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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千夜看着自己房间书桌上整齐摆放的公文,不由哑然苦笑,原来那段时间的帝仲是真的想彻底取代他,连一贯在他眼里可有可无的军阁公事都不动声色的接了手,他甚至认真的翻看了春选过后一系列的集训计划,从时间地点到人员的安排都详细标注在旁边,他默默将所有的东西收到一旁,忽然看到床边放着一个暖手炉,装着未曾熄灭的火焰,至今仍是温暖的。
这一刹那,他清晰的感觉到附近有什么微弱的光晕在余光里摇曳起来,然后又无声无息的湮灭。
他悄悄将暖手炉收起来,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出门就看见萧奕白冷着一张脸,虽说早就习惯了弟弟不打招呼的突然消失,真的见到人嬉皮笑脸的回家平安站到了自己面前,心中的巨石悄然落下的同时,再想起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难免脸色一下子拉下来没好气的讥讽:“你还知道回家?”
“大哥……”萧千夜心虚的抓了抓脑袋,这次虽然是被帝仲强行压制了意识后带到了中原,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又意外卷入了敦煌和长安的风波之中,以至于他完全没想起来应该给家里传个信,大哥肯定一早就看出来他的反常了,突然失踪又下落不明,想来这段时间必是为了自己操碎了心,想到这里,萧千夜心中燃起一抹愧疚,也不辩解立刻认真的道了歉,萧奕白紧蹙着眉头,才准备发几句牢骚就看见云潇捂着嘴从他身边钻了出来,添油加醋的说道,“我就说大哥一定会担心你吧,一点也不懂事,每次都不会主动报平安。”
她坏笑起来的同时,萧奕白却是莫名挑了一下眉头,反而是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云潇奇怪的看着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更加冷漠的讥讽:“您怎么好意思教训别人?”
这个声音让云潇后背一紧,僵硬的扭头望了过去,顿时头皮发凉连声音都不觉走了调,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故作热情的打招呼:“阿阿阿、阿琅,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飞琅本就板着一张脸,听她这么一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望了一眼两人,低声提醒:“上次可是您利用火种传信让我过来接您回去的,我大老远从浮世屿赶到昆仑山,结果人家说您又走了,我等了几天不见您回来,想着要不过来飞垣碰碰运气,过来才知道这臭小子也一起失踪了,正好凤姬大人此番也回来了,她就让我稍安勿躁在这里等您,您倒好,该不会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吧?”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忘了嘛……”云潇连忙摆手嘿嘿的糊弄过去,但她确实才刚刚想起来还有这码子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目光游离不好意思看飞琅,那时候她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每秒都度日如年只想赶快远离他们找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冷静一段时间,但回到昆仑之巅后,年少时期的回忆一点点填满内心,让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从小就喜欢的人,像一场久别重逢,又像一次失而复得,很快她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飞琅今天突然出现在天征府,她根本一点也想不起来曾经找过他,甚至让他带着自己返回浮世屿!
飞琅一看云潇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早就忘了,他充满敌意的瞪向萧千夜,两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对视着。
萧千夜沉默不语,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飞琅对自己抱有难以抑制的敌意,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但格外的清晰。
为什么呢……他不由得想起了对方特殊的身份,倏然感觉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极为沉重的跳了一下。
他虽不是辅翼但更得溯皇信任,他会不会知道什么?
半晌飞琅才将目光收回,清了清嗓子一把抓住云潇手腕:“记得就好,跟我回去吧。”
“现在就走?”云潇慌忙挣脱他的手,可怜巴巴的哀求,“这么急做什么,你第一次来飞垣吧?我带你四处逛逛好不好?”
飞琅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自然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拖延,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好,我活了几万年,什么风景没见过?不需要在这种地方逛。”
“阿琅……”眼见着哀求没有用,云潇只能故作镇定的找借口,“我这次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不要着急嘛,等事情结束,我、我……肯定跟你回去的。”
“什么事?”飞琅开门见山的质问,没等云潇想好怎么回答又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冷哼,“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浮世屿外围的火焰屏障更加重要吗?长殿下原身被夜王毁去无法恢复,能勉强维持这么久已经力不从心,您才是皇鸟火种真正的继承者,难道要放任同族暴露在危险之中,只顾自己贪图享乐?”
云潇的脸色一凝,仿佛被他戳中了心中的痛处立刻咬唇低下了头不敢再争辩,冻彻心肺的寒意让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每根神经都如至冰窟,当时和冥王一战之后,她虽然是拼尽全力将浮世屿转移,自己却被冥王以神裂之术幻化的大剑贯穿身体致使重伤难愈,这段时间她心安理得的在萧千夜身边,她喜欢外面的生活,根本一分一秒都不想回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当时在澈皇面前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她真的不愿意再去履行。
可是,那里毕竟是她的故乡,她身负最强的火种,理应为了同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飞琅握着她的手臂一点点用力,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刻就感觉到火种的温度仍是不正常的微凉,神态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浮世屿内的凤阙才是最适合您养伤的地方,这么久了火种依然颓靡不振,想来上天界的烈王也没打算真的帮您,哼,毕竟是敌人,不可轻信。”
“阿琅……”云潇哽咽了一刹,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出口,飞琅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语调严厉又温柔,“我带您回去。”
云潇一脸愕然地看着他,眼见着艳丽的火光从飞琅的后背幻化成巨大的羽翼,只是轻轻扇动就将她拦腰抱起准备返回,就在这一刻,萧千夜掌下的剑灵白虹贯日般激迸而出,一剑刺穿流火状的翅膀强行阻断了飞琅的脚步,云潇这才回过神来,先是赶紧扶了一把失去平衡险些摔倒的飞琅,又立刻扭头阻止了萧千夜的下一步动作,飞琅严阵以待的看着他,这一剑是认真的,让他火焰的躯体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瞬间绷得紧紧的无法动弹,他想运气冲破这股力量,但似乎只要轻轻一提力,火光就会爆裂开来,只能停止了动作,蹙眉紧盯着他。
萧千夜的眼里冷漠如霜,一把将云潇重新拉回到身边,长剑抖动着细微的白光,仿佛某种严厉的警告,低低开口:“她要是自己愿意回去,我绝不会阻拦她的决定,但我不能让喜欢的女人,哭着被人带走。”
云潇呆呆抬头,脑中空白一片,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费劲力气说出了一句话:“阿琅,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跟你回去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飞琅咬牙不语,这一击让他胸肺倒逆了一口血,又被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这个男人身上有着非常纯正的上天界之力,似乎比吞噬了夜王的舒少白还要更加强大,真的动起手来他没有可能带走小殿下,为什么偏偏又是上天界,为什么命运要和浮世屿开这么荒诞的玩笑,让双子同时爱上和上天界扯上特殊关系的男人!?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淡淡的笑,一只火蝴蝶翩翩飞入了天征府,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飞琅,若寒说你是个正义又负责,同时死板又固执的人,这回我总算是亲眼目睹了。”
飞琅低眸看着后院里走进来的白衣男子,凤姬大人的火焰幻化成的火蝴蝶轻轻落在他的肩头,隔着遥远的距离跟着发出一声轻笑,这个人有着他最为厌恶的一张脸,是曾经为了找寻神鸟族,驱使万兽无数次和浮世屿擦肩而过夜王的那张脸,但他的笑是温柔的,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暖意一下子缓和了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调侃:“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呢,她从死亡里重获新生,到如今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罢了,你和一个小孩子谈国家大义,岂不是对牛弹琴?”
这番玩笑的言辞反倒让云潇的脸颊瞬间通红,但她定睛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之后,又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惊呼——是和夜王一模一样的脸,不同于夜王魂魄的躯体,他则是有血有肉的人!冰蓝色的双瞳,白发披肩,这无疑是纯正的古代种最为显著的特征,这个人,是当初吞噬了夜王取而代之的那只凶兽穷奇!
她好奇的眨着眼睛,看看这个人,又看看萧千夜,同为古代种,他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非常微妙的相似,在帝仲之力融合之前,萧千夜的眼睛会在失去控制的时候变成那种渗人的冰蓝色,而自终焉之境回来之后他的头发也莫名变成了白色,她一直以为那是凝时之术汲取了太多的力量导致的衰竭,原来是因为古代种血脉的影响,才让他一夜白了头?
舒少白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望着几人:“飞琅,少阁主是我的救命恩人,难得有机会再见面,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和他谈谈,你先回去找若寒吧。”
:追问
飞琅冷哼一声,就在他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倏然瞥见一束弱不可视的残影在余光里微微一晃,仿佛有什么奇特的力量指引,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外面一条无人的小道上,飞琅大吃一惊,眼前的残影凝聚成型,变成记忆里某个让他心惊肉跳的人,一字一顿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是溯皇最信任的人,一心想带潇儿回去,究竟有何原因?”
“您是……”飞琅低声询问,听见胸膛里心脏的响动清晰而急促,帝仲的眼眸明灭不定,终于缓缓说出了心底酝酿已久的疑问,“浮世屿躲着上天界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飞琅的眼中飞快地掠起了一阵杀意,咬牙,坚定的回答:“是为了不沦为上天界的傀儡和玩物。”
“不,不是。”帝仲一口反驳,看着对方脸上凝重的神色,仿佛彻底明白了过来,叹道,“是因为你知道真相,知道天火是神界逃犯,也知道我……就是她的创造者,所以带着天火之力的神鸟族才会竭尽全力的远离上天界,为了不让这件事被世人知晓,也为了不让拥有天帝之力的上天界察觉到她的身份,所以你要带走她,只有回到浮世屿继续与世隔绝,她才能安全。”
飞琅抬起头,那双眼睛犹如千年古井中的水冰凉彻骨,开口的语气充满了无奈:“您都知道了。”
“我不会伤害她。”帝仲的眼中暗光游走,似乎按捺住了什么复杂的感情,淡淡道,“上天界貌合神离,早就形同虚设,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上天界的任何人侵犯浮世屿。”
“您该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飞琅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苦笑,“溯皇只将此事告诉了我一人,我守着这个巨大的秘密数万年,只希望能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好传承的火种,我不在乎什么天狱逃犯,我只知道没有火种的力量,就没有神鸟族的今天,更没有浮世屿的安宁和睦,可是为什么双子都爱上了上天界的人?越是想远离,越是逃不掉!”
他闭上眼睛,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大人觉得神鸟族是永生的吗?”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帝仲淡然接话,他的笑容灼灼生辉,明媚无双,却是说出了和传统认知完全相反的话,“人类的寿命不过匆匆百年,相比浮游却也等同于永生,都说神鸟族是永生的,其实真正活过万年的家伙很少,因为漫长的生命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来支撑,大多数神鸟族会在绝望之际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所以没有人知道这种永生是不是真的能比肩日月,或许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永生罢了。”
“呵……”飞琅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眼里的光明灭不定,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也已经濒临极限了,所以我希望小殿下独当一面,尽早为浮世屿撑起一片天……”
“她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罢了。”帝仲接话,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天火最初的罪就是贪玩所致,那是她的天性,而所谓守护和责任,则是成长,成长会失去很多,我不希望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飞琅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的脸,和传说中征战四方的战神截然不同,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的说了下去:“真正的永生其实只有天帝亲手创造的天火,但凤凰的躯体终有消逝的那一天,所以天火必须一直以新生的方式传承,传承会磨损记忆,只有最重要的东西会被铭记下来,澈皇察觉到这件事之后,或许是当年那份囚禁之苦掩埋在记忆深处实在太过痛苦,她不希望双子继续传承这份孤独,所以擅自抹去了这段回忆,原本双子对此毫不知情也并无大碍,毕竟浮世屿数万年都是避着上天界,加上那种霸道的点苍穹之术,浮世屿有足够的理由远离你们,可是、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她们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爱上了上天界的人?”
飞琅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似在讥讽,又饱含哀伤:“长殿下毕竟不是真正的天火传承者,她喜欢上那只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种倒也无伤大雅,所以当她恢复之后拒绝返回浮世屿,澈皇也没有强求,可是为什么小殿下会爱上您?是因为您是她的创造者,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一定会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眼爱上您,一定会在之后的几千年时光里默默记住您,也一定会在您重新出现的那一刻认出您,她就是为了您而生的……”
帝仲默默的听着,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眼里却掠起了一抹无人能懂的失落:“是呀,她明明是为了我而生的,为何最终爱上了别人呢?飞琅,天火传承数代,只有她有着和当年神女一模一样的容颜,也只有她对我一见钟情,她就是为我而生的,甚至是为了助我复生而特意来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你说……为何天命如此,我却最终失去了她?”
飞琅无言以对,他竟然能从这位传说级别的大人物脸上看到如此绝望的神情,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靠近他的耳边低声呢喃:“因为天命已经改变了,她可以有全新的未来,所以——不要逼她回去了。”
飞琅恍若失神的听着,心有感触的刹那间,眼前的残影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