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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到南京这一段路,原也是人员往来密集之地,虽然因为大水与湖州官场动荡的缘故,路况不太好,但象毛掌柜这样赶在元宵节后返回金陵城的客商也有不少。沿路的客栈、脚店都打开门做生意,事事准备得周全。毛掌柜想着这回有两位小主人同行,也不再吝啬钱财,在食宿上多花了些银子,确保了所有人都能吃得舒心、睡得安稳。一夜过去,大家的精神都恢复得不错,重新上路之后,也很快就适应了路况。
离湖州城越远,道路受大水影响就越少,慢慢的,谢慕林与谢显之一行人路过的官道,便是平稳又好走的路段了。这时候,谢显之也适应了马车的颠簸,再加上三餐稳定、营养充足、睡眠也有所保证,因此,虽然路上仍旧觉得辛苦,腰酸背痛都无法避免,他也算是安安稳稳地撑了下来,没有出现任何病状,连小伤风都没得。
因谢慕林不许他在马车上看书写字,他闲来无事时,还会拿出围棋来,拉着妹妹下棋消遣呢。谢慕林在这方面并不是很感兴趣,也被他拉着整天对战或打谱,自觉围棋水平大涨,已经产生了自己或许是个高手的错觉。
他们一行人一路顺利,没有任何人生病拖延行程,也没有遇到不好的天气妨碍去路。在离开湖州后的第四天,他们便抵挡了金陵城郊,即将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
首日
谢慕林一行人走陆路到达金陵城外,没有直接从最近的城门进城,而是绕道去了西南面的三山门。
三山门是一座水陆两用的城门,又是外秦淮与内秦淮的交汇之处,十分繁华热闹。外地客商入京,若走水路,很多都是从这个城门走。谢慕林等人走陆路,却还是选择从此处入门,并非是为了转走水道,而是因为从三山门入城,距离谢家如今位于罗廊巷的商铺最近罢了。
罗廊巷地处朝天宫附近,乃是本朝专卖中上等绫罗绸缎、高档成衣、丝织绣品等商行的汇集之地。谢家原本在此有一个极大的商铺,被曹家吞了去,也不知道是落在承恩侯府还是平南伯府手里。如今谢家又在罗廊巷尾不起眼之处,租了一个带有门面的小宅子,在买卖绸缎棉布的同时,也存放些不同的货物,预备运往北平贩卖,算是个临时的落脚之处。
因为这里几乎所有商号,做的都是纺织绣品生意,也不愁曹家占了谢家原本的铺子之后,会拿着抢生意之类的借口再来欺压谢家人,因此毛掌柜带着刘伙计在此安顿下来,离曹家手下的人远些,再借一借旧日的人脉,日子倒也过得平顺。生意虽然没法跟从前相比,但京中的衣料生意,本就不是眼下谢家的主营业务,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谢显之不打算跟着毛掌柜他们进城。他还记得父亲谢璞曾经说过,在他考中举人之前,都不许踏进金陵城呢。先前因为心急着接妹妹,他一时没顾上,后来被弟妹们提醒了,只好重新记起来。谢慕林早就再三嘱咐过他,让他在城外安心等消息,联络姐妹们的事,交给她来办。谢显之这一路都没少受二妹的照顾,本以为会很辛苦的路程竟也安安稳稳地撑了过来,没病少痛,也不曾拖慢行程,所以他如今在二妹谢慕林面前,说话语气都弱了许多。谢慕林说的话有道理,他是一个字都不敢驳的。
毛掌柜不放心留他们两个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夜,想劝他们随他进城,去铺子后面的宅院落脚,等打听得城中无事,再另寻住处。但谢慕林心里有主意,谢显之也愿意听妹妹的,他无奈之下,只得由得他们了,不过他还是把刘伙计留了下来,给兄妹俩做个向导。在三山门外这等商贸发达的地段,刘伙计还是能帮上不少忙的。
于是,在毛掌柜离开后,谢慕林问了刘伙计附近的情况,便请他出面,在城门外一个比较有名的大客栈里定了一个院子,虽然只住两日,却也足够保证安全、清静和饮食了。这处大客栈背后是有贵人撑腰的,那位贵人恰好与曹家关系平平,正是谢映慧这大半年来的靠山永宁长公主的夫家马家,等闲人都不敢上门来惹事。谢慕林带着哥哥与随从们住了进去,又花银子请客栈的掌柜帮忙,请了一位在附近小有名声的大夫过来,给大哥谢显之把了脉,确定他身体无恙,这才安心下来。
谢显之既然平安无事,他们兄妹俩又有了安全的住处,刘伙计就可以回城去跟毛掌柜汇合了。若是毛掌柜不放心,每日打发人过来问一声就是了,别的倒不需要他操心。年后回京,他还要准备开业做生意的事呢,开春后京杭大运河复航,商队的人也要运货北上,调配货物、安排人员、打点食宿……诸多事务等着他去忙活,谢慕林不打算让他再分心照看自家兄妹二人了。
住进客栈之后,所有人先稍作休息,睡饱喝足。午睡过后,贾大就奉了谢慕林之命,带着小厮石砚,先行进城,前往珍珠桥谢家大宅,向大小姐谢映慧报告兄长与二妹抵达的消息,给她一个惊喜,也顺便捎去谢显之的亲笔信。
至于谢显之身边的青松,就会与一名仆妇结伴,前往金陵城内外几座比较有名的大寺庙,诸如西天寺、报恩寺、清凉寺、静海寺等等,打听承恩公夫人出殡的消息,以及她将会在何处停灵等等。等有了准确的消息,青松身上有谢显之给的银子,他就可以就近为小主人租一个临时的住所,预备谢显之携妹前来祭拜外祖母时使用。几座寺庙有远有近,这不是一天半天能做完的事,因此谢慕林给了青松二人三日的时间。
其实谢慕林对于谢显之身边的曹家旧人,心里还不是十分的信任,菖莆留在谢显之身边侍候,住处又是陌生的地段,青松再被支出去做事,身边添一个忠于谢家又行事沉稳的仆妇,应该暂时能防止消息走漏。
虽然谢慕林觉得曹家如今风雨飘摇,未必有闲情逸致去为难一个关系不佳的外孙,但曹家蠢人不少,她也不想冒险,能让谢显之低调地完成想做的事,带着妹妹们离开京城,她又何必非得叫曹家人知道他回来了呢?
谢慕林兄妹抵达京城的第一天,所有人做事的效率都很高。他们有了安全舒适的住所,联系上了城里的谢映慧,还打听到承恩侯府确实是安排承恩公夫人在府中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出殡,棺木将会被安放在报恩寺中,等待合适的时间再运回西南老家安葬。
谢映慧在回信中痛斥了承恩侯夫妻对继母的轻慢安排。只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就出殡,本来就是他们这种等级的权贵中少有的待遇,更别说棺木只会被送进报恩寺后安放,既不做法事,也不寻风水先生找个好地方,连香灯油蜡都是交给寺中僧人代理。据说除了承恩公夫人生前最看重的几个心腹大丫头以外,就不会再有别人看守、照顾这位贵妇人的棺椁,为她戴孝上供、念经祈福了。
承恩侯夫人只拨给那几个大丫头一笔不多的银子,作为她们的日常生活费用。她们就住在寺庙后方租来的民房中,每日往来故主灵前执役。若想过得稍好一些,就得要自掏腰包。承恩侯夫人打着为婆婆尽孝的旗号,放良了这几个丫头,却扣下了承恩侯夫人的所有私房和嫁妆。为了这笔私房,平南伯夫人又重新露了面,带着儿子去跟承恩侯府争吵,声称她丈夫才是婆婆唯一的亲生儿子,她儿子才是婆婆唯一的嫡亲孙子,婆婆的嫁妆与私房理当由她的亲骨肉继承。
她还派人去找过谢映慧,要谢映慧替母出面,帮小姑子曹淑卿也争上一份。就算曹淑卿人没回京,也不打紧,东西抢回来了,她这个舅母可以代为保管。
谢映慧哪里会相信她?称病拒绝了,只是心里那股悲愤与伤心,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近况
谢慕林看完谢映慧写来的信之后,除了评论一声曹家人的无耻以外,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曹家人这算是破罐破摔了吗?承恩侯府发现改变不了自家要丁忧还遭了皇帝厌弃的命运之后,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了,草草结束继母的后事;平南侯府发现世子袭爵的困难极大,说不定永远都得不到爵位以后,就索性把爵位抛开,专心致志先把去世长辈的私房财产抢过来再说,没有权利和前途,至少也要有钱……
从谢映慧的信中不难看出,曹家近日的种种闹剧在京城中已是人尽皆知了。所有人都在看笑话。只要谢家人行事低调些,还是很有希望无声无息地做完想做的事,然后安静地离开京城的。
谢慕林又问了贾大与石砚,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如今情况如何。
贾大回答道:“大宅里无事,只是似乎少了不少人。小的向蔡叔打听了,据他说,是大小姐院子里侍候的人走了将近十个,都是曹家出身,还有亲友在曹家当差的男女仆妇,也有几个是父母亲人在从前曹氏太太身边侍候的,听说她不回京城,又被曹家人厌弃,便打算去北方投奔。大小姐没有阻止他们,不过也没赏他们银子做盘缠。”他顿了一顿,“小的是隔着门窗给大小姐回话的,听声音,大小姐似乎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对下人的离开有些心灰意冷。”
谢慕林心中恍然。谢映慧能在当初那种处境下,从平南伯府带到谢家大宅侍候的下人,自然都是她自认为忠心可靠的人选。若她明知道对方跟曹家纠缠不清,应该是不会公然带进谢家内宅去的。毕竟当时谢家大宅里还住着谢老太太,那可是曹家仇人谢璞的亲生母亲,一旦有哪个下人伤害到她,谢映慧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就算谢映慧与谢家的亲人还有些隔阂,也不会明知忌讳而故犯。
所以,她所认为的忠心婢仆,在如今曹家出现变故的时候,忽然间离她而去,丝毫不顾她这个主人还在伤心、身体不适又孤苦无依的情况,那种打击可想而知。
谢慕林转头看向谢显之,见他满面心疼与气愤,便知道他大概也想到这一点了,叹道:“现在早些发现大姐身边还有心存外心的下人,也算是件幸事。万一这些人没有主动跳出来,而是等到大姐跟我们回到老家后,再暗地里搞事的话,会受到伤害的人就多了吧?那不是更糟糕吗?”
谢显之顿了顿,想明白了这一点,似乎心里能好受些。可他与谢映慧一母所出,对妹妹心中受到的伤害感同身受,实在没办法轻易释然。
谢慕林见他这样,又道:“那些前去北方投奔你生母的下人,好歹不算是抛弃了你们兄妹,只是对你们生母更加忠诚而已。他们真能跟你生母汇合的话,说不定也能帮上点忙呢?至少能给她带去京中的最新消息。你生母去了陌生的北方,又即将嫁给别的男人,要过她从前没经历过的官眷生活,做从前没做过的应酬来往,还不知能不能适应得了呢。多几个帮手去帮她,你和大姐姐心里也能安心些吧?”
谢显之抿了抿唇,淡淡地道:“我生母要做什么,做儿女的无法阻止,只能随她去了。她既然抛弃了我与大妹妹,我们自然也不愿意再去打搅她的生活。既然那几个下人认为去侍候她更重要,那就让他们去吧,强留下来也无益。我们住在湖阴老家,原也用不上那么多下人,少带几个回去,还省得淘气了。”
谢慕林多看了他几眼,见他情绪还算平静,便不再多说了。
接下来是谢谨之借给兄长与妹妹使唤的小厮石砚,他虽然是跟着贾大一块儿去的珍珠桥大宅,但因为他是马路遥夫妻之子,姐姐梨儿是在内宅当差多年的大丫头,又替谢谨之的丫环玉簪捎信给伯父蔡老田与堂姐妹香桃、小桃,因此跟丫头婆子们打交道多些。他也打听到了一些谢家大宅的近况。
谢映容的病已经有了好转,她本人也可以下床走动了,除了时不时咳嗽几声,以及手脚冰冷、面色苍白等症状外,倒也没有其他的严重病症出现。谢映容以此为由,不止一次向长姐谢映慧请求外出,或说拜访好友卞大姑娘,或说前往寺庙给祖母谢老太太上香,又或是过年时出门逛个庙会、看个花灯什么的,全都被谢映慧毫不客气地驳了回来。
谢映慧正在守孝,心情不佳,身体也有不适,年前年后已经请严老大夫上门来过好几回了,马玉蓉那儿也打发过太医来过两趟。她吃了药,也不见有明显的好转,就这么懒懒地每日躺着,吃不香,睡不好,还时不时跑去家里暂时封闭起来的小佛堂中烧香念经,为死去的外祖母祈福。
在当家做主的谢映慧心情如此糟糕的时候,谢映容还想出门逛街赏灯?那是做梦!反正谢映慧只要打出养病的旗号,即使是宠溺女儿的大金姨娘,也不会帮谢映容说情的。大冷的天气,病还没好就想出门?万一吹了风,病得更重了怎么办?
因此,谢映容近来心情也很糟糕,还跟谢映慧发生过两三次比较大的争吵,吵得前院门房那边都能听见,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的。谢映慧一律不理,反正她的院子距离金萱堂很有一段距离,又没有解开妹妹的禁足令,任谢映容骂得再厉害,声音传到她那里时,已经十分微弱了,她当听不见就是。
烦恼的只有蔡老田一家。因为争吵声音大到能传出门房,说不定园子那边都能听见了,更别说外院还隔出了几个院子,出租给外人暂住的。如今谢家大宅东南角有了两家房客,一个是外地来京任职的七品小官,一个是去年才考入了翰林院的年轻翰林及其父母。蔡老田总担心三姑娘的骂声传到这些租客耳中,连谢家的名声都要跟着受连累了。
谢慕林面色十分古怪,看向谢显之,他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低声道:“三妹这般……实在是不妥,难道她真不想要名声了么?她已经放弃了高嫁的念头?”
“管她是怎么想的呢。”谢慕林道,“说不定她根本不知道咱们家有了租客,又或是看不上那些租客的身份?反正咱们过些年就把她带回老家去了,将来她还未必有机会再回京城,名声不名声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谢显之叹了口气:“家里看起来似乎情形还好。那么……二妹妹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谢慕林想了想:“明儿我就回去瞧瞧大姐,跟她安排离京的事儿吧。只怕搬行李都要费不少时间。我的意思是,先把人撤出城外再说,行李倒是可以交给下人慢慢处置,不用着急。”
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