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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张,圣人纵然有心安排,礼法上,制度上,封不得爵,赏不得地,唯有从这些地方下手……但以水力磨米磨面,耽搁河水灌溉,钱是赚了,落百姓的埋怨,人家指着鼻子说五叔与民争利,多么难听?”
“张家横竖挨骂,既担了骂名儿,不如捞些实惠。譬如这蹍硙场,本就积弊多年,太宗时、高宗时,长安的亲贵也争相操持,京兆尹还下令砸毁过呢,又如何?利之所驱,源源不断,那为何咱们就不能啦?”
张峨眉哈哈笑了两声,手指点着玉壶额头。
“你就是个泼皮。”
玉壶握住她手恳切道。
“人家种好了千年的铁庄稼,这世上但凡还有一亩农地,一个庄稼人,便要供养他们,咱们可只有这个,月月百贯,听着多,能赚几年?趁圣人还在,要做长远的打算呐!”
张峨眉哦了声,闷闷低下头,再无话能辩驳。
未必是五叔叫玉壶来劝。
但凡是个明眼人,谁瞧不出张家的煊赫系在一根风筝线上,吹吹就断了?
说到底,她根本无所谓嫁李隆基还是李重润,武崇训还是武延秀,哪怕真嫁了武延基,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
玉壶知道响鼓不用重锤敲,俯身嘱咐她。
“吃两口热乎的,外头冷。”
宋之问在兖州混了几日,到底不得志,寻个由头又摸回神都,可是控鹤府的人都变了脸,说府监忙着,没空见他。
这日他在右掖门前打了几个转,终于等到张说捧着大摞的奏本出来,见他便灿然一笑。
“我当你还要再傲气两个月才肯回来,来,帮我提一提。”
腰里掏出两截麻绳,分了分,打十字交叉捆好。
宋之问有点没脸,上手帮他提了半摞,沉甸甸的,不想问吧,又忍不住。
“你的位置也动了?”
张说呃了声,这话说来就长,想了想。
“我还在东宫啊,不过,我不瞒你,那日在御前,我原是打算拼了性命的,谁知相爷杀出来,倒给我指点了迷津,原来我那些古怪想头,并非独我才有,相爷也是那样想,就连元郎官也是……”
宋之问打断他道,“我听人说,元郎官算是相王的私人?”
张说讶然,“什么叫私人?”
宋之问愕住半晌。
所以人这辈子,一命二运三风水,运气来时挡也挡不住,就张说这么个死板蒙昧的浆糊,竟也乘风破浪去也,叫人越想越不甘心。
暮色沉沉,两人站在天津桥上,远近佛塔遥映,直插晚霞。
宋之问悻悻把奏本搁在桥墩上,想指近在眼前,太平公主赠给相王的那所大宅院,又怕宫门前露了痕迹。
“我只问你,元怀景如何待你?”
张说老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
宋之问怒从胆边生,原来只要进了名利场,不管多挚纯的人都会受沾染,可是往后史家公笔,谄媚讨好四个字,却只会落在他头上!
物不平则鸣,文人不平,则言诗作画!
宋之问眼里闪着激烈灿烂的光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故人赠我绿绮琴,兼致白鹇鸟。琴是峄山桐,鸟出吴溪中……”
张说从鸾台出来,负重许久,吁吁喘气,仰头看着宋之问,惊喜地啊了声。
“延清啊延清!”
宋之问赌气般滔滔不绝。
“我心松石清霞里,弄此幽弦不能已。我心河海白云垂,怜此珍禽空自知!”
久违的美句,是相识时就惊叹的才学,可惜自投入张易之麾下,舔着脸巴结旁人,尽做些流丽规整的应制之作,许久不见这样一激而发的精彩。
张说激动地大声道。
“就算有一日!我的文采、地位追的上你,可在你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清越韶音,又如何追得上呢?!”
宋之问听他这样说,到底有些感动,又想张说就算占了便宜,也不是从他手里讨去的,因消了几分气性,只摇头。
“无谓辞藻,徒然玩笑。”
张说见他颓唐,思量了下,倚着桥身正色道。
“相王如何我不知道,相爷实是一颗公心,教我许多好话。至于元郎官,弱冠入国子监,诸皇子在藩邸择选属官时,确曾任相王府参军,相王做皇帝那年,更升了太子通事舍人。然这些皆是陈年往事,与今何干?
宋之问有点伤感,答非所问道,“近日我才悟出个道理。”
“我洗耳恭听。”
“世事九成九,五十年前便已注定,你我再板挣,只剩下丁点上参差。”
张说明白出身低微是他的心病,唯有创建彪炳千秋的功绩才能治愈,遂拍他手安慰。
“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