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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重渊进屋后, 大马金刀瘫倒在塌上,上下打量着文素素,不悦地道:“大过年的, 都不让人消停!”李三娘送了茶水进屋, 文素素示意她放下,“先去煮碗热酒酿来。”文素素提壶斟茶, 道:“王爷先吃口热茶。”齐重渊抬了抬下巴, “放下吧。又是热酒酿, 又是热茶,吃一肚子水,尽跑净房不说, 没一阵就饿了。”文素素道:“酒酿香甜暖身,外面冷,王爷都累得瘦了, 吃一碗甜滋滋的汤水,先暖暖身,”对着文素素的关心,齐重渊很是受用,勉为其难地说了声好, 撑起身子去架子边洗漱过,将擦拭的帕子一扔,看到文素素清瘦的侧脸,脚步微顿, 上下将她来回打量。过年时,文素素换了一身新衫裙, 衫裙已经下水清洗过,变为了九成新。这是齐重渊为数不多, 见到她穿新衣的时候。温婉柔顺,不争不抢。齐重渊想到殷贵妃的怀疑,不禁失笑。休说掌管铺子庄子的权势,就是头面首饰,她都不敢张口索要。只要他的一个不喜,她在京城无依无靠,可想而知,会沦落到何种境地。文素素察觉到齐重渊的打量,不动声色问道:“王爷好些时日没来,王爷都瘦了一圈呢。”齐重渊哈哈笑起来,大步上前,经过文素素时,抬手拂过她的脸,意味深长嗯了声,“卿卿才瘦了,可不能继续瘦下去,就你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文素素脑中疑惑闪过。齐重渊在她面前向来不屑藏话,先前他瞧着她,明明有事,却掩饰住没说出来。齐重渊能掩饰的事,定是对她不利。李三娘送了甜酒酿进屋,甜酒的香气散开,齐重渊顿时来了兴致,亲自取了羹匙搅动,舀起吃得很是满足,“卿卿说得不错,这甜滋滋的东西吃下肚,还真是令人通身畅快。”甜酒酿中的酒气,让齐重渊念念不忘,在晚饭时,还拉着文素素陪着他吃起了酒。酒后齐重渊更来劲,拉着文素素回了卧房。须臾之后完了事,翻身呼呼大睡了过去。文素素起身前去净房洗漱,李三娘舀了水倒进盆中,低声道:“娘子,瘦猴子说有事要说。”“嗯,我洗完就出去。”文素素道。洗漱之后,文素素裹着风帽走出屋,沿着游廊往外走去。四下寂静,瘦猴子从影壁边闪身出来,她在转角处站住了:“何事?”瘦猴子压低声音,将青书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愤怒地道:“老大,他们着实可恨,老大做了这般多,他们居然对老大起疑心!”“阿娘真是,总是喜欢念叨,还怀疑上文氏了。”文素素仔细琢磨着这句话,联想起先前齐重渊打量的目光,很快就猜出了前因后果。杯弓蛇影,殷贵妃惟恐她会与福王妃一样,杀了齐重渊。漆黑的夜空,星星缀成了星河,绚烂流转。夜里初春的风,犹带着凛冽的寒意。文素素拢紧了风帽,说了声我知道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晓,将话烂到肚子里。”瘦猴子愤愤不平道:“老大,飞鸟尽良弓藏,王爷还没被立为储君呢,他们就要过河拆桥了!老大,咱们干脆走吧,以老大的本事,随便都能干出一番大事!老大”文素素只淡淡道:“闭嘴。”瘦猴子马上收起来摩拳擦掌,那股不平,在文素素的冷静下,倏地被压了下去。有些话,文素素对谁都不会说。秘密被称作秘密,就是无人知晓。殷贵妃极为敏锐,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儿子的本事。她更是野心勃勃的女人,说得更直白些,她们是一类人。将心比心,换作殷贵妃自己,估计她与福王妃是一样的做法。换作文素素自己,她只会做得比福王妃还要狠绝,她要寸草不生!文素素道:“眼下好生生的,娘娘,王妃王爷,我们都是一体。”瘦猴子知道自己冲动了,缩起脖子蔫答答道:“老大放心,我谁都不会说,只当没听过。”文素素从钱袋里捡了颗一两的金锞子给他,“私底下你拿给青书,别的无需多言。”瘦猴子接过金锞子藏好,“老大,青书睡了,明早小的拿给他。”文素素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齐重渊鼾声正酣,她默默看了一会,脱了外衫上床歇息。齐重渊忙碌着福王的丧事,文素素如往常那样,往返庄子看春耕,作坊,铺子的买卖。文素素并未再有别的举动,除了从济慈院寻了十余个女童到云秀坊学习,由许梨花暂时管着她们外,就是让各间铺子的掌柜,对前来打探铺子买卖的人,无需防备。前来打探的人,大多都是京城的官员贵人。周王府的铺子对他们并不设防,还耐心教导。福王福王妃在海棠花谢后下了葬,福王的长子被封为郡王,两个儿女封了郡主。坊间传闻无数,朝廷已经盖棺定论,那些八卦流言,很快便被新的消息盖了过去。开春后,蓟州府与兖州府一起上折子报灾,两个州府大半的地方,一直不曾下雨,干旱严重影响了春耕。折子递到朝廷,意味着这两个州府需要朝廷赈济。圣上自福王去世后,精力一直欠佳,灰败的脸色,已经在百官面前无法掩饰。朝堂上立储的风声,甚嚣尘上。圣寿在六月,秦王体恤朝廷不易,为父分忧,秦王妃将陪嫁的绣庄,悉数当做寿礼,献给了圣上。此举一出,京城上下哗然。“大齐所有的锦绣布庄,仅仅京城就有五间,淮南道就有三十二间!一间不留,一间都没留!”
“那可是金山银海,全部拿了出来,奉给了圣上!”“奉给圣上,与你我有何干系,人家儿子替父贺寿,送再贵重的礼也与你无关。若是大户人家,还能分给你一个寿桃吃,那可是圣上,你连前去道声喜都没门!”“这你就不知了,圣上发了话,锦绣布庄的铺子,悉数拿出来拍卖,由布商去竞买,价高者得。所得银两,归于户部国库,用于赈济灾民,治理河道,边城的军需!”“如此说来,秦王真是大善,秦王妃也一样,那是她的嫁妆,夫唱妇随,真正是一对神仙伴侣!”“以前秦王府就经常布施,秦王妃曾说过什么来着?哦,我记得了,要是人人都与她那般行善,便是大齐之福。可见秦王府从不作假,是真正的仁慈,念着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一时间,民间对秦王的赞颂不绝。除此之外,户部林尚书见到秦王,那张不苟言笑,永远苦巴巴的脸,差点没笑成一朵花。户部穷,拆东墙补西墙乃是常事。被拆掉的东墙,既本来要拨付,却被挪走的银两,林尚书快被前来找他要账的官员烦死。锦绣布庄归于户部国库之后,至少好一段时日不愁钱财了,林尚书如何能不高兴!无论朝臣如何看待秦王,秦王府拿出了金山银山,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们都得打心底佩服。回到京城述职,如愿留在京城的周王妃大哥薛恽,在齐重渊的安排下进了户部做郎中。薛恽自认为性子直,他是皇亲国戚,很是瞧不上林尚书的谄媚。不过对着上峰,他不敢出言讥讽,只在背后暗中不屑。林尚书回到户部,脚步轻快,走一步就会笑一声。户部的官员见状,从值房里奔出来,迎上去陪着他说笑起来。户部的院子大门古朴厚重,院子里古树参天,向来肃然。如今大家在庭院里围着林尚书,一片松快景象,薛恽的冷脸就显得很是明显。薛恽在殷知晦手底下做事,以前两人只见了一两面,他的性情,殷知晦不甚熟悉,大致听过一些。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便摸得八九不离十了。殷知晦看向薛恽,他恍若未觉,依旧垮着一张脸。无奈之下,殷知晦只能走上前,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我有些差使要问你,你且随我来。”薛恽这才随着殷知晦来到他的值房,进屋后,殷知晦见他还挂着脸,无奈指着椅子,道:“坐吧。”薛恽生气地坐下了,刚想说话,齐重渊如一阵风卷进了屋。“阿愚,他们,他们”齐重渊气得说话都哆嗦,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殷知晦见状,倒了被茶递过去,“先吃口茶缓一缓。”先前在承庆殿,齐重治风光得很,圣上也夸赞了他,当时齐重渊强忍着没发作,忍到这时,无论如何都憋不住了。齐重渊接过茶咕噜噜一口气吃了,看到薛恽坐在那里,只一眼便转移开了视线。薛恽没甚出息,都是靠着他才做了官,他看不上。齐重渊的无视,薛恽很是在意,他苦苦思索,眼睛一亮,道:“秦王能献出锦绣布庄,王爷也能将丰裕粮食行献给圣上做寿礼!”殷知晦垂下眼眸没有做声,齐重渊瞪着薛恽,难以置信他的蠢。薛恽对着齐重渊的目光,心里直发虚,忙看向了殷知晦,道:“阿愚,丰裕粮食行有粮食,蓟州府兖州府需要粮食赈济,常平仓的粮食本就不足,正好解了圣上之忧。”齐重渊突然不生气了,对着薛恽,他有了无比的自信。真是蠢货啊!怪不得,薛老太爷当年在一众孙辈中,反倒比较看中周王妃这个孙女。周王妃娘家有丰裕粮食行,但粮食行的钱财,虽由着周王府调用,却不能如锦绣布庄那样,悉数上交。毕竟粮食行属于薛氏一族,薛氏族人都靠着粮食行为生,薛老太爷就是愿意,族人也会反对。再说,有了锦绣布庄在先,丰裕行再有样学样,就是故意为之,与秦王府打擂台的意图,太过明显,便落了下乘。殷知晦望着这对郎舅,暗自叹息一声,耐心解释了缘由。薛恽听罢,很是不以为意道:“老太爷在族里说一不二,他自己也说了,丰裕粮食行若是没了王爷,就得关张。如今正是王爷需要丰裕粮食行之时,薛氏一族当齐心协力,共度眼前的难关。粮食行暂时没了,只要王爷安好,以后再重开就是。”这句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不过等到薛氏一族商议好,黄花菜都凉了。圣上已走路都蹒跚,强忍住上朝,见朝臣。殷知晦心里也暗自着急,他想了下,到底将一些话咽了回去,只道:“先观望一阵再说,我等下去政事堂,探一探沈相他们的意思。王爷王爷还是别去了。”政事堂都是一堆老狐狸,齐重渊的喜怒藏不住,去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齐重渊摆摆手,道:“我不去,沈相他们狡猾得很,滑不溜秋,嘴里听不到一句有用的话,我看到就来气。”殷知晦收拾了下文书,与齐重渊一道走了出去,薛恽眨了下眼,忙跟了上前。到了政事堂院子前,齐重渊对殷知晦道:“我先回去了,有事的话,差人来乌衣巷寻我。”殷知晦颔首,转身进了政事堂。齐重渊大步朝外走去。薛恽顿了下,急急跟上前,道:“王爷,京城新开了间桑家园子,里面雅致得很,不输秦王府的洄园。王爷可要前去瞧瞧?”齐重渊哪有心思去吃酒作乐,没好气说了声不去,负手头也不回离开。薛恽盯着齐重渊的背影,脸色很是难看。齐重渊天天歇在乌衣巷,周王妃没了宠爱,怪不得对他冷言冷语,连着薛氏都受了冷落。薛恽提着衣袍下摆,急匆匆出了宫,赶往了周王府。齐重渊在人前还会极力掩饰一二,到了乌衣巷便再也受不住,进屋后,连洗漱都顾不上,一甩衣袖,扯着嗓子破口大骂。“老大不要脸!以前徐氏不过间破铺子,短短几年,就变成了几十间。这些铺子,还不是靠着欺行霸市而来。这些本就是我大齐的钱财,被他捞到了自己手里去,他何来的脸为大齐,为阿爹分忧!”丰裕粮食行这些年也飞快壮大,齐重渊下意识忽略了,文素素自不会提。齐重渊骂了一大通,直到口都干了,方喘息一口,在塌几上坐下,双手叉在膝盖上,余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