一面之缘的卞举人么?就算认得,这位小皇子也只会是位王爷,做不了朝中人事的主儿,又能对一位小官员有什么助益?除非卞举人跑去给他做王府属官,就如同谢映容曾经说过的那样,靠着皇子的宠信,飞黄腾达。

但这并不是卞举人想要追求的前程,卞老太太也只是想一想,知道希望渺茫,也就不纠结了。

她不纠结,谢映容却开始纠结了。

谢映容发现太后并没有如同她所知道的前世经历一样,召见卞老太太与卞举人,并夸奖卞举人的孝道之后,就觉得不对劲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举人,同样是年老的妇人,太后对宅子的原主人与卞家人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谢映容上辈子没听说过那家人曾经得到炉瓶三事为赏赐,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就对那家人另眼相看了。可她曾经向卞家人许诺的美好前景未能实现,这让她有些不敢去见失望的卞家人了。

谢映容还发现,卞举人没有见到上辈子的恩主三皇子,反倒是跟四皇子有了交集,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有些焦虑的。

也许卞举人还是要等到考中同进士后,被分派去了三皇子府,方才得到三皇子的赏识吧?提前让他们君臣见面,并没有什么意义。

谢映容咬了咬唇,觉得今天的事没有按照她的预想顺利进行,实在有些不吉利。接下来,她还得往报恩寺去,与薛四姑娘会合才行。但愿她与薛四姑娘的计划不会受前事所扰,能顺利实现。

她给薛四姑娘提供了柱国将军府与萧贵妃、三皇子甚至是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喜好与忌讳,只希望薛四姑娘能成功讨得这些贵人的欢心,摆脱东宫太子的影响,另结一段好姻缘。

也不是说薛四姑娘上辈子的姻缘就不好了,她与柱国将军府的次子萧瑞订亲、成婚,据说也是夫妻恩爱非常,萧瑞对她一心一意,目无二色。然而萧瑞几年后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三皇子手里——他那个秘密的身份,只要一被三皇子发现,本就是必死无疑的——他死后不久,江家也败了,谢映容没能打听到萧瑞妻子的消息,但三皇子对舅家十分厚待,哪怕他的亲舅舅柱国将军为萧瑞之死心存不满,自荐去了北方边境镇守,三皇子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还格外厚赏了嫡亲表哥萧琮,给他封了爵位。作为萧家女眷的薛四姑娘,想必是平安无事的,只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罢了。

反正都是嫁进萧家,如果薛四姑娘选择的不是庶出又有个要命身世的萧瑞,而是正儿八经的萧家嫡长子萧琮,那一切问题都会不存在了。她会有一个富贵安稳的未来,一个长命百岁的出色丈夫。

谢映容心想,自己为薛四姑娘安排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算是回报了她上辈子的恩情了吧?倘若自己能靠着这份回报,得到薛四姑娘的帮助,也能给自己谋得一桩好亲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药方

卞家母子婆媳三人说完了话,卞老太太便来寻谢映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