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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样,她也理解夏宛为什么要冒险选择这样一条路,因为她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钟离嫣最后看了一眼【濯曜罗】的牌匾,便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视线。
“从今日起,此处封宫。”
吩咐完这件事,她感觉心中一直束缚着她的东西似乎消失了,就像嫩芽顶开巨石,阳光破开乌云,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提着灯在雪地中走,已经停了的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浇了她一头一身。
钟离嫣走到自己居住的宫殿里时,已经落了满身的雪,她却浑不在意,只将斗篷解开,随手一扔,大笑道:“痛快!!”
斗篷坠地,好像那些腐烂的往事也随着这件沾满雪的斗篷一起,被她毫不在意地扔开了。
温暖的殿内让钟离嫣冻得有些僵的四肢回暖,她在宫殿角落的炭炉边烤了烤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丢在地上的斗篷被身后跟进殿里来的人悄悄收走,钟离嫣在将自己烤的暖和后,回到了案几前。
除夕之际,夏廷封笔,但她却不能休息,她需要理清太多东西,更需要不断学习,她也是头一次做皇帝,没什么经验,她的每一道命令,都关系着太多人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错。
钟离嫣拿起她出门前分好的、属于最重要的消息一类的折子打开,一封封看了下去。
全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楚国大旱,土豆因病减产,不少郡县有了流民,甚至隐隐纠结起了一股势力;卫国阴雨连绵,粮食大量空缺,有两城蓄水的堤坝隐有溃堤之势;韩国大军陈兵韩楚边境,双方已有了数次试探般的交战;萧国大量征兵役,朝堂上已因帝王的一意孤行有了微词;羌国正在全力做民生建设,整个国家财政吃紧,如同绷起的弓弦;燕国斩草除根却未彻底的世家纠集起最后残余的势力,再次卷土重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安的讯号。
这个除夕,或许是最后一个还算祥和的新年,怕是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要真正乱起来了。
流民四起
◎民杀官者,杖一百,夷三族。◎
上好牛皮制成的鞭子挥打在地面上,激起一阵尘土,傲慢嚣张的声音不耐烦地随着鞭打声同步而出:
“说了多少遍,赶紧交粮!不要磨蹭!少给老子耍心眼!”
罗汴城山应村,收粮的两个官吏一个一脚踏在倒下的树木上,抖着鞭子满脸不耐,一个撑着胳膊靠在粮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掂着个随手捡来的石块。
挥鞭子的官吏前方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翁,正惶恐且颤颤巍巍地给他作揖:“我们不敢欺瞒大人,只是实在拿不出缴税的粮食,请大人再宽限些时日吧!”
“宽限?”那满脸傲慢的官吏抖了抖手中的鞭子,“你们倒是会厚脸皮会顺杆子,我若是宽限了你们,上峰问责起来,你们能替我去受罚?”
“别以为我不知道,近几年山应村家家户户种土豆,就算天旱了一段时间,土豆生了些病,除掉这些减产的,交个粮税———”官吏拿眼睛斜睨那老翁,“总还绰绰有余吧!”
“大人,我们地里种的土豆生的可不是一般的病,已经绝收了啊!”老翁颤巍巍地弯下腰,希望能博得面前这个官吏一星半点的怜悯,“别说按时交上粮税,我们村里连下一年的口粮都还没着落呢!”
“您若是不信———”他的腰佝偻地更厉害了,谦卑到低贱,“我这就带您去看看,行吗?”
挥鞭子的官吏犹豫了一瞬,几乎想要抬脚跟着他走一走,看看事实是不是如他说的这般,但很快,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苦衷,是去借也好,求也好,凑也好,粮税必须按时交。”他抖了抖鞭子,乌黑的鞭梢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和他废话些什么!”靠在粮车上的官吏直起身,“让他们赶紧交粮,这地方又远又偏的,再不抓紧时间,今天天黑都回不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上下抛着的石块向外一扔,不巧砸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腿上,那小孩发出一声惨叫,接着被站在他旁边的母亲紧紧地捂住嘴勒在怀里,生怕他的举动引得这两位官差更为不快。
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围在粮车旁、衣衫褴褛的村民们只能一个个上前交了袋子,扔石头的官吏从粮车上拖下一个秤,一袋袋称过去,那称上本就有古怪,称出来的粮食重量偏轻,而官吏一张嘴又惯会“四舍五入”,五斤九两是五斤,六斤二两是六斤,里里外外,便隔了不少的重量。
老翁是知道他们称粮的门道的,放在往年粮食富足的时候,他们就算心痛也不敢做声,权当破财消灾,早早送走这些瘟神。可今年在在所有的粮食都不够吃饭还得交税的时候,这一里一外的差距,就太过沉重了。
眼看着堆起来的粮食已经称了一小半,老翁大着胆子凑过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他伸出枯瘦的手在秤上悄悄地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取下了那作假的小物件:“两位大人辛苦了,要不老朽来帮您称?”
称粮的官差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你这把老骨头?可别闪了腰!”
他们又连续称了几袋粮,拎下来的时候终于感觉到重量不对———这手里的三十斤比他们之前称的那三十斤要轻太多了。
他下意识地往作假的位置一看,那个造假的小物件果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起刚刚老翁莫名其妙挤过来的举动,官差中流泻出怒火。
这种在秤上做手脚的事,官差每个和村子里的人都心照不宣,他收了这么多年粮,还是第一次见到敢做这样的人!
以为没了这杆秤,他就没办法了吗?
眼中流血的怒火化成不加掩饰的恶意,随后的称粮出现了名副其实的指鹿为马———
称上显示是一百七十二斤五两,他却张口就道“一百七十斤”,直接抹去了零头。
称上显示的是八十九斤六两,他却张口就道“五十斤”,几乎砍半。
他一会儿抹去个零头,一会儿又腰斩,一会儿像看着顺眼似的多报几两,一会儿又随口报一个错到离谱的数字……无论他报什么数字,他旁边的另一个官吏都直接记录,半点不听周围村民几乎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
老翁最初只是想要收粮的官差不再造假,所以才动了那条心照不宣的“规矩”,没想到被发现后造成的后果,竟然比称上有假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他颤巍巍地走到官吏前面,扑通一声跪下来,枯裂的嘴唇抖动着,因为难过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
两个官吏过来收粮,也不想闹出人命,那对他们来说太过麻烦,眼看着粮食只剩下寥寥数袋,他脸上挂起一个假笑:“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最后十来袋粮食在称上的重量终于恢复了正常,另一个官差记载完后笔一收,册子一合,便打算走人。
“你们三应村还差粮税一千七百二十九斤五两,三日后我们还是到这儿来,你们记得把粮食准备好。”
刚从地上爬起来老翁霎时间愣住,早在官吏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自己私底下称过了,明明离官吏所需的数额只有五百多斤,如今这一通胡搅蛮缠的称粮下来,竟然有变成了一千七百多斤,而按他们这样贪得无厌的性子,一千七百多斤的粮,他们至少要备下两千多斤!
整个村里的存粮加起来也才堪堪这个数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