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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唯唯喏喏地赔着不是,立刻就要跪地求饶,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人,差点儿没把谢老太太摔了,惹得后者又是一轮大骂。
谢映容好说歹说,才指挥着婆子把谢老太太送进卧房,安置在床上。谢老太太揉着头,撑着腰,捏着脚,又呼起了痛,骂起了人。
那婆子被她骂得头都不敢抬,缩着脖子跑了出去,在院子里遇到另一个同伴,便忍不住委屈地说:“那老太婆分明没生病,却装作生病的样子吓唬人。就算真磕着碰着了,也不能怪我吧?她明明可以自己走路,非要我去抱,又那样重,我差点儿没抱住人,这才不小心磕着了的。就算她要在儿子面前装相,她儿子这会子又不在,还有什么可装的?倒来骂我。我又不是她买来的奴才,平日里应付她祖孙俩的挑剔刻薄,就够累的了,还要无端挨骂!”
另一个婆子也发愁地叹道:“本来听说她俩是官宦人家的女眷,还以为是个好差事,结果这老的刁钻不讲理,小的刻薄又小气,才两天不到,就已经扣了我们两回工钱了。再这样下去,做满一个月,能赚到手的钱还不如在别家洗衣烧饭半个月挣得的多,何苦呢?再做两日,我就想辞了。”
第一个婆子听了便道:“你若要辞,我也辞了吧。租这样的院子住,穿戴也不是真富贵,什么都要我们两个人做,还动不动就骂,真不象是什么大官人家出来的,怕是在装相呢。我们辞便辞了,她还能拿我们怎么样不成?”
等谢璞带着无因大师与两个充作药僮的小沙弥,匆匆从承恩寺赶回来,为谢老太太诊脉时,谢老太太又重新恢复了“昏迷”的状态,半点瞧不出她刚刚才生龙活虎地耍过一回威风。
谢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和她心目中老实乖巧的孙女儿,已经闹腾得两个婆子心生去意。她这老封君的威风,很快就摆不起来了。
相劝
谢璞请了无因大师来给谢老太太诊脉。
虽说无因大师时常与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打交道,人还是挺有眼色的,可一来谢老太太不曾暗示过他什么,双方没有任何的合谋;二来,谢家如今的境况,无因大师也是听说了的,不是有权势的人家,他也犯不着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所以,出家人就不打诳语了,有事说事儿。
他直接告诉谢璞,谢老太太多年来进补充足,也不缺太医、名医调理,身体大体上还是挺健康的,有些风湿、气虚之类的小毛病,也都不算严重。不过人年纪大了,身材又有点小胖,还是应该多动一动,别老在屋里坐着、躺着,只一味进补。补得过了,对身体没有好处。
至于谢老太太晕倒的原因,无因大师没诊断出来。他就差没有明说谢老太太眼下并未晕倒,只是在“闭目养神”了。
听了他这话,谢璞怎么想还不得而知,谢老太太早已经心中咬了无数次牙。
她想不明白,从前一直很机灵很有眼色的无因大师,怎么今日忽然变得蠢钝起来?她明摆着就是在装晕,他难道就不能装一回瞎么?别说他一个僧医了,谢家从前请来的太医也好,寻常大夫也罢,看到她晕倒,都会配合地说些含糊其辞的话,绝不会当面揭穿她的!
其实无因大师已经很给面子了,他一直装作没看见谢老太太双眼紧闭的脸上那种种神态变化。谢老太太没发觉自己已经露了馅,旁人却不是瞎子。
无因大师最终含糊地下了个结论,表示谢老太太会晕倒,可能是一时“急怒攻心”。
谢璞也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叹气着表示,他遭人陷害入狱,妻子曹氏忽然提出和离,还带走了谢家绝大部分的财产,蒙族人亲友相救,他终于脱困了,可财产回不来,前妻也不肯归还儿女,老太太受不住打击,这才气得晕了过去。
权贵势大,他虽然气愤不已,奈何却无能为力。
无因大师含糊地说了几句佛谒,劝谢璞看开些,也让他劝谢老太太看开些,便去开方子了。
当然,开的是太平方,谢老太太吃也罢,不吃也罢,都对她身体没什么坏处。
无因大师没有多嘴,但跟着他来充作药僮的两个小沙弥,双眼都露出了好奇八卦的目光。
承恩寺这种时常会有官宦人家女眷往来的大寺庙,城中的各种小道消息,也是僧人们外快的一大来源呢。新方丈无虚大师管规矩管得严些,却不会禁止寺中僧人们用些小手段去挣香油钱,只要他们别明确地指名道姓,得罪相关当事人就可以了。城中寺庙那么多,承恩寺也需要一点特色,方能吸引众多信众前来呢。
至于无因大师离开后,谢老太太用了多久时间才“醒转”,又如何闹着不肯吃药,如何再装病装晕,逼儿子谢璞松口让步,这都是后话了。
前来承恩寺烧香拜佛的官家女眷们,倒是从寺中僧人处,打听到了些谢曹两家恩怨纠葛的内情。诸如谢家财产下落之谜,曹氏绯闻真相,曹家忽然对妹婿发难的原因……等等等等,都是时下城中热议的话题。太太奶奶们挺好奇的。
于是,这些中层官宦人家的女眷们,便知道了谢璞遭人陷害后,曹氏未能同甘共苦,反而落井下石地要求和离,还卷走了谢家的大部分财产;当谢璞无罪获释后,她还不肯回归,也不肯归还财产,甚至扣下两个孩子,不许他们见父亲。她与方闻山的绯闻尚不知真假,但她做过的事,又哪里象是个坚贞、贤良、慈爱的好妇人?
曹氏这些所作所为,都跟众女眷们一直以来所信奉的道德观念形成了冲突。曹氏以往的“贤名”,忽然间就变成了笑话,仿佛一个全无道德的妇人,靠着娘家的权势,硬往自己脸上贴金,欺骗世人,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中层官宦人家的女眷,自然不敢当面指责权贵人家的女眷如何如何,可这并不妨碍她们在私底下嚼舌。在曹家还未察觉之前,曹氏的名声,慢慢地就在京城官眷圈子中,变得臭不可闻。人们开始羞于与她为伍,见到她,也是敬而远之,背地里更是提都不屑提。曹家又不是只有一个曹氏在,人家要巴结,也犯不着巴结一个声名狼藉的外嫁女。万一跟她走得近了,连累了自己的好名声怎么办?
曹氏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越来越糟了,谢璞面对母亲谢老太太的闹腾,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不明白母亲到底有什么可闹的。难道她宁可留在京城,面对曹家随时可能会出手的刁难,也不愿意回到老家去么?
谢家的财产,也不是他想要回来,就能要回来的。谢老太太最清楚曹家的权势有多大,何苦逼迫无能为力的儿子?
谢璞为了母亲头痛不已,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改变想法的念头,依然坚定地向谢泽山表示,一定会送家眷回乡去。
谢泽山反倒劝他不要强求:“你母亲年纪也大了,她若实在不习惯湖阴县的生活,你逼她也没用。只是谨之他们几个孩子,将来想要安心读书,留在京里是不成的,还是要送回去的好。我已经跟你二伯娘商量好了,等他们回到老家,只要身体没有大碍,立刻就可以进书院读书。竹山书院如今有几位大儒,在江南很有些名气,别家子弟想去求学,书院还未必会收呢。”
谢璞点头:“待吏部的任命文书一到,侄儿就把家眷送回去。到时候还要请大伯父多多照应。”
谢泽山又问他:“素敏如今是你唯一的正妻,你上任时,不打算带她一块儿去么?不是我说你,你与她夫妻分离多年,好不容易没有旁人妨碍了,正该好好团聚才是。她这些年在你母亲与曹氏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你当多弥补一下的。”
谢璞叹道:“侄儿何尝不想夫妻长久相聚?可是侄儿这回外放,分得的不可能是什么肥缺。母亲不会跟着去受苦,素敏若跟着侄儿上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该如何是好?侄儿只能留她下来照看全家了。不过,这回侄儿本来也不打算带女眷去的,只需有几个得力又可靠的下人随侍便可。”
谢泽山听得直摇头:“你家里的孩子,有我与你大伯娘、二伯娘呢,你还怕没人照应他们?只是你母亲……罢了,她不肯与我们在一处过活,我们也不想再看她的嘴脸。你也不必多劝,依我看,素敏很该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去孝敬孝敬你二伯娘。你母亲若真想留京,就由得她去吧,留一个妾室照顾她,再有几个可靠的下人,也就够了。等到她吃了亏,就知道回老家的好处了,到时候自然不会再闹腾。”
谢璞犹豫。难道他只能用这个法子了吗?可是母亲坚决拒绝还乡,他总不能把人绑了送回去吧?那就太不孝了。
他真的要……冒母亲被曹家人为难的风险么?
提议
“为什么会有这种风险?”
谢慕林得知谢璞的担忧后,就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场风波,虽然是以爹爹平安脱罪作为结局,但事实上,平南伯府除了名声受到一些影响,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反而得了不少好处。曹氏想跟您和离,她达到目的了;平南伯想要谢家的财产,他也达到目的了。如今只差在曹氏暂时未能嫁给方闻山,和平南伯没能成功置爹爹于死地这两点而已。可是这两件事都不是爹爹能决定的,而要看宫里皇帝皇后的心情。总的来说,平南伯和曹家都是胜利者,您完全没有力量与他们相抗,他们有什么理由,对您怀恨在心,甚至祸延家眷?”
对于谢慕林的疑问,谢璞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没有他配合皇帝的计划,算计曹家这一条,曹家人也好,平南伯与曹氏也好,如今对他顶多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埋怨他碍事又不肯乖乖去送死罢了,确实没有理由非要跟他过不去,甚至不惜迁怒到他母亲家人身上的地步。
可这叫他如何跟儿女解释?皇帝的计划,自然是个大秘密。他却还要考虑,一旦曹家人发觉了皇帝的企图,发现他参与到其中,还起了不小的作用,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拿他的母亲儿女撒气?
谢璞只能含糊地说:“我没能叫他们称心如意,还连累得他们名声大损,还有王安贵一家的死带给他们的损失……如今更是不肯接受皇后的旨意,与曹氏复合,曹家人定会对我怀恨在心的。我……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毕竟曹家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这个解释依然有点牵强。谢慕林看着谢璞的表情,想起哥哥谢谨之曾私下与自己提过的父亲在牢中的异状,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