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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贵闻言,像是终于有人撑腰来了般底气十足:“人安远说的有道理,我天天叨叨,你系个安全带要死啊?出个意外怎么得了哦,你忘了你二舅了?那年……”
侯军“腾”地站起来,面色古怪地瞪了夏安远一眼,把他的工具包往身上一甩,气冲冲地走了。
“你小子!看脚下!注意安全!”刘金贵没喊住人,不好意思地冲夏安远笑道:“这是我兄弟的侄子,脾气有点大,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夏安远取下手套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才想起眼镜早收了起来,但工地上干活戴个眼镜确实不方便,他也不打算戴了,把脸抹得脏兮兮的,掏出工具准备干活:“没事,还是小孩子嘛。”
徐福果然是个耿直的,见夏安远一下午干活卖力,刘金贵也对他赞不绝口,下工结钱时竟然真给了他一天的工钱。
夏安远换掉衣服,攥着钱往医院走,他们这个工地离夏丽的医院不算太远,坐公交车也就四十多分钟,以后他每天下工都来得及去看夏丽一会儿。
路过医院大厅,夏安远注意到休息椅上坐着一对依靠着抹泪的老年夫妻,手边放着一堆缴费通知,有人听到动静为他们停留了几秒,随即又匆匆离去。
这些年他不知道跑过多少次医院,比这更让人揪心的场景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一开始他还会掏些钱出来,哪怕只是杯水车薪的一两百,几十块,但很快,他连为他们递上纸巾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一刻也不驻足地走了。就算他愿意做菩萨,也是尊自顾不暇的泥菩萨。
夏丽住在一间三人病房里,这会儿夏安远和别人合请的护工吃晚饭去了,夏丽醒着,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妈。”夏安远把买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吃过了吗?”
夏丽见夏安远来,虚弱地笑了笑:“吃过了,你呢。”
夏安远点点头,他在工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吃,北方的面很筋道,味道还不错。
“今天感觉怎么样?”夏安远床单掀开一角,熟练地给夏丽按摩起小腿来,“天气热得很,妈你也别偷懒总在床上躺着,还是起来走两步,到走廊转转。”
夏丽伸手想摸夏安远比之前短很多的发茬,夏安远便乖顺地将脑袋放低,趴到她腿上给她摸,医院的消毒水味在他低头的瞬间充斥鼻腔。
夏丽的手有些颤抖,她摸到了满手的汗和灰尘。
“……工作还好吗……”良久,夏丽问他。
夏安远抬起头,握住夏丽的手,扯出笑来:“很好,妈你别担心,这个工地工头和工友都挺好的,工资也不错,还是日结呢,不像以前年底结账不好要钱,你呢,就安心地在这治疗,你儿子我努力赚钱,咱们争取早点把病治好,回老家买个小房子,带花园的那种,你没事儿就种种花养养菜,小日子美得很。”
夏丽开始还一边微笑一边安静地听他说,眼中却渐渐蓄满了水光,她捂住了眼睛,声音里有隐忍的哽咽:“是妈妈拖累你了……小远,咱不治了吧,妈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
“妈,别说这些丧气话。”夏安远情绪倒是很平静,“只要我没倒下,一切都还有希望的,咱能治好第一次,就能治好第二次。”
他站起来,把被子给夏丽盖好,背挺得很直:“时间不早,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妈。”
“小远。”夏丽叫住他,无视病房病友家属打探夏安远的眼神,望向他被疲惫装满,却仍然十分漂亮的双眼,轻声道:“你是不是……忘记妈妈的话了。”
仿佛孤独的鹤
回工地的路上,夏安远恍惚地看错了好几辆车。他知道其实如果纪驰既然已经发现了他,真要再来找他,凭他的势力,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躲不掉的。
可他觉得现在这个工作挺好,夏丽又刚转院,短期内他不想,也没能力再东奔西走的了。
昨下午送走小张后他就立马办了张新电话卡,工资也不打算往银行卡里存,留够生活费,拿一点就往夏丽医院的账户充一点。他整天在工地与世隔绝,只要不接触网络和实名制的东西,怎么样也能拖上个半年,到那时,夏丽的化疗应该也快结束了,他再找过来的话,他俩也能说走就走。
想着想着夏安远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到可笑的程度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么就敢肯定那人还记得自己,怎么就敢肯定那人是来找自己的,就算是,自己说跑就跑了,落了他的面子,他怎么还会打算要再找到这里来。
那些毫无逻辑又看似很古怪浪漫的事情,如同阿飞正传里,旭仔每天下午三点到苏丽珍处买一罐可乐,不过是有钱人一时兴起,用以撩汉把妹的无聊游戏。
他长出一口气,被车颠得摇摇晃晃,望向前面,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从城里开往城郊的公交车依旧载满了人,背着包、拎着饭盒,表情麻木姿势统一地靠在座位刷手机。
或许在造物主眼里,这一车、路上所有公交车里的人,都是他随手甩下的泥点,有的胖一点、有的瘦一点,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分别,日出时到岗,日落时下班,按部就班做着相同的事情,娱乐着同样的娱乐,日复一日、年复年年,终其一生,完成最伟大的事情不过是为宇宙中人类这个渺小物种的繁衍生息提供一些微薄的力量。
但夏安远曾经在公车上遇到过造物主精心打造的作品。他又想到了那辆迈巴赫,那个地位不凡的男人,不自觉地在空中书写他的名字。
纪驰。
在公交车上的那次相遇,并不是夏安远第一次见到纪驰。
此前他躲在名流宴会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传说中的纪家大公子——那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那么耀眼,想不看到他都很难。
纪驰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站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点,表情冷淡,眉眼锋利,俊朗过人的模样已经初见雏形,恍若天之骄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却散发出远超他这个年龄的气势,要众人谄笑地讨好半天,他才肯屈尊降贵地向你举一举酒杯。
夏安远只敢偷看一小会儿,但其实只需要一两秒钟,纪驰的模样就会在他心上深深留下烙印。
他没想到他会在公交车上再见到这位千尊百贵的少爷,即使他只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短裤,一身冷傲的气质也让他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但他戴着耳机,耳机线长长地蜿蜒进裤兜,像普通男孩那样边听歌边目空一切,这又为他显著增添几分少年人的青春朝气。
少年的夏安远坐在最后一排,目光穿过空荡的车厢,有意无意地停留在他身上。
他猜想纪驰要么离家出走,要么体验生活,是临时起意,没有零钱坐车的,更别提公交卡了。然后他果然在投币箱前愣了片刻,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随意塞进去,架势老套得像极了言情小说的霸总角色。
车上人不多,因此众人惊讶的视线得不到遮掩,他们没有意识到,其实在许多有钱人眼里,金钱的最低计量单位是小数点前两个零。
而那时的夏安远也是在遇见他的不久前才深刻明白,即使纪驰和他身处同一辆车上,路过同样的风景,呼吸同一种车辆尾气,他们依然会永远是不同世界的人。
提示声响起,公交车缓缓靠边,夏安远回过神来,起身匆忙下车,步伐显得有些仓促。
他突然不太想坐车了,哪怕现在离工地还远,哪怕夜幕已经降临。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沿着荒凉的城郊大道踽踽独行,道路两旁是零星未完工的工地和大面积的农田,远处坐落几家农户,隐隐约约亮起晚灯。
要走过这一整片未开发区,绕个弯,才能看到他们正在修的那片新城。晚风吹过来,带一点温热,身上粗糙的布料随着风摆起来,把夏安远肩膀处扛钢管磨出来的痕迹蹭得有些痛意。
他放慢脚步,自虐一样,沉浸到这股痛意中去。
“现在才回来啊,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