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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遇提醒道:“父皇亲自推行的兵政分离,便是胶州太史亲至,辅国公也可拒不相见,父皇不若派苍梧郡守备前往。”
皇帝即刻传命下去,又咬牙切齿道:“云嵩此役,最好打得漂漂亮亮地回来,否则,便是他老子此刻活过来,朕也不会放过他!”
刘遇出了养心殿,想了想,还是问了声:“小林学士现在还在文华阁么?”
林徹自然是在当差的,一身官袍穿得一丝不苟,发冠束得整整齐齐,可惜满脸愁容,正在拿笔头挠自己的脸,立刻把那副青年才俊的形象拉下去不少。
众人见太子驾到,忙按品级列队相迎,刘遇一概免了他们的礼,让他们各自回去,自己坐到了林徹的位上,歪着头,笑眯眯地盯着他,也不说话。林徹无奈:“殿下,如今大家都忙得不知道是哪个时辰了,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了,我替您办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刘遇笑笑。
林徹脑子一转,便知道了他说的是昨儿个陛下给礼部、内务府下的那道旨,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要听我替我妹妹叩谢皇恩浩荡,也别在这儿,等我回家了?”
“宫里的日子……”刘遇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叹道,“算了,不说了。但是二表哥,我从小就生在宫里。”他强调了一声,“一个人。”
他没得选,林家当年没能拦着林妃进忠平王府,也没能拦着他出生,他从知人事起就知道宫里有多乱多凶狠,林妃去世后,更是尝尽了人间冷暖,看够了人皮面具下的丑陋。但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如今也不想改。放眼望去,全天下几万万的人口,都是爹生娘养,都要过日子的,他们在等着一个好君王,给他们个国泰民安。这担子如今他已背起来了,要再卸下,谁都不会答应。
他注视着林徹,林徹被他看得发毛,更多的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谁不知道宫里苦呢?你们替你们妹妹委屈,就活该我孤家寡人地过完这一辈子么?谁又心疼过我呢?”
这话其实毫无逻辑,还有点强词夺理,但林徹毕竟是他表哥,林妃、刘遇又切切实实地给林家带来了那么多好处,义忠太子正得意的时候,都以为忠平王这辈子就是个出不了头、忍气吞声的闲散王爷了,刘遇也没有皇孙的架子,来家里同他们玩得高兴,彼时也确实有过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时光,如今那些时光一股脑地涌到了眼前,让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们一直以来,都渴盼着刘遇将来做个知事理、辨忠奸的明君,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宫里勾心斗角,争斗不休,难道刘遇就一点都没被波及到?他也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过了这么多年了。有那么多想进宫、想做妃子的女孩儿,但那些女孩儿不是他想要的,满脑子荣华富贵的女孩儿也不能陪伴他。
一直以来,林家总说,如若刘遇不是皇子,那知根知底,又亲上加亲的,确实是黛玉的良配。可若他不是皇子,这大好的江山,以后又是谁主沉浮呢?倘若换别的君主即位,黛玉能安安生生地和她的夫君过好小日子吗?如果新皇是和他们有旧仇的呢?或者更可怕的,如果起了战乱呢?
林徹道:“殿下的意
思,我懂了,殿下放心。”
“你懂什么懂。”刘遇笑骂了一声,又道,“近来你家可能又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要是嫌烦,寻个由头,闭门谢客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林徹立刻明白过来是在嘱咐他们低调行事,忙道:“如今我母亲就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呢。”刘遇笑了笑,扫了一眼周围:“马兖今天不在?”林徹道:“他今儿个轮休。”
“昨儿个马亭被先生骂了,说是破题狗屁不通的,我还奇了怪了,难道治国公府如今还真管起他念书来了,才晓得是他大哥托先生严厉一些。”刘遇道,“你要是见着马兖,就同他说,他弟弟如果不是读书的料,也别硬逼着,我看着他,不让他出去惹是生非,也就罢了。”
林徹道:“倒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最近一直是这副腔调,我同他说说罢。”
刘遇倒是笑道:“他们到底是治国公的孙儿,听说如今几个国公府都在削减开支,去除冗废,敲打子弟上进,他想是也跟着凑凑热闹?”
马兖可是怕别人把他们家和其他几个国公府凑在一起说的,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林徹笑了笑:“兴许是想着马亭到底是殿下的侍读,怕给殿下丢脸,特意叮嘱他呢?不过小马还真的不喜欢念书,我前几天还说,他家又不是没钱,给马亭捐个闲职,也比让他忽然读书上进可靠些。”
“让他别自己吓自己了,好好做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把不相干的人拉下马的。”刘遇到底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钦天监又合过八字,只说了“天作之合”, 这事便彻底地定下了。黛玉虽早知道刘遇这样的王宫贵胄,若是想要什么, 谁都拦不住, 但真的接到圣旨, 还是有片刻的恍惚。她原先以为自己这样的孤女, 嫁进王府约莫是侧妃的身份,竟不知刘遇是如何说动了帝后。她曾想过去求一个长随,好保护几栀不受欺辱, 如今宫里倒是直接派来了一个教养嬷嬷,每隔三日便要来林家一次, 同她讲一些宫里的规矩。
秦嬷嬷是宫里专门给秀女们立规矩的嬷嬷, 为人自然有些严肃,不过她也知道不该得罪未来的太子妃, 况皇后还特意叮嘱过:“太子年纪还小, 大婚也需得再等两年,明珠族姬的规矩可慢慢学, 不必急躁。”她也乐得轻松,隔几日过来一次,林家又好酒好菜地招待着, 她自然也犯不着为难黛玉。只是别的犹罢了,对荣国府的老封君隔三差五地就要差人来接黛玉过去玩,她倒是有些意见:“族姬莫要怪老身多管闲事, 那里是族姬的外祖母家,于族姬也有过几年的养育之恩,族姬要过去请安,本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族姬莫要忘了,他家是出过一个贵妃娘娘的,日后族姬进了宫,若以荣国府的辈分而论,且不合适,当以庶母之礼相待,如此一来,同荣国府的交际往来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妙,也省得日后贵妃娘娘与族姬见礼时尴尬。”
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且黛玉这几年来,也自己暗中下了决心,在林家和荣国府里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站位。只是她把账本交给刘遇后不久,甄家便被抄了家,她虽不知未来外祖母家会不会被卷进去,但内疚是免不了的。况别的也罢了,迎春出门这样的大事,她再不过去,可就太薄情寡义了。故而回明宋氏、秦嬷嬷,便带了贺礼去荣国府送嫁。
秦嬷嬷无法,遂道:“既如此,老身随族姬一块儿去,若有失礼之处,老身也好从旁劝阻,免得失了族姬的排场。”宋氏忙道:“辛苦嬷嬷了。”又使眼色,锦书心领神会,忙封了二十两银子,悄悄塞给秦嬷嬷。秦嬷嬷往日是从不收林家的好处的,这次却是宋氏不过略略一劝,就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黛玉知她这是觉得自己揽了一桩苦差事,因此心安理得地收些辛苦费,不禁觉得好笑,想道,不过是吃个喜酒,莫非荣国府成了刀山火海不成?
然等到了迎春出嫁当日,她不由地叹道,姜还是老的辣,秦嬷嬷即便久居深宫,似乎也比她消息灵通些。虽然她一直好奇,迎春为何这么着急着出嫁,上回在藕舫园小聚的时候还没听说她定了人家,这才几个月,就要出门了?但也安慰自己,虽然大舅舅、大舅妈从不管二姐姐,但她毕竟是养在外祖母膝下的,难道外祖母会害了自己的孙女不成?故而她在库房里精挑细选了一套琉璃盏并一对羊脂白玉手镯、一对同心赤金锁、金银首饰若干,去给迎春贺喜,宋氏又给她添了一柄沉香玉如意同一块御赐的西洋怀表,一并写在礼单上,正要送去荣国府,黛玉道:“我自己带过去,亲手交给二姐姐为好。”
宋氏笑道:“你二姐姐大喜的日子,难道她父母还能扣下她的嫁妆不成?平日里再怎么不闻不问,也是亲闺女,从国公府嫁出去的,嫁妆少了,丢的是整个荣国府的脸面,女孩儿在公婆家地位也不容易抬,哪儿会这么着抠,又不是和女儿有仇。”不过既然黛玉开了口,她也就不勉强,只道“你不怕麻烦就好”,吩咐人把贺礼用箱子装好了,多备一辆马车,又安排了两个下人到时候看着箱子。
婶娘只当天下间没有会害自己女儿的父母,黛玉却是早知道贾赦与邢夫人的性子的,箱子抬到荣国府,直接送去迎春的妆奁车上,礼单也不要人大声念出来,塞进迎春手里,只道:“我也是个小孩子,手上余些银两,二姐姐别嫌少就是了。”迎春的乳母悄悄看了一眼礼单,眼圈泛红,
背着人偷偷诉苦道:“林姑娘,你不知道,大老爷、大太太并没有给二姑娘准备什么嫁妆,若非我去求二太太,连子孙桶、龙凤被都打算捡着便宜的糊弄呢。哪里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出门呢!”
迎春的乳母赌瘾颇大,连黛玉在林府,都听说她因聚众打牌被贾母撵出了大观园,后来还听探春提起过,她连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都敢偷出去当了换赌资,可事到如今,竟是这么个恶迹斑斑的乳母来替迎春诉苦。黛玉也觉得不忍,见迎春虽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坐在喜庆的红色里,却还一脸木木的样子,看不出半丝喜气羞涩,顿时明白了大半,气得无法,见了贾母,也忍不住道:“老太太怎么就让二姐姐这么仓促地嫁了!”
宝玉本就在替迎春伤心担忧,如今见黛玉开口,更是赞同:“是啊,前前后后,这才几个月?”
贾母斥道:“休要胡说,她父亲给她定下的,你这么说,是在怪你伯伯不疼女儿?”又握着黛玉的手道,“婚姻嫁娶,本是父母之命,如今她父亲主张,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看她自己的命罢了,若迎丫头能有你的好命,我倒也安心了。”
宝玉顿足,气得眼泪直掉。他前几日已经听说了黛玉的“大富贵”,想道:“自大姐姐进了宫,这十几年来,总共也只见过那么一次,连林妹妹也要去那不得天光的地方了,她素来不染尘埃的,那皇宫说是天下顶顶富贵的地方,却也是顶顶污秽浊人的,她哪里受得住!”如今又听贾母提起,话里话外的意思,反而是说黛玉能嫁给太子是有福的,更是不解,哪回见了元春回来不是与王夫人抱头痛哭,怎么如今黛玉要进宫,她们又开始说她命好了?况黛玉进宫拦不住,迎春嫁给孙绍祖,这事本有回旋余地的。
秦嬷嬷道:“此间既有外男,族姬当往别处坐去。”
贾母等因问她是谁,听闻得是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忙道:“该让宝玉出去和他兄弟、侄儿们喝酒才是,嬷嬷勿怪,因他俩小时候一起玩耍,一时也忘了规矩。”王夫人更是对宝玉道:“平日里我就劝你,一年大二年小的,如今不是小时候了,和你亲妹妹们都该远着些了,何况是亲戚家的姐姐妹妹?非是不听,还不快出去呢。”
贾母不悦道:“今日他姐姐成亲,一时忘了罢了,我看宝玉如今读书,比平时规矩得多,二太太何必当着嬷嬷的面这么说自己家孩子。”
宝玉虽千般不愿,却也不敢违逆贾母与王夫人之命,只得讷讷地出去了,他又厌恶孙绍祖及来接亲的那些人的言行,不齿与之同席,便回大观园去长吁短叹,袭人讶然道:“今儿个是你姐姐的大日子,你不去前面跟那些宾客吃酒,回来干什么?”
“要是我在前面晃悠,被逮着跟去孙家怎么办?”
“这是什么话,有琏二爷这个亲哥哥在,也用不着你押轿,再说了,就是押轿怎么了?你同二姑娘一起住在园子里这么多年,她都要出门了,你送送她,也对得起这么多年的情谊了。不喜欢孙姑爷是一回事,你们兄弟们去孙家,给二姑娘长长面子也是好的,你要是不去,别的兄弟又是那个态度,少不得孙家该以为二姑娘在娘家是没人给她出头的,她又是那个性子,被欺负了怎么办?”
袭人话说到最后,想起迎春确是在娘家没人帮出头的,一时也有些无言。
宝玉被她说得更是心烦意乱,只得岔开话题:“今儿怎么不见宝姐姐?”连住在城里另一头的黛玉都过来了,薛家如今住得离荣国府也不远,却不见薛姨妈和宝钗,他不免有些惊奇,“难道是也不喜欢孙家,
气得不想过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呢!”袭人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又叹了口气,悄悄地说,“你还不知道么,薛大爷娶的那个大奶奶,是个不省心的,专挑着宝姑娘怄气。前天还听太太说,姨太太在家,被儿媳妇气得肝疼。亏得是宝姑娘温柔大度,不同她计较,否则家里怎样都要叽叽咕咕,不成体统的,如今薛大爷为了避开大奶奶,又说要出去做生意,姨太太哪里敢让他出去?可是又如何拦得住?气得病了,宝姑娘照顾姨太太,也抽不开身,早早地就叫人来家里说过了。”
宝玉早听过了“香菱”改名“秋菱”的事,这中间这么多弯弯绕绕虽是不清楚,却也晓得薛姨妈家如今肯定是兵荒马乱的,联想起宝钗素日温和,不由地道:“姨妈病了?我这几日被老爷盯着上学读书,在家的时候不多,竟然也不知道,倒是要去看看她才好,也看看宝姐姐,她如今有了这么个嫂子,该好好宽慰她。”
袭人忙道:“你可看看时辰!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想去看你宝姐姐,也要风风光光送了你二姐姐出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