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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细声道,“拿旧材料建新宫,仿佛节俭之举,可照梁王附的细账来看,拆除再建的工费占大头,材料么,不过七万贯。”
“七万也不少啦,当年阿耶卖我,聘金才收十贯,人家还笑他贪心。”
玉壶惊讶,如今眉娘用的青雀头,一管便是十五贯。
“是娘子自家寻的相好,所以老郎君不舍得为难吗?”
“哈——”
张峨眉长笑出声, 玉壶和金缕一样,殿中省宫人出身,五岁便在宫廷。
虽是服侍人, 却比寻常官眷更不知人间疾苦,根本无法想象张峨眉如何孤身上路,走过漫漫数千里投奔张易之, 性情之坚韧,处世之戒备周全,超过被转卖过几轮的奴婢娼妓。
她有她谋生的一手, 平时锦衣玉食不用示人,却从未放下。
吓她道。
“拿你去卖,只值两贯。”
玉壶听出来玩笑, 默默想了想, 坚持,“人非货品,本就不该标价。”
张峨眉懒得与她细论这些应当不应当。
她阿耶苛待她,族亲近邻,谁不知道, 又有谁出面主持公道了?
到头来只有五叔、六叔并女皇疼惜她。
阿耶到如今骂她死在外头就好,不准回去。
“长江边的木头就比关中强?当年炀帝便是花冤枉钱,圣人如此, 也是天理循环。那时武家是块下脚料,上头有洛阳令,有户部,有累累亲贵, 指头缝子里抠出丁点,成就身家, 如今却可随意浪费,让别人发财。”
张峨眉想了想不信地追问,“这件事,张说没吭声?”
玉壶很确定。
“没有,几头衙门报来的信儿,就没提他的名字。”
张峨眉单手支颐,细想两遍,啧声感慨。
“相爷真是本事。”
“娘子是说相爷拦住了圣人责罚张说么?他虽孟浪,却占住了大义,圣人又不是昏君,不好认真如何。”
谁知张峨眉笑着摇头。
“不不,我是说,相爷竟劝得住张说再来送死。”
见她睡意已散,玉壶撩起金丝帐。
“别看这两日下雨,宋主簿推算的仙方儿,马上秋燥闷热,还得穿纱,去年的花样旧了,娘子懒怠进宫,府监令尚服局派了裁缝来,就在花厅量罢。”
张峨眉唇角一扯,懒怠动弹。
“我手里有钱,作甚么蹭五叔的份例?”
“年年皆是如此,六局做惯了的,娘子还怕被人指点?几位尚服、尚仪想巴结您,只怕巴结不上。就算从此没了府监,娘子难道不是圣人顾念的姑娘?”
提起女皇,张峨眉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初她的遭遇含泪说来,五叔拍案不提,就连女皇,高高在上又毫不相干的外人,也是气愤难当。
她那时还怕天子一怒斩杀了全族,跪在阶下簌簌发抖。
不想女皇气了半天,竟俯身问她,“想不想报仇?朕予你权柄。”
张峨眉面颊上还挂着泪,听见这大白话,一瞬喜极而颤,实在痛快,竟放肆大笑起来,片刻戛然而止。
“世上狼心狗肺的男人尽多,臣女虽恨之入骨,却不愿报之以刀兵。”
女皇奇道,“为何,你心软么?”
张峨眉膝行向前,“杀有何用?世人皆做如此想,杀一个,还有万千。”
“那什么有用?”
一道闪电照亮了张峨眉晦暗的心境,她豁然开朗。
“顺着您的路往前走,每一个,多一个。”
朗朗话音落在虚空里,女皇抬高了下巴,愈发有睥睨之势。
“这世道做女人难,也不难,只要你心里憋着一口气,就不会比朕差。”
张峨眉听得热泪满睫。
泱泱浊世,即便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又有几个能听见女皇鼓励安慰?
她在那一刻放下了所有自问‘为何是我’的懊恼,全心全意投入新生活。
玉壶道,“公主淘气,郡主不贴心,杨家姑娘与嫡母怄气,骊珠太小,琴熏坐不住,算来算去,只有娘子能承欢膝下。娘子手里的钱,难道不是圣人体谅,特特准您开蹍硙场,才有月月千余贯的利钱源源不断?”
张峨眉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