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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家也是三间房,不过想来不像药郎君这般只住了主仆二人加一个侍女,此时整个院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人,点着数个油灯,围着中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中年男子和附身查看男子情况的药郎君。
众人面上姿势表情各不相同,一位老妇人瘫在地上只是哀嚎,她身边有位较为年轻的妇人跪坐在地想去搀扶她,另一位年轻男子焦急的与药郎君攀谈,还有四五个从大到小一字站开的孩子望着老妇人,各个面带忧愁,而王婶只敢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垂泪。
那老妇人在地上滚着嚎上两句,便要指着王婶骂两句,什么丧门星什么黑心肠的毒妇人,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大喊正是因为娶了她这么个儿媳妇才把她儿子克成如今这样。
王婶只敢捂着脸哭哭啼啼,并不敢回嘴,倒是最大的那个男孩子一脸愤怒,忍耐许久,还是忍不住大声的反驳道:“我娘不是丧门星!我爹是自己摔倒才变成这样的!”
老妇人闻言更是杀猪般的嚎叫起来,连着这男孩一并的骂了起来,其他几个孩子见状干脆也扯着嗓子大声哭闹,院中一时间沸反盈天,引得周围邻居们纷纷从家中探出身子查看情况。
而身处噪音正中心的药郎君却依然一派仙人姿态,只专心的低头查看王婶丈夫的情况,好像这堆老的少的闹成一片他并没有半点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周灵心想,他恐怕很乐意见到这种场面,并十分沉醉其中。
只因周灵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仿佛透过现实看到了虚妄的存在,她看到这院中数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冒出了黑烟,那老妇人身上几乎是浓烟滚滚,将她的身形都掩住了,而那愤怒的男孩面上表情越来越扭曲,状似恶鬼一般,冲天的黑烟从他头上直冲云霄,而后又被什么吸引降落在院中,汇聚在一起仿佛成为了某种具有实体的阴暗粘稠的物质,继而被药郎君全然吸入体内。
不知道他这是修行的什么邪法,这院里的人受黑烟影响,渐渐地都宛如丧失理智一般互相争吵了起来,那愤怒的男孩双目赤红,好像要滴下血来,他大喝一声冲进屋里,只听的里头闹出许多的动静,那男孩便拿着一把柴刀便冲了出来。
见儿子拿了凶器,王婶口中哭喊着,也像中了邪一般朝着老妇人撞过去。
这样下去他们怕是要自相残杀起来,这间小院将化为人间地狱!
周灵紧紧地握住双拳,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药郎君为何要闹出这样的动静?他是故意的吗?她想要避开将要发生的惨剧,但双脚却像生了根般站定不动,她自以为修炼到家的心机手段到了此界被衬托的像是过家家一般幼稚可笑,现在的她实在无法眼见着好好的人被人当做玩物一般戏弄作践,再摧毁殆尽。
她因恐惧而有些颤抖,只能赌这并不是药郎君的本意,他是一时失了分寸,周灵深吸了一口气,出声唤道:“夫君,王婶家这位还好吗?夫君可能将他救回来?”
周灵的声音像是一道休止符,王家人的动作均是一顿,而药郎君也好似忽然醒过神来一般看向他们,望着这一院子的乌烟瘴气,他面上先是带了点懊恼,随即又露出了温和又亲切的笑容,嘴角弯成了一个十分恰到好处的弧线,对暂且停下了哀嚎的老妇人柔声道:“大娘且放心,他不过一时痰迷心窍,并无性命之忧。”
药郎君说罢又转头看向周灵,话语间带着些许责怪的意味:“夜深了,夫人还是先行回去吧。”
他那琥珀色的双眸在小院昏暗灯光映射下显得有几分诡异,待周灵仔细看去,又觉得那是疯狂,而这院中像怨灵作祟般肆意张扬的黑烟已经淡了许多,周灵不敢再多说什么,点头称是,转身回了家。
周灵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的雕花,瓜瓞绵绵,枝繁叶茂,雕刻它的工匠拥有一双灵巧的手,复杂的花纹栩栩如生,不知是哪家长辈寄托的对儿女的美好期许,而此时这些怀着美好愿望的长辈又身在何处呢。
她不禁想到,药郎君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张床?他们是何时搬来此处,又为何要留在这小小的市井之间扮演寻常的夫妻。
是为了汲取这些为了营生终日劳碌,停不下病不起无法喘息的平凡百姓的绝望,还是为了将自己隐藏在这热闹到有些拥挤的街坊四邻之中。
四下寂静无声,隔壁小院的动静已经消停了,但药郎君不知去了哪儿,还未回家。
周灵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掌下的生命是如今她能保护自己的唯一依仗,她能感到随着呼吸它在慢慢成长,自己也得益于此,生出了许多变化,她能察觉到自己拥有了更为敏锐的感知、更为坚韧的灵魂、更为强大的身体,多亏了这些改变才能在今晚能勘破药郎君的真相。
她也能感受到它的渴求,它还太过幼小,需要更多更多力量,即便是这样非凡的生命,处在生命伊始的阶段也无法仅仅靠自己长大。
周灵想,她好像知道应该怎样去照顾它。
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这个世界运转的方式,努力想要与它再次建立联系,在她强烈的祈愿中,周灵忽然感到了一霎间地失重,她像是仰面跌入了一池星河之中,有一瞬间猛烈的窒息感,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曾来过的那个浩瀚的银河里,这次她并没有熟睡,她的神智清醒,目标明确。
银河众星依旧璀璨,它们沉默的闪耀着,在巨卵一呼一吸之间不断化为齑粉与它融为一体,而后又重新诞生新星,这已是一个拥有自己规则的小小世界了。
周灵着迷的观测着这全新的规则,这小世界也包容的展示着其内在运作的轨迹,她学习巨卵呼吸的频率,引得星尘纷纷落在她的肩头,不过几次呼吸间,她的身上便积累了厚厚一层闪耀的星尘。
星尘与她相拥,周灵感到虚妄之中的自己愈发详实,她沉醉于此,生出一些不如长醉不复醒的冲动。
但现实之中种种诡秘的存在却不肯容她这般快活。
周灵猛地睁开眼,突然从虚妄之中抽离的感觉仿佛被人在心脏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药郎君放大的脸正在她面前,此时他脸上没了白日里那时刻挂着的笑,他伏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像是某种疯狂而没有理智的野兽。
周灵吓得不轻,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言不发的盯着药郎君的眼睛,四下一片漆黑,房内也没有点油灯,而周灵却能清晰的看清楚他的表情,药郎君的状态很奇怪,他伸手一点一点的触碰周灵的脸颊,手指慢慢向下滑落,直到停在她的脖颈处。
药郎君双指感受着这具躯体的心跳,十分有力,他仔细的沉浸在这旺盛的生命力之中,着迷的分辨其中潜藏着的第二种律动。
不由自主的,药郎君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无声无息的笑了,身形不断在虚妄与现实之中变换,这小小房间里空间似乎变得扭曲起来。
周灵几乎要被他生生扼死!
不知药郎君此时发的什么疯,周灵用力抓住他的手,勉强挤出几声求饶:“夫君……夫君快停下……”
药郎君置若罔闻,手上的力度仍在不断加大,周灵已经无法呼吸,她像一条上了岸的鱼,抵死挣扎起来。
但哪怕是已经开始变强的此时,周灵的挣扎在药郎君眼里也不过蚍蜉撼树罢了,直到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药郎君仍旧没有停手,因此周灵并不知道,就在她濒死之际,药郎君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收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皮肉焦糊的手心,眼中的疯狂渐渐消失,药郎君长叹一口气,心里有些嫉妒,喃喃道:“这物倒是护主。”
他说着便捏紧拳头,再松手时,手心可怖的痕迹已然消失不见,药郎君又抬头望向失去知觉的周灵,有些懊恼的伸手触碰了她脖颈处狰狞的红痕,随着他的触碰,红痕消失不见,周灵的呼吸也安稳了起来。
他的手停留在周灵脸上,俊美狭长的眼眸里露出几分犹豫,药郎君思考了一瞬,叹气道:“抱歉,偶尔我也很难控制自己,今晚便忘了吧,可要好生的生下我们的孩儿呀。”
药郎君又轻轻的抚摸着周灵隆起的小腹,无可奈何地宠溺道:“明明是爹爹我辛苦将你喂养大,却这样没有良心。”
他靠着周灵躺下,牵起她的手,身上黑烟弥漫,转眼便将两人的身形一并掩去,药郎君的表情也不断变化,一时露出无限欢喜的娇羞,一时哀伤到泪盈于睫,上一秒面目扭曲宛如怒目金刚,下一秒咧嘴大笑出声,说不出的怪异荒诞。
那围绕着他们的黑烟异香扑鼻,愈发浓郁起来,到最后如有实质一般,阴冷黏腻,整间屋子里尖笑声哀嚎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待要仔细分辨,又只剩尖锐嘈杂的高频噪音,黑烟中鬼影重重,表情如药郎君一般夸张的男女老少们影子摞影子,重重叠叠的无法分辨仔细。
药郎君表情变换的更快了,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具体的形态,将要融化在黑烟之中,终于在他要彻底失去身体之前,他握住周灵的那只手轻轻用力,所有的黑烟像是突然有了目标一般,雀跃着叫嚣着,全部撞进了周灵的腹中。
周灵微微隆起的小腹随着黑烟侵入,胀大到教人怀疑是否她轻轻一动便会破裂的程度,她身上也渗出了浓浓的异香,这香味太浓太怪异,闻多了教人几欲作呕,此时周灵的模样着实可怖,药郎君却丝毫不在意,一脸兴奋地盯着这畸形的孕肚。
在他狂热眼神地注视下,周灵小腹肉眼可见的慢慢变小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微微隆起的形状,。
药郎君哈地一声笑出了声,他迫不及待低头虔诚的吻了吻这生命伊始的住所,宛若慈父一般将头贴在周灵小腹旁,轻声哼起了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