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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环道:“他也就能在这时候得意得意了。和东平王府交好的是南安王府,又不是咱们家,我如今不必再在意所谓的和气,要是真惹火了我,怕是他五大三粗的,也打不过我。”
黛玉原是想不到馥姐这样斯文秀气的女子,怎么会同人喊打喊杀的,但想到她今日马上的表现,再想到传说中韵婉手刃山贼的故事,忽然又觉得,穆典诚那样的酒肉蛀虫,馥姐怕是真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这么一想,也就乐了:“还是别了,那种人躲得远远的最好,打了他还得叔父去他们家赔礼道歉,不值当。”
林徹道:“馥姐说着玩的,便是同他家交恶了,嘴上过过瘾也就罢了,真动起拳脚来,咱们成什么人了。”
黛玉笑他:“听二哥哥这口气,若是同他动起拳脚来,你也是不输的?”
“咱们家几时轮得到我出这个头。”林徹这几天显然是累极了,不过是坐在姐姐屋里略歇了歇,就情不自禁地倚着胳膊,眼皮似有千斤重,睁不开来,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了。
林家是书香门第,规矩不少,虽是堂姐弟,在一个屋里歇着,也不像。丫头们又不敢叫醒他,只能看着二爷犯了难。馥环便命人去取枕头被子来:“可怜见的,不知道几天没好好睡一觉了。让他睡吧。”亲自照顾他躺安稳了,便拉着黛玉道,“走,咱们去太太那儿,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黛玉回头看了一眼林徹:“二哥怎么累成这样?”
“你以为他刚
刚说那么多话,是想教你什么大道理不成?”馥环笑道,“混日子的闲人太多了,事归谁办?还不是都堆到他们这些人头上,心里正憋着气呢,逮着什么机会就要说说。太子若真借今天的事整顿官场,也是一件好事。尸位素餐者众,倒霉的是他这样的同僚,但更倒霉的,恐怕还是底下那些平民百姓。”
只是原先还只是惩办贪官污吏的,如今连无能者也要办,刘遇这步子,迈得比他手底下人想象得还要大,他真的应付得来么?
林馥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驯服了藏王带来的烈马,别人不说,云渡不可能不知道。他今儿个当值,也没陪母亲去赴宴,只是还没到家,就听闻了和离许久的妻子大出风头的事儿,一时也愣了半晌,才苦笑道:“你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难道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庶弟云浩,有别的那些不成器的子弟做对比,今天表现得也不算丢人,但和馥环的挺身而出相比,就不够看了。他自己也咋舌:“从前真看不出她有这样的本事。”
是呀,谁都知道馥环在闺中时是被当男儿教养的,林滹夫妇也不偏袒,给儿子请什么样的师傅,就给侄女请一样的。可那些诗书骑射,到了做人媳妇的时候,便什么也不算了。她自入了云家的门,便再没骑过马。云渡也竟不知,她有不输自己的马上功夫,百感交集,也只能道:“多说无益,如今我与她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也别再议论她了,对她名声不好。”
云浩气道:“你管她什么名声?还真要做大圣人,看着她风光大嫁不成?咱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云渡沉下脸来:“又同你有什么关系呢?咱们家丢不起这个人,那你别认是咱们家的人就行,或者把我赶出去,我一个人丢人就行。”
这话是强词夺理了,若是有机会把他赶出去,云浩肯定头一个行动。但嫡庶有别,南安太妃偏心偏在明面上,她又说一不二的,云浩心里便是有再多打算,也不敢露在明面上。倒真是稀奇了,活似整个南安王府就他一个孙子似的,云浩已经得了两个儿子,自以为比云渡来更算是个“立得住”的大人了,心里愤愤不平,想道:“就活该让你遇到这一遭事,倒真该让那林家女嫁了旁人才好,若是在别家生下个一儿半女的,看你脸往哪儿搁!”但又知道自己是万万不可能脱离了南安王府的,偏这云渡一举一动都是南安王府的脸面,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云渡心里不痛快,再见了林征,面上就露出了几分。林征倒是没介意,他如今到京里来,地位、官职都比从前体面得多,但远没有当年在晋阳时痛快自在。好在现在能更多地陪伴家人,也算是一种安慰。他知道多少世家子弟都看着他的职位流口水,却没想到他们如今连马都骑不好。御前侍卫是从王公勋戚子弟、宗室子弟和皇帝赏识的侍卫中擢其优者选出的,他这个所谓的侍卫统领也不能像以前训晋阳的兵一样吆喝着责骂他们,但昨儿个那些个货色是真真的丢人现眼,以至于他如今看到云渡,都觉得顺眼得多。
起码云渡当年也是和他一起考了武举、有几分真功夫的,比那些个连花拳绣腿的表面文章都做不好的人,自然是好得多了。
云渡亦觉得自己十分没意思,同林征略说了两句话,就准备告辞。忽的见到刚下值的林徹,同马兖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地过来,等着林征一起回家去,那股火气又冒了上来。
“我从不知你和治国公府的人能这么玩得来。”
林征愣了一下,然后远远地看了一眼马兖:“他和阿徹共事多年,又年纪相仿,一向同进同出的。”
云渡郁愤难当,只能叹道:“咱们当年也同他们这般亲密无间,如今却差点翻了脸。竟不知那一回姻亲当的,是好是坏了。”
林征当年倒真把他当兄弟待过,轻声劝了句:“你想开些,调养好身子,以后过自己的就是了。日子长着呢。”说着进去换好衣裳,朝弟弟走过去了。
马兖如今还是觉得林征过于严肃了,不过他和林徹是什么都敢说的真兄弟,对林徹的大哥,自然也没那么害怕,大大方方地同他见了礼。林徹说刚得了赏,请兄弟们吃酒,不敢忘了大哥,特特地来请。林征觉得好笑:“得了多少赏,得意成这个样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马兖笑道:“成天数他得的赏最多,也不知道闷声发财,这就叫嚷开了,是真不怕我们眼红。”
“也数我挨得骂最多啊,哪回不是我顶在前面?”林徹嘻嘻哈哈了一回,催他们快上车,“都开春了,怎么还这么冷,马亭都冻病了。是真病还是在家里装病啊?”
马兖皱眉道:“随他去,横竖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不惹是生非就算好的了。”他叹道,“你家姐姐太厉害,母亲后来看见了马亭,觉得生气,骂了他一通,叫他用功点,他哪是用功的料?装模作样了两天,躺床上起不来了。”
他这么再自然不过地提起馥环,林征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林徹却像是早就习惯了,大笑道:“那马夫人如今怕是后悔了,用功哪比得上儿女身体重要。干嘛和我姐姐比,那就不是一回事,那匹马现在在我大哥的马厩那儿养着,大哥院子里经验丰富的马夫都不敢随便靠近它。我现在都不敢去大哥院里找他了,怕那匹马什么时候就把栏杆撞坏了来把我顶起来。”
林征冷笑一声:“你也好意思。”
“术业有专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徹问他大哥,“西藏土司什么时候回去?”
“再有两日就要启程了。”林征道,“你们不是该头一个知道么?怎么又来问我。皇上今晚设宴,送别土司同昌平公主,我今晚怕是回不去了,你同母亲还有你嫂子说一声。”
林徹乖乖应了,又回头冲马兖眨了眨眼睛。马兖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只是知道昌平公主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她为了自己儿子的地位,特特地大张旗鼓、大费周章地举行了那个赛马会,想让西藏土司见见她娘家的身份地位——可惜情况不尽如人意,如今也只剩了两日,她能做得不多了,说不准还要孤注一掷。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个险些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女孩儿的怜惜、愧疚,就成了恐惧、后怕,这真是难看极了,也小人极了。
蒋氏虽然早就知道林馥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但亲眼见了她驯服烈马的模样,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马尚德不禁后怕:“亏得是林家没答应,兖哥儿恐怕招架不起这么厉害的媳妇。”蒋氏道:“他招架得起谁?西宁王还是昌平公主?”一想到昌平公主, 马尚德立刻紧张起来:“可算是要把她盼走了。但兖哥儿这样也不行, 他一直拖着, 总是个把柄在西宁王府手上, 他日算起来,可没那么容易说清楚,本来也不是说得清楚的事儿。亭哥儿的婚事要是也因为这个耽搁了, 就麻烦了。修国公家当年多得意、多荣光,如今什么下场?前车之鉴啊。”
蒋氏道:“也是怪咱们, 把他宠坏了。”
细细说起来, 马兖却是老治国公亲自惯坏的,他们夫妇亲自养大的大约只有马亭——也不见得多好就是了。蒋氏亦犯了难:“若是早些时候逼着他成亲了, 也罢了, 现在他已经油盐不进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马尚德咬了咬牙:“他素日和林重越一道玩, 怎么没学会人家的听话,若真的娶了他姐姐,也算是了了咱们一桩心事了。”
谁不想有林徹那样的儿子?便是林馥环, 即使真是个厉害的醋缸子,那也是个难得的了,单是她的嫁妆之丰, 就越过了京里大部分的女孩儿——倒不是说马家需要算计儿媳妇的嫁妆,但女孩儿家里给置办多少嫁妆,不也说明了娘家的重视程度?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的不就是岳家的助力?林家肉眼可见地前途无量,馥环也没因为只是个侄女儿被轻视,谁娶了她,还愁有什么事的时候,大舅子小舅子不搭把手?
况且如今还有太子呢,那日一口一个“表姐”,亲昵热络,侯氏的脸都吓白了。
“说来也可笑,那林姑娘厉害成这样,也没听说过南安王府上演过什么全武行,只知道她被东平王府编排的那些胡话了。”
马尚德笑道:“哪能真的和婆家亲戚动刀动枪的呢。那唾沫星子都够淹没她了。”
蒋氏叹道:“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她在云家够本分的了,难道我们待她还能比前头差?”说白了,马亭也是她亲生的儿子,若是马兖没有子嗣,过继自己的侄子继承家业,对她也没什么损失。再者说了,如今马兖死拖着不成亲,难道她就能有孙儿了?况且,说句不中听的,难道南安太妃刚成亲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丈夫的屋里人,还给她们抬名分了不成?都还年轻呢,怎么就认定了她不能生,火急火燎地要云渡纳妾了?
马尚德道:“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活像林家愿意把女孩儿嫁给兖哥儿似的。”
“说说都不行么。”蒋氏说了一通,倒真把自己说服了,发现若不计较林馥环从前嫁过一回的话,她做自己媳妇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但说白了,若非马兖身后有昌平公主这么个随时可能放冷箭的“心上人”在,他配什么样的女孩儿配不上?而馥环若是没嫁过那一回,就她家如今这情形,她嫁进谁家都配得婆家客客气气地待她,“哎,当年忠勇侯夫人还真跟我提过她,你说那时候咱们怎么这么没眼光,要是当年就把人娶过来,如今不是美滋滋的?”
当年林征才刚考了武举,林徹还是个混日子的小孩儿,就是永宁王,当时虽然林贵妃正得宠,可是后宫里别的皇子公主正在一个又一个地出身呢,还看不出多尊贵,谁能想到林家能有今天呢?当时馥环嫁给云渡,还都说她高攀了,替南安王府不值呢。马尚德道:“也别再放马后炮了,当年兖哥儿是什么情形?谁能逼得他成亲?要是和林家说得好好的,他从中作梗,不得不去退亲,那不结梁子了?便是娶回来了,咱们就能比南安王府好多少?你就敢说你就一定是个和气婆婆,不会刁难媳妇了?如今是兖哥儿磨了十年了,把你的刺儿该磨的
都磨平了,早几年你待人接物,是这个态度?当时在咱们眼里,什么样的姑娘配得上咱们儿子啊。”
他这么一说,蒋氏也觉得有道理,马兖当年可是拿刀抹脖子硬是不肯答应成亲的,不觉笑道:“可惜人家不肯答应,否则到如今,才可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