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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在生儿子这件事上,谢老太太似乎暂时占据了上风,没几年后也要接受儿子兼祧两房,她要跟宋氏分享谢璞母亲这个身份的事实了。
两人都是青年守寡,带着一个孩子苦熬,可宋氏把自己活成了宗族的功臣,在湖阴老家一带地位超然,人人敬重;谢老太太却是神憎鬼厌,还要不停地给儿子孙子们拖后腿……
谢老太太处处要跟宋氏争,却处处不如人。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抢走了儿子,做了十几年诰命,就算现在不如以前富贵了,好歹也风光过,能把宋氏比下去了。结果……宋氏不声不响地,在家乡竟然也混得风生水起,在朝中还有故旧亲朋可以依靠,倒显得她象是个势单力薄、连儿孙都不愿意亲近的可怜虫一般……
谢慕林都想给谢老太太掬一把同情的泪水了,心想为了她老人家的身体着想,这些话近期还是不要透露给她知道了吧……
谢慕林稍稍走了走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文氏在含泪对宋氏说话:“母亲如此宽宏大量,儿媳实在惶恐,更觉自身不孝,多年来未能在母亲膝下侍奉……”
宋氏摆了摆手,叹气道:“我知道你们夫妻的难处,其实三弟妹就是看不开。倘若她能心宽些,我们两家人这些年也不会遇到这许多挫折……”
宋氏回想起亡夫曾经盼着谢璞能考入头甲的心愿,心中隐痛。
倘若不是三弟妹吕氏带着儿子私自出走,使得谢璞不能安心备考,还要分心去经营家业,兴许那年殿试,谢璞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倘若不是谢璞要分心经营家业,并利用挣得的钱财补偿因为吕氏私卖家产而受损害的族人,资助宗族以为母赎罪,也不会把生意做得那么大,大到以他举人的功名都无法庇护,只能被逼着提前参加会试,搏取功名自救,结果没能考进一甲不说,还招惹上了曹家那样的祸事。
倘若吕氏当年安安份份地留在宗族里,有谢泽湖留下的家产,足以保证一家生活富足,谢璞完全可以安心备考,不用分心去打理生意,更不会积攒下太大的家业,招来觊觎。他还可以多准备三年再去参加会试,更有把握进入一甲,还能避开曹家,因为那时候曹淑卿早已嫁了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吕氏嫉妒她这个二嫂而起。宋氏心里其实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当日她就不该小看了吕氏这个妯娌心中的怨恨。但凡她对对方多些提防,请宗房大嫂多留心几分,又怎会让吕氏找到机会出走?
就连丈夫谢泽川与小叔子谢泽湖的死,吕氏也是有责任的……
宋氏神色有些黯然,眼圈发红。想起了亡夫之死,她便难忍心中悲痛。
谢梅珺一见母亲的模样,便知道她在为何伤心了,连忙上前安慰。
文氏听了几句,也回过味来,心里想想,婆婆谢老太太,确实因为心胸狭窄,害了太多人呢。而嗣婆婆宋氏今日竟然能说出如此宽宏大量的话,实在是令人敬佩。
文氏暗暗告诉自己,就算要尊谢老太太为婆母,也绝不能对二老太太宋氏有半分不敬。因为后者才是更值得她尊重的长辈!
宋氏用手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重新露出了微笑:“好了,往事已矣,不必多言。以后,素敏你和玉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倒也不必特意在我面前侍奉。老爷与我当日教导玉和,原也没想过要你们回报什么。你带着孩子回乡长住,还是先让孩子们读好书是正经。玉和未能偿老爷生前心愿,考入头甲;意全又科举不顺,至今还是举人,还把精力放在了书院事务上,只怕将来也不能指望他了;淳儿倒好,天份有,人也勤勉,只是我看他的学问,二甲有望,头甲却难;玉和的几个儿子倒是聪明,显之、谨之都是极有天份的好孩子,让他们用功苦读十年,兴许老爷的夙愿便有实现的那一天了。”
一番话说得杨意全与杨淳都有些不好意思,谢谨之倒是有些惶恐,连忙起身道:“祖母厚爱,孙儿定会用功的,只是不敢说定能考中……”
宋氏摆摆手,微笑道:“我已看过你的功课,天份是有的,你比你兄长又多了几分沉稳,文字也是言之有物,将来有所成就的希望更大。只是你这些年一直为曹氏阻碍,耽误了学业,否则早该考中秀才了。你若真想在未来争一争头甲,还要在学业上更加用心才是。”
谢谨之抿了抿唇,看了母亲文氏一眼,便朝宋氏跪了下去:“孙儿定不负祖母期望!”
宋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双手将他扶起:“好孩子,祖母就等着你带回好消息了!”
叙旧
谢谨之走出正房的时候,还有些精神恍惚。
谢慕林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心地看了他几眼,回头瞧瞧文氏与谢梅珺夫妇正在廊下说话,便低声对谢谨之说:“哥哥,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科举考试,三年一大考,能考中的都是人中龙凤,一甲更是天才中的天才。只有三个名额,竞争太大了。你只要尽力而为就好,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的。”
谢谨之抿了抿唇,低声道:“父亲、母亲十数年来不曾在嗣祖母膝下承欢,一直觉得心中有愧,辜负了嗣祖父当年的悉心教导。嗣祖母又对母亲有庇护之恩,更对父亲有救命大恩,若不能有所回报,我岂不是愧为人子?既然如今嗣祖母对我有所期望,我自当竭力而为,方可回报她老人家大恩之一二……这也是如今我仅能做的事了。”
谢慕林心中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想到全家的压力都要落在他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未免负担太重了些。她叹了口气,低声说:“反正你再勤奋读书,也要注意身体才好。没有好身体,你也没办法顺利通过科举,考取进士功名。我这边会想办法多多孝顺嗣祖母的,尽孝的法子有很多,并不是只能指望你一个。”
谢谨之冲妹妹露出一个微笑。兄妹俩对视间,已经有了默契。
文氏与谢梅珺夫妻的交谈还在继续着。
他们三人再加上谢璞,其实是从小就相互熟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早年间关系十分亲近。谢梅珺的父亲二老太爷谢泽川,杨意全的伯父,以及文氏的亡父文举人,曾经是乡试同年,后来又一同在国子监读书,有同乡、同年、同窗之谊,彼此感情很好。
杨意全父母双亡,自小跟随伯父一家生活。他年纪较长,对待世交家的弟弟妹妹们,就象是大哥一样关怀有加。也因为他性情温和敦厚,人也稳重可靠,谢泽川在为女儿择婿的时候,才会看中了他,认为他虽然在学问上天赋不算太突出,未来仕途前程可能比较有限,却能成为女儿的依靠,爱妻日后养老,也能得到周到的照顾。
谢梅珺十几年来一直夫妻和睦,宋氏也有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承欢膝下,而杨家对此毫无异议,竹山书院运作良好,这都证明了谢泽川的选择是正确的。
文氏已经多年不见这位昔日的老大哥了,如今见面叙起了旧,还觉得有些生疏,又觉得对方年纪大了之后,比从前沉默了许多。想想他们夫妻这些年来的变化,还有谢梅珺如今比从前干练许多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要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了。
然而杨意全话不多,出了门,一开口说的,却有些戳人心窝子:“文家妹子这些年为何就一直不回来呢?玉和竟也不帮你说句话。你可是他的妻子,他竟然坐视你在金陵受委屈,他却带着美妾在任上风流快活!若文家妹子你早些带儿女回乡,不说岳母膝下有人尽孝,少些孤寂,便是文家妹子你自己,也能少受几年闲气!谨之那孩子,更是能提前几年得名师教导,眼下怕是早已功名在身了!”
文氏心里一酸,心中刚刚才压下去的对宋氏的愧疚,顿时又冒了出来,眼圈立刻就红了。
谢梅珺忙嗔了丈夫一眼:“你胡说些什么呀?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埋怨人了!”
她拉着文氏的手,安慰道:“嫂嫂别听这糊涂人胡言乱语,他能知道什么?哥哥与嫂嫂都有难处,这些事难道是能随便与人说去的?!”
杨意全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替岳母与文家妹子抱不平罢了!玉和行事不周全,我实在看不过眼。”
谢梅珺又瞪他了,示意他闭嘴:“我们管你叫了几年兄长,你还真把自己当亲兄长了?你怎知道哥哥就没想过让嫂嫂回乡?可是三婶娘拦着,他又能怎么办?还能违母命不成?那岂不是要被人骂不孝,还要连嫂嫂都一块儿连累了?!”
她又转向文氏:“当年母亲与我也打过写信召你回来的主意。母亲毕竟是哥哥嗣母,你又是记在二房名下的,倘若母亲打着尽孝的旗号让你回来,三婶娘自然也拦不住你。可几次去信,都听说你每每预备出行,谨之和映真就要生病,母亲心里便打鼓了,担心是有什么坏心肠的恶人,为了阻你夫妻团聚,故意对孩子下手。为了以防万一,母亲与我想法子找上了吉祥……嫂嫂可还记得吉祥?”
文氏当然记得,吉祥是谢老太太过去的大丫头,跟着他们一家离开湖阴,进京后又再服侍了两年,一向是很有体面的,无论是她还是谢璞,都对吉祥很是信任。但谢老太太身边有了曹氏安排的新心腹后,吉祥就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年纪也大了,老太太发话让她配人,还是谢璞那边插了手,把她嫁给了手下一个颇为能干的年轻掌柜,才让她免去任由曹氏配给下仆的命运。不过,吉祥嫁人后就随夫去了外地做事,文氏已经有十来年不曾见过了。
谢梅珺告诉文氏:“吉祥是从湖阴老家出去的,与我们二房也算是有些香火情。母亲与我私下给她传信,让她想法子试探一下三婶娘的心意。要是三婶娘能松口让你带着孩子回老家来,那你在这边住上几个月,母亲再将你送去哥哥身边团聚,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夫妻总是要守在一起,日子才能过得和美。
谁知三婶娘身边多了几个不知是谁安插的黑心短命恶人婆子,竟对三婶娘进言,说要是母亲真把你召回去,再往哥哥身边送,那就再给哥哥去一封信,把你叫回京城,从此再不肯放出来了,还要在京城到处传你的坏话,骂你对婆母不孝,然后以此为由,把谨之兄妹俩抱到曹氏屋里养活。三婶娘竟然还真的把这些糊涂话听进去了,吉祥急报回来,我们也就不敢再动,免得白白折腾了你和孩子一回,沾上坏名声不说,还要连累你们母子分离。”
文氏恍然,想起自己曾经与女儿说过的话,脸上不由得一红,低声道:“母亲慈爱,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我母亲又不是为了这些回报,才为你们着想的。”谢梅珺叹了口气,“都是一家人,又有多年的情谊,怎么忍心看到你和哥哥受了这许多年的苦,孩子也总受委屈?谁能想到,三婶娘竟是个对至亲骨肉都能狠得下心肠的人呢?母亲常常私下对我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太小看了三婶娘的薄情!”
文氏又一次热泪盈眶了。她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与孩子在过去十几年里的种种遭遇……
杨意全看着她面上的哀伤之色,再看妻子一眼,抿了抿唇,又再沉默下来。
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