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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进了门坎,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有烧纸的味道?”
苏婼凝眉,小心地探出视线,说话的是吴淙,苏绶那个一道长大的心腹发小,而随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正是苏绶本人!
苏婼被吓得不轻。她不在乎这个爹,不代表她愿意在此时让他堪堪抓到自己又犯了家规加以处置!
“回老爷的话,是奴婢方才打扫的时候顺手烧了些纸钱。”
看门的婆子躬着腰说。
苏绶看了眼她,没说什么,挥挥手打发了之后,便缓步走了进来,在排位之前立住。
苏婼收回目光,眉头锁得生紧,一颗先前还咚咚跳的心脏,这会儿反倒平静了一些。
原本寂静的祠堂,今日竟然这么热闹,鲍嬷嬷才走了,苏绶又来了。
鲍嬷嬷来祭谢氏,也算情有可原。可苏绶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眼下非年非节,也非任何人的祭日,他来祭谁?
她小心地咽下唾液,再次看目光从架子缝隙里投了过去。
苏绶来到呈阶梯状打造的灵台前,先是端正地行了三下叩拜大礼,而后跪坐在蒲团上,微微垂首,紧皱着眉头对着地下沉默。
从中军衙门出来,苏绶连自己的衙门也不曾去,直接回了府。也不过是在书房里坐了片刻,他就唤上吴综一道踱到了这里。
非祭祀日的祠堂十分安静。安静得就像是身处于坟茔遍地的坟园。
吴综拖来火盆,烧起了纸钱。
火光燃起,苏绶道:“你出去站着。”
吴综退身去了。
苏绶抬起头来,丝毫不见散去的愁容与列祖列宗的牌位对上,他逐个逐个地瞻仰着祖宗排位上的名字,每看上一樽,他眉目之间的哀愁就浓上一分。
架子后的苏婼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底。
苏婼眼里的苏绶严肃而刻板,的确常常看上去像是背负着莫大的责任。但像眼前他这样的哀愁,却还是头一次。
算起来眼下还是他上衙理政的时间,却不知他为何却会出现在这里跪拜祖宗?
她心里纳闷,忽然余光却见他身势又动了。定睛看去,只见视生前的谢氏为仇敌一般的苏绶,此时目光却凝结在谢氏的排位上,他已将身势挪前了半步跪坐着,右手伸出来,就像是生怕触怒了什么似的,动作极为轻缓地抚摸起牌位上谢氏的名字来!……
烧纸上的名字
苏婼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突突跳动的声音仿佛是在擂鼓。
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对她母亲的牌位做出什么,还是他……
“兰丫头……”
就在苏婼紧攥着拳头,做好了一旦他想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她就不顾一切上前与他撕个稀烂的准备时,一声低缓的呢喃竟然从他嘴里轻吐了出来。
苏婼像被电击了一样,整个人僵住了。
谢氏的乳名就是一个“兰”字,当年祖母还总夸赞谢氏人如其名,就像兰花一样高洁而清雅。因此那时候苏家的上房里,常常能听见这个称呼。苏绶当然是从来没唤过的,他在苏婼心目中,从来就没有称呼过谢氏,不管是用什么称呼!
但眼下他竟然如此亲昵地称她的乳名,自然得就像是与至亲至近的人在耳鬓厮磨……
他疯了吗?!
苏婼脑子里嗡嗡地响,凝神再看去,他的手还抚在牌位上,但却他已经俯首向下,并没有再说话了。
火盆里的火苗还在闪烁,但他把脸埋在肘弯里,让人看不到。佝偻着身子半伏着的样子,像是已经入定。
苏婼缓下来那口提着的气,靠在柱子上,冷冷地望着那边的他。
眼前这一幕真是十足的好笑。他是在做什么?是在怀念她的母亲吗?他唤她“兰丫头”,一个做了夫妻十余年,却从来不曾给过妻子半点温情的人,有什么资格唤她的名字?碰她的牌位呢?再怎么惺惺作态,死去的人也看不到了!
她别开目光,发涩的眼圈逐渐模糊。
忽然苏绶把身子抻直了,抬起来的脸仍然是平静的。只是在凝视那牌位片刻后,扶在上方的那只手还摩挲了一下那个名字才放下来。
如此再跪坐了一阵,他忽然把火盆重新点起来。暗下去的火光重新亮起来了,他伸手入怀,掏出来一叠纸。这次的动作不同于他抚牌位的缓慢,他做得很流畅,但这叠纸也是纸钱,只不过是需要写上名字的那种纸钱。他一页页地将这些纸投入火盆之中,眉头又凝结起来,目光也变得锐利了。
“老爷,”门外的吴综这时候走进来,“前院来人了,说是宫里来了两位公公,是来宣旨的。”
吴综的声音里透着急切也透着惊讶。
苏绶停下手,当即就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去接旨吧。”
说完他取来火盆盖子,将盆里灰烬匆忙掩灭,提袍走了出去。
方才还充斥着烧纸味道的堂屋里,渐渐地又被门窗房梁本来的气味所掩盖。
苏婼走出架子,来到堂前。
屋里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谢氏的牌位稍有移动。
苏婼伸出双手将它扶正,然后深深沉下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火盆里剩下的火星还在透气孔下忽闪,走到旁侧来的她蓦然又停住脚步,打量起这铜制的火盆。随后她蹲下来,揭开盆盖,里头的还有几张正在燃烧的纸。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她徒手拈起来,抖灭火苗,展开有字的那一面细看。
这一看令她差点没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