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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说法,完全基于一个假设,那就是水杯的确是在12点56分,被保洁意外调换的,”单瀮反驳,“你就没有想过,红绳的确掉了,但保洁绑回去的时候,没有犯错呢?如果那个时间点,投毒和调包都已经发生了,保洁对这件事毫无影响。而凶手故意掉包的原因,是他知道卢蔚与赵家的矛盾,想把这件事嫁祸给卢蔚。”
“短短二十分钟内,你说那破红绳能被人换掉几次?”林鹤知皱起眉头,“你非要排列组合,那这种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但一般来说,越简单的解释,越有可能是真相。”
“我是从杀人动机出发的,”单瀮解释道,“和赵建城比起来,谁会想毒死汪贤呢?”
赵建城这人,院方恨他独自霸占双人间不付两张床位费;医生、护工恨他家属咄咄逼人,不近人情;病友们恨他吵闹,脾气差……除了亲生子女,似乎谁都恨他。相比之下,汪贤就安静多了,每天就躺着,任何护理都非常配合,再加上无法说话,基本不与院内其他人交流,怎么可能得罪人,招来杀身之祸呢?
不过,以防万一,单瀮还是问了问卢蔚,汪贤平时是否和什么院友、或是医护人员闹过矛盾。卢蔚想了半天,摇摇头,说汪贤和外人沟通的欲望很低,很多时候就连子女都不想交流。
“他这个样子,自己应该也是很痛苦的,没有什么对生活啊,对社交的渴望,”卢护工压低了声音,和单瀮小声说道,“他不是不能说话吗?有时候就拉着我的手啊,在我这个掌心比划这个‘死’字。”说到这里,卢蔚显得也有些难过:“老汪人是很好的,哎,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本就不富裕的子女掏空钱包只为了他这样痛苦地续命,老人压力也很大。
“的确很痛苦,”林鹤知点点头,站在老人床前就是一句,“我不太理解子女在干什么,这到底是孝顺,还是折磨?”
汪贤好像听到了,在床上颤抖着挣扎起来。
在那一瞬间,单瀮是真恨不得把林鹤知一脚踹进土里。
卢蔚连忙来打圆场:“人活着,终归是个念想。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汪贤听了这句话,躺在床上又安静下来,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无声地落下两行泪来。
林鹤知垂下头,不说话了,看上去好像有点抱歉。其实,在那一瞬间,林鹤知感到有些荒诞——因为他并非意识到说错了话而感到内疚,反倒是内疚于——他丝毫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
剖开气管,无法自主进食、排泄、活动,只能躺在这样一张狭小的床上,等待着癌症下一次转移,或者某次脑血管堵塞——可在这期间,汪贤能听到声音,能感知这个世界的存在……
在林鹤知看来,活着进地狱,也不过如此。
电光石火间,一个诡异的念头在林鹤知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猛地回头喊道:“我知道了,凶手不是想害他,凶手其实是想帮他!”
乌|头|碱,乌|头|碱……
它本来就是一种镇痛药物,且可以用来缓解癌痛。
林鹤知缓缓抬起头,看向单瀮,眼神里闪着某种异样兴奋的光芒:“我想看三木护理院最近一年以来,所有的老人死亡记录——所有死于心源性猝死的老人。”
二次死亡
单瀮闻言, 眉心锁得更深了:“你怀疑这并非独立案件?”
“如果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出于个人仇恨,那么大概率是独立案件,”林鹤知解释道, “可是, 如果凶手的杀人动机, 是一种拯救老人的欲望——ta通过给死亡,给病人提供解脱,那这种欲望是可以被反复满足的。”
这里是护理院, 多得是汪贤那样的老人。
而高度提纯的乌|头|碱,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频繁往来的开水房公然投毒……这种大胆且熟练的行为特征, 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你想看你自己去看, ”单瀮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还是从进出水房的人里开始查。”
好在三木护理院有详细记载每一例死亡病例。
林鹤知首先挑选出所有心源性猝死的患者,再筛除病史中就有心脏病,或是尸检证明死者有心脏器质性病变的老人。
这样一来,他总共找到十一名生前没有心脏问题,却死于不明原因心源性猝死的老人, 而在这十一名死者中, 林鹤知发现有三名老人和赵建城一样——在突发心律不齐之前, 都出现了呕吐现象。
林鹤知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三位老人的资料,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共同特点:他们都是癌症转移患者, 全部住在护理院c区,属于生存质量极低的老人。
这三位老人分别由三位不同的护工照顾,其中一位已经离职了。
林鹤知找到尚未离职的两位护工, 问起了那位老人去世的事。由于时间久远,一名护工已经记不清了, 而另外一名护工回忆到,她照护的那名老人可以正常说话,在呕吐前有向护工表达自己嘴唇很麻。
林鹤知心说:果然。
嘴麻是乌|头|碱中毒最早起的症状!
林鹤知有些兴奋地找到单瀮:“我们在找的,很有可能是一个连环杀手,ta最起码已经在护理院c区活跃了一年!”
“首先,可以排除c区的老人,这些人大多不能自理,行动不便,但凡有药物渠道,可能已经自杀了。凶手不一定有医学学历,但ta一定有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因此,我重点怀疑护理院的医护人员。”
林鹤知语速飞快:“而且,这个人大概率不是护工,因为护工要24小时待命,不是睡护工的集体宿舍,就是拉张躺椅睡老人身边,他们接触毒物的途径有限。我们要找的凶手,就在护理院上班,且每天晚上有机会回家的人。”
“行了,行了,眼前的案子都没解决,你又给我一口气找来三起根本就无法循证的案子?”单瀮瞄了一眼林鹤知递过来的三份档案,扫垃圾似的推到了桌子一侧。
“在你倒腾这些虚无缥缈的证据时,我已经明确了可能投毒汪贤的犯罪嫌疑人!”
单瀮把两张列表拍在林鹤知面前,一张是案发中午进出过水房的所有人员,而另外一张是由卢蔚口述的,院内所有与汪贤沟通过的医护与院友,而这两张列表里,只有一个重合的名字,单瀮拿红笔将他圈出——
汪贤的主治医生,姓胡。
三木护理院总共有十名医师,涵盖心脑血管、神经内科、内分泌、以及肿瘤等常见老年病领域。赵建城有严重的帕金森病,所以他的主治医生是神经内科的,而汪贤作为一名癌症康复病人,主治医生正是他的肿瘤科大夫。
恰好,那天中午,胡医生就去过开水房,还是一个人,有独自作案的空间。
不过,胡医生全盘否认了单瀮的指控。
“我是听说了院里有什么投毒的,”胡医生冷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还能怀疑到我身上,离谱了吧?”
“根据水房进出的监控记录,警方的怀疑合情合理,”单瀮语气里也没什么情绪,“你的目标原本是汪贤,却因为水杯调换的意外,毒死了赵建成。”
“或许,是因为赵建城家属嚷嚷着要尸检,你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才故意调换了两具尸体身份?毕竟,太平间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而被掉包的那具尸体,家属约好了送去殡仪馆火葬,这是你们医院内部才能获取的信息。”
“拜托,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去过停尸房,你真是越说越扯,”胡医生神情极度淡漠,“警官,用你那只能考公大的脑子想想,我为什么还要冒着犯法的风险,去杀一个本来就要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