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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狐疑眨了眨眼, 心道怎的没人说他傻?
沉默片刻,见武崇训还眼巴巴想要个彩头,她便顺着话头道。
“梦有什么好提?醒来就忘了, 倒是白日想起来,叫人难为情的很。大家表哥表妹,嘴上喊得亲热, 到底不是一路人……”
——可恶!
她就连个梦都要撇得清清白白?是生怕被他在九重天上亲近过片刻,肠子里生出不该有的绮念,返还人间还纠缠吗?
武崇训气得咬牙, 恨不得赌咒发誓。
“我家与李家确是至亲,不单圣人在时如此,即便百年之后也没有两样!”
谁知瑟瑟的言下之意并不是他。
“表哥再好, 也不能替大表哥打包票呀, 我知道表哥是一言九鼎人物,可还是怕大表哥心性易变……”
她皱着眉,脸上满是姑娘家的不得已,话出了口,眼神虚虚地往后面溜, 顾虑丹桂等在,听见她这些话要呵斥,可满心的忧虑到底承受不住, 实在很想找个人倾述——将好是向他倾诉。
她又往外伸够了够脖子,一缕飘飞的鬓发擦着他额角。
“表妹当心。”
武崇训很警觉,掌心向上平托着送过来,像个托盘。
瑟瑟犹豫了下才把手交出去, 刚一接触,车厢便狠狠颠簸下了, 微热的掌心相撞,她仿佛因此解开了防备,飞快吐露心声。
“往后他待我好,是我的福气;丢在脑后,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下武崇训更有底气了。
正如他所料,瑟瑟并不曾与武延基倾心相爱,否则哪有空顾虑他的人品?
热恋之人,看爱人当是花好月好,不好也是好,至于从前往后,下场结局,且梦醒了再说。如此说来,她敷衍武延基,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不是立储传言如火如荼,她根本不愿意现在就把婚事定下来!
长久的思虑落定,武崇训不由地露出微笑,攥紧的手用力一握,那点陌生的温热刺进胸膛,一颗心顿时砰砰地跳起来。
可是瑟瑟并没有寻常姑娘被男人握了手就寒毛直竖的反应,她的注意力全在对话上,皱眉问。
“表哥是笑我所图太多,太远?”
“不不。”
一阵风裹挟起黄沙扑到面前,武崇训昂头闪了闪才解释。
“市井朝堂,神都房州,并无不同,表妹能从千里之外一路进京,便是有福之人。我祝愿表妹这一生,所图皆能如愿,所愿……皆有回响。”
他用词太典雅,描述着瑟瑟看不见的遥远未来,一时之间她甚至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那些琳琅动听的词汇,她搜肠刮肚地思索一番,还是不得要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分辨其中善意。
武崇训仰起脸,交织的彩灯和月华烘托出他头上远游三梁冠的赤金成色,令他像个沐浴在佛光之中的虔信之人。这一瞬间他是真的相信,瑟瑟的未来难免悲喜交集,但结果一定是好的,因为有他。
“表哥的话,恐怕只有我二姐才听得懂吧。”
瑟瑟语声悻悻,泄气得很。
他乐意对牛弹琴,卖弄文采,但她并不想做那头牛。
热乎气儿一散,她便没了对他掏心挖肺的冲动,重重坐在脚跟上,右手绕在窗帘绳圈儿里挂着晃荡。
车里闷热,又没外人,她早摘了帷帽,脱了米汤娇的春绸夹袄,只剩一件海棠红洒花的薄薄小衣。从武崇训的角度看过去,小衣宽软的袖子翻落,露出半截丰腴白嫩的手臂,被个竹节联枝的镯子框住,连缀起尖尖五指上的鲜红蔻丹。
武崇训的面孔隐匿在车厢近前的暗影儿里,影影重重看不清楚,好一会儿功夫,瑟瑟以为他走了,才要关窗,忽听他在外头又道。
“表妹,人这一生时日长久,你等我慢慢说给你听。如今你只要知道,圣人要李武联姻而已,我也姓武。”
瑟瑟愣了愣,眼睁睁看着他汇入汹涌人潮。
周遭红的绿的提灯,尖锐的笑声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纷至沓来,争相掩盖他留下的痕迹,却都败下阵来。
一样是错承他人之情,不知为何,武延基的情意叫她轻松坦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打滚儿在一处也不起邪念,武崇训的情意却叫她惊愕难耐,每每靠近,只想狠狠推开,尤其厌憎他身上隐隐烧焦的香甜。
瑟瑟憋闷地恨不得放声尖叫,拽他回来,说个清楚明白,却被李真真一把扯住,“你消停消停,再想想。”
宋之问骑在马上看了半晌,苦于两府亲卫交叉拱卫,钻不进来。与他同年的进士张说经过,看宋之问盯着梁王府的车队发怔,便轻轻抽了下他的小腿,吓得他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道济,你干什么?”宋之问看清来人,气呼呼地高声问。
张说折了折鞭子别回腰上,倒笑了。
“不干什么,平白提醒你一句,咱俩出身寒门,考出进士及吃饭做人。去年你进控鹤府,谣言已是不堪,何必再戴一顶攀附宗室的帽子?”
武周建国八年,圣人威势荡涤宇内,朝堂上,亲贵之中,没人敢议论女皇的花边,但民间,关于控鹤府实为面首机构的传言屡禁屡兴。大多数青年士子,即便明知实情并非如此,也避之不及,坚决不肯加入张易之麾下。
当初宋之问投入控鹤府,张说便曾揶揄他。
“所谓清流,即水要自清,方有雅望。兄台志向高远,读书已通大义,何必急于一时起落,沾染满身污浊啊?”
有那一回,其实不用张说开口,单是被他那眼撇一下,也让人心虚自愧,不过宋之问嘴却很硬。
“什么宗室?你别见风就是雨,那车里坐的是庐陵王家的小女儿,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因她搬去梁王府了,许久不见,打个招呼而已。”
张说眉头一扬,神色更是古怪,夹腿催马往前一拱,便超出宋之问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