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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一个交代的岂止是他一人?林征垂下眼睛,并未说出口。
他回了家,韵婉大约也是知道他受了罚,特特地等到他回来,倒也没问出了什么事,只叫人做了新鲜的饭菜,陪他吃了一些,又与他商议:“太太、玉儿都是有爵在身的,要入朝随祭,太上皇是要到陵寝安灵,老爷需得跟着去守灵,这一来一回,少说十日,虽报了我的产育,然而家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也不是事儿,况我如今的情况,要我管好这上上下下的,精力也勉强。你去和馥环说一声,叫她打起精神来才好。”
林征道:“险些忘了玉儿身上的封号了,她的身子撑得住么?不若报她生病,留在家里为好。”
韵婉叹道:“皇后娘娘过度操劳,累得病了,点了妹妹的名要她去侍疾,却是不用去皇陵了,但还是要日日进宫的。”
不用守灵,倒是轻松了不少,但黛玉年纪毕竟还小,在皇后宫里,宋氏又不在,难免没个照应。林征皱眉道:“这可有些麻烦。你说要馥环帮着理家?这事让母亲说一声不就好了,怎么就要我去开这个口?”
“就是太太想你和她说呢。”韵婉道,“如今国丧,平民百姓尚且三月内不得嫁娶,咱们这样的人家,更是一年内不能谈婚论嫁的。不管是我们和马家,还是云家和夏家,这闹剧也都该结束了。馥环上次去赢了那匹马回来,我看她精气神也快恢复了,只需得有人推她一把。你是她哥哥,你不去,谁去?”
“她自己能醒过来的。”林征道,“不需要谁去推她。你告诉她你做不来,玉儿进宫回来也需要人照料,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韵婉知他们兄妹情深,也相信丈夫的判断,笑着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就这么同她说了,若是丢了脸,你可得领罚。”
“我可领够罚
了。”林征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婉娘……”
“嗯?”
“没什么,你早点歇息。”林征想道,若是这种风雨欲来的时候,他心里面还只想着老丈人的仇恨、王子腾的升降,那和王子腾那种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子腾任人唯亲、中饱私囊、为了自己的前途地位可以不择手段,但他也真真切切地打过几场漂亮的胜仗。他不知道如今皇上需不需要任用王子腾去打仗,也不知道王子腾这种为了自己的人脉纵容周琼、甚至更多的周琼那样的行为的人,会不会彻底惹怒皇帝。就像他也不知道陈骏何、徐珍这样的将领能不能像王子腾曾经做到的那样战无不胜。
韵婉自然是知道丈夫的脾气的,笑道:“不想说就不说了吧,等你想说了,告诉我一声,我自然是在这儿听着的。”
林征苦笑了一下。
馥环果真如她大哥所说,接下了管家的重任。黛玉要进宫侍疾,皇后宫里的宫人们都足够自信谨慎了,她要做的其实不过是替皇后抄一些经书。据她所知,如今她外祖母那样的年纪了,还要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皇后把她留在自己宫里抄经,这活可比别的轻松得多了。
太后来问过一回,知道她是明珠族姬,也没说什么,只告诉皇后要勤务约束宫内上下,不要在上皇丧期闹出什么事来。皇后待太后的人走了,方问黛玉:“我听说你姐姐回家,不是因为她婆婆,是因为她太婆婆?”
黛玉何等的玲珑心思,怎会听不出皇后这话是暗讽太后的?别人家的事本来就不好管,何况这是天家的事,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要掉脑袋的?只得装作没听懂,老实回答道:“都说是因我姐姐容不下人,所以回来了。”
皇后冷笑道:“那要看是谁容不下她了。”
黛玉素来不喜欢与别人说自己家的事,更不用提馥环的事。她心里自有一杆秤,衡量事情的好坏对错。更何况,外人提起馥环来,或褒或贬,又有几分真心呢?不过是想借着她那惊世骇俗的举动暗暗表达自己的观点罢了。馥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又不懂,也不想懂,只恨不得馥环就是他们嘴里的那个人,才肯心满意足。
原先皇后叫黛玉来自己宫里抄经,是知道刘遇喜欢她,给刘遇面子。也是皇帝的意思——刘遇铁了心要她,只是她到底父母早亡,孤女的身世做太子妃也低了些,让皇后抬抬她的身份,日后嫁进东宫,可以说她是合了皇后的眼缘,嫡母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指给儿子做妻子,这流程便是皇家也走得通。只是相处了几日下来,皇后倒觉得,这女孩儿不如初见时那么像林妃了。
林妃骨子里还是乖顺的,有皇上宠爱、刘遇孝顺,倒也心满意足了,凡事也是愿意忍让听话的。皇帝当年也是个看重嫡庶的,不管再怎么宠底下的人,也是想着先有个嫡子,可惜皇后一直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其他侧妃、庶妃早开始嘀咕,暗自想法子了,倒是林氏,一直安分守己的,直到皇后自己认了命,觉得命里没有儿女缘分了,皇帝也松了口,她才敢生下刘遇来。甚至后来太上皇看重刘遇,安排着让把他记在嫡母名下,林妃哭肿了眼睛,却也没敢说什么。最后还是皇后自己不想担这个责任,借口周侧妃也生了儿子,不好厚此薄彼,推辞了过去。
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她会同她姑姑一般忍让吗?
皇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没有必要。刘遇和皇帝当年的处境可不同,皇帝对他的长子可以算得上是掏心掏肺,要什么给什么。他们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儿,谁敢委屈了呢?
皇后宣黛玉侍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那么简单。上位者的喜好总要琢磨仔细的,皇后素来是个冷情冷性的, 自己家的亲侄女都没有怎么关照过,对林家的这个女孩儿却格外照拂, 摆明了是因为太子的面子。她这一表态, 别人犹好, 荣国府众人, 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林丫头若能有大造化,也不枉老太太疼她一场。只是她若果真……到时候和娘娘的辈分,又要怎么算呢?”王夫人毕竟是元春生母, 首先要替自己家娘娘盘算的,便是贾母素来疼黛玉的, 也不得不多想:“皇后娘娘此举, 莫非别有深意?”
毕竟如今上皇驾崩,他们这些人家在皇上那儿可没有在上皇那儿的得圣心。元春未得子而封妃, 地位本就不稳固。皇后趁机打击她, 也是极有可能的。他们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关起门来还都是一笔烂账呢, 何况皇宫里头,不更是风云诡谲,处处机锋?元春本就步步艰险, 又孤立无援,若皇后当真铁了心要为难她,她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还有一事, 因府上能管事的人都要随祭,下人们缺乏管束,如今越发地蹬鼻子上脸了,虽报了尤氏产育,留她在家协理家事,可尤氏原就不是什么厉害的主子,东府上的人尚不怎么怕她呢,荣国府那些惯常蹬鼻子上脸的怎会理他?贾母每日归家时,看到家里的景象,只觉得无力,不敢想象她们送灵回来,家里会是什么样子,与凤姐商议,凤姐道:“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贾母与王夫人忙问她是谁。
“咱们都出去,家里琐碎之事原该珠大嫂子协理,但珠大嫂子是个尚德不尚财的,未免纵容下人,倒要三妹妹与她一起裁处为好,我叫平儿每日过来,帮着搭把手,十几日后,老太太、太太也回来了。”
王夫人道:“探丫头倒是个会办事的。”又叹,“早知如此,该报你的产育,把你腾挪出来,管着家里这些人才好。”
她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凤姐听了,自然是不痛快的,她药也吃了几个月了,身上确实有些起色,那“落红”之症大有缓解,可肚子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如今又要守国丧,按着规矩,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有添丁喜事的,虽说这事只要没人去闲得慌去告官,也不会有什么事,他们家也素来不理会这些约束的,再者说,便是告他们家造反,难道有谁敢真的来管他们不成?但到底听起来不好,凤姐又是个极爱名声面子的,到时候又有一番折腾。其实能折腾都算好事了,就怕连这折腾的机会都没有。凤姐虽还年轻,也嫁过来好些年了,贾琏安分了两个月,没等到她肚子里的动静,又开始搜寻花花肠子了,林馥环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还不觉得王子腾夫妇能有林滹夫妇那么疼侄女呢,怎能不着急上火?
王夫人怕李纨和探春管家事杂,顾不到园子里,特特地央了薛姨妈也搬进来,又叫宝钗帮忙照看着。薛家母女宝钗百般推辞,奈何王夫人坚持,也只得应下了。
探春虽只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但素来心有成算,一早就听说林黛玉在家里开始学着理家了,她也暗自盘算,不愿做得过且过的糊涂人。如今得了机会,少不得要扫扫家里的乌烟瘴气的,只叹李纨是个不愿担事的,样样只说,还是留待老太太、太太回来拿主意罢,她毕竟是大嫂子,探春也不能事事越了她去,只能去向宝钗、平儿拿主意。
宝钗笑道:“大嫂子也是怕你得罪了人,你别不识好人心。”探春叹道:“我难道不知道大嫂子的好意,只是这家里你们也住着,可别说不知道,欺上瞒下的事儿难道少了?有作奸犯科的,偷了主子的东西去卖的都有,上次二姐姐的乳娘犯事,你们也都看得到的,现在晚上吃酒的、赌钱的,还没到后半夜呢,一个个地都醉醺醺的,能指望着他们做什么?远的也不说,就说林姐姐的婶娘
宋太太家的藕舫园,都说是京里京外最赚银子的园子了。可我细一打听,人家那园子,占地大小还不如咱们家这园子呢,也就是名气大,谁家池子不会养鱼养荷花呢,谁家不会酿酒呢?前不久,咱们去赖家的园子里也看了,人家那园子,同咱们家的比起来算什么?我同她家姑娘聊了才晓得,他们家愣是能一草一木一果一花的,都赚出点钱来花。咱们这座山吃空的,可别到最后不如人家了。”
宝钗点着她的鼻子道:“亏得是你没生在我们家,否则,一天到晚的,不要算得头疼?”薛姨妈笑道:“也是三丫头有这个胆识、魄力,只是你们家大奶奶想的也对,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你怎么着也要和你们家老太太、太太商量过了,才好真的开始做的,少不得也得让凤丫头帮着你操持——平儿可不敢做这个主的。”
平儿亦劝道:“薛太太说得是,我们奶奶平日里也成天发愁家里开销太大,按着规矩削减罢,又要招人怨,三姑娘既然想出这个主意来,不若同老太太、太太好生合计合计,这几日就先敲打敲打那些不做事的,先立起来,也好看看哪些人可用呢。”
探春知道以凤姐的脾气,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越过她去做的,平儿也是个一心为她主子谋划的。不过凤姐虽然有些自己的盘算,可确实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若想把园子承包下去,要是不经凤姐的手,也怕她有意见——探春自己毕竟是个暂代理家的,在家里人看来,她早晚是要嫁出去成为“外人”的,这家里的种种弊端,她动起来,说不准还得有人在背后说她闲话。将来家里的管家之位还不是凤姐和宝玉媳妇争的?李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退避三舍,故而笑道:“等你们奶奶回来了,我同她说说,一起回太太去。”
薛姨妈道:“这才是呢。”又道,“你们家这个园子,如今是娘娘体恤你们,让你们姐妹住着,说到底,还是娘娘的省亲别墅,同赖家的园子一样靠果木、花草挣钱也罢了,想像藕舫园那样是不能了。藕舫园毕竟在外头,他家太太、姑娘的,一年不过去玩个几日,其他时候,慕名去的人,他们也放开了接待的,名声就是这么打出来的。真如你说,谁家池子里不能种荷花不能养鱼,谁家下人不会酿酒不成?不是连你们,都兴致勃勃地想去玩么?”
这倒是的,大观园是倾东西二府全部合力建起的园子,若论规模、华美,非是他们自傲,怕是王府里也没有的,他们姐妹住进来,原是娘娘不愿园子空着浪费,特许她们住进去的,然而便是她们不住在里面,这给皇家贵妃娘娘建的省亲别墅——且就在他们二府中间,能像藕舫园那样随意进人吗?藕舫园的山水,活在那些文人墨客的笔下,许是因为当初建那园子的宋子宜本就是出了名的诗画双绝,又有《藕舫月夜》十七首,如今人越发向往着,或真心实意,或附庸风雅,总要进去玩玩逛逛的。便是贾政,自己家有这么大个园子,听说黛玉邀家里的姐妹去藕舫园玩,也心生欢喜,直说若得了机会,自己也该去那儿看看似的,活像那园子里的月亮就比自己家看到的不同似的。
探春心里叹了叹,也收起了可惜之情,只暗自盘算着有哪些人可用,敲出个大概章程来,只等王夫人回来就与她商议。她素来是个要强的人,正要破旧革新,改改家里的风气呢,偏赵姨娘还要在这时节拉扯她的后腿,为着赵国基发丧的几两银子闹腾开来,还拿着袭人母亲的例子说事,话里话外的,只恨不得怪她不认亲娘,为了讨好王夫人和宝玉,宁愿给袭人优待,也不多给赵国基多拿二三十两银子。探春知道自己是庶出,虽从小养在老太太、太太身边,但她心里也知道,自
己是姨娘生的,也有那下作的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她素来厌恶这些,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赵姨娘总要强调这个。活像她就该和贾环似的,天天被她教成那样粗鄙难堪的模样,成为上上下下的笑柄么她心里憋着一股气,越发觉得要改改家里的风气。
却说那尤氏,本想着要协理二府诸事,怕是照应不到,听说那荣府特特叫李纨和探春出来理事,喜道:“早该如此,三丫头也是个能干的。”只想着有她二人在,又有薛姨妈、宝钗等帮忙,定能平平安安地,等到家里主事的人们回来。这日因在家里无聊,听说宝玉夜里同姐妹们吃酒,玩闹到后半夜,着了凉,特特地过来探望,见他无事,才敢放下心来。想问宝钗、袭人怎么肯由着他胡闹,但想到如今家里主事的都不在家,这些丫头就算平日里再稳重,到底也是贪玩的年纪,不吆喝撺掇着他玩也就罢了,哪里会拦着。况她又不是这府上的主子,探春自己也来热热闹闹的,吃了一盅酒呢,她若过问起来,不是打了这边奶奶、姑娘的脸?幸得宝玉无事,她便也玩笑着带过去了,正在怡红院里说话呢,忽然见东府上两个家人过来,慌慌张张的,一见了她,只管大喊:“奶奶,老爷殡天了!”
慌得众人登时没了主意。李纨连声道:“可怎么是好?”尤氏见家里男丁皆不在,也只得卸了妆饰,先叫人把玄真观的道士锁起来,待贾珍回来发落,自己带了一干老人媳妇出城,命人去请大夫查贾敬的死因,又命人飞马与贾珍报信。一时间慌乱不已,她也无法,只得将她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
探春悄悄说给宝玉:“四妹妹是东府大老爷嫡亲的女儿,平日里自然是养在老太太这儿的,但是这样的日子,尤大嫂子不把她接回家去,反倒接了她继母来?”宝玉笑道:“四妹妹还小呢,便是她家去了,顶什么用?她也不见得多伤心难过,索性在咱们这儿,四妹妹还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