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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知道,姜星火赢得光明正大、实至名归。
而且从始至终,姜星火的态度都很谦卑礼貌,哪怕先前反方给的压力非常大,姜星火依旧彬彬有礼地给予反击,而且没有动用权力将此事强压下去,这足以证明他的品性高洁。
这是值得敬重的对手。
“但我有一个问题,还请国师不吝解答。”
“好!”姜星火欣赏胡俨的态度,赞许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藏拙了,胡祭酒请问吧。”
“今日之世风,虽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可终归还是能称上一句大抵淳朴的,这也是为何我等儒者一力捍卫的缘故。”
胡俨说的没错,虽然在南方出现了新的思潮,但如果就整个大明的范围来看,“民风淳朴”并不是什么贬义,百姓愚昧的同时,确实在三纲五常等礼教的束缚下,显得很淳朴。
而这种世风,是有利于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大明维持整个社会稳定的。
“可今日之后,天理动摇,国师就不怕三纲五常崩解,整个大明陷入思想混乱吗?”
胡俨说完,静待姜星火的回答。
姜星火伸出手指,轻轻敲打膝盖:“首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胡俨愣了下,道:“请问。”
“你知道对百姓来说,什么是天理吗?”
杨士奇皱起了眉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姜星火微微扬眉,目中闪过一抹精芒:“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天理。没了肚子里的粮食,再聪慧的人又有多少用处?”
“百姓不在乎这些所谓三纲五常的崩解,人是有本能的道德心的,就算没有父为子纲,难道父子之间就没有本能的道德相处了吗?之前解大绅就说过‘盖赤子之心,见父自然知爱,见兄自然知敬,此是天理源头,何消去存天理,而后发之为事父乎?’就是这个道理,人伦关系,就算没有三纲五常的约束,一样是存在的,并不会因为三纲五常的消失而消失。”
“换句话说,在三纲五常这些概念没有被发明出来之前的时代,在孔子诞生之前的时代,人伦关系就不存在了吗?”
这是一个相当尖锐而又真实的问题。
即人的社会伦理关系是先天存在的,儒家没有出现之前就有,儒家即便消亡了,它还存在。
伱出不出现,它都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以姜星火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就算是三纲五常崩解,也不意味着社会基本的人伦关系的崩解,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三纲五常的压迫束缚作用,远大于它的道德导向所用。
没有三纲五常的压迫,大明的社会风气会变得更加开放,这种开放,对于逐渐转向新的道路的大明并不是什么坏事。
“而对于士子来说,理学有道理,别的学说未必没有道理,道理就摆在这里,总是越辩越明的,纵有一时的思想混乱,又有什么干系呢?”
听到这话,旁边的王允绳和胡俨,也都若有所思了起来。
姜星火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极度的自信。
在思想问题上,不能用武力镇压,也不能充耳不闻,阵地就在这里,你不占领对立的思想就会占领。
只有直面上去,用客观扎实的理论去说服普罗大众,甚至是你的对手,占领住这块阵地,哪怕是一部分,都足够了。
不去应对才会造成思想混乱,造成社会动荡,但自己坚持的思想只要站住脚,以后的事情,就都好说了。
实际上,姜星火确实该有这份底气。
姜星火太年轻了,身体也倍棒儿,心态还好,别说轻松熬死朱棣了,朱棣正常死亡的时候,姜星火估计才四十多岁,就是把朱高炽和朱瞻基按正常死亡时间送走,姜星火也就五十多岁,努努力长寿点,没准能把没出生的堡宗都送走。
时间站在姜星火这边。
而按照现在的布局,二三十年后,姜星火就能做到门生故吏遍布庙堂了。
经历二三十年的思想变迁,到了那时候,姜星火的这套“物质一元论+致良知心性论+实学+科学”的完整理论体系,定然已经成了大明的官学,取代了理学的地位。
毕竟,这是一套比理学更加实证化,也更加适用于大明社会的学问。
到了那时候,作为历史上为数不多地构建了“本体论+心性论”的完整理论体系的大哲学家,作为推广出了各种科学观念的存在,姜星火早就抵达了北宋五子的“诸子”级别,成为当世唯一能被称为“子”的存在,也就是圣人的预备役,他的名字早已响彻天下,拥趸极多,几乎可以说是当代思想界的领袖级巨擘,任何人,即使是皇帝,都得给予十足的尊重。
而作为一个政治家,他也肯定清楚,一旦失去了统治力量的帮助,任何优秀的理论都无法被推行下去,所谓的学术,也仅是空谈。
更别说,现在是乱世刚刚结束。
一切,必须靠刀枪说话!
只要军权在他这边,那么思想界的任何动荡,其实都不足为惧。
动用武力是下下策,但不意味着这不是一个可被选择的选项。
“那今日的太学之会。”
姜星火继续开口,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辉,语调铿锵有力:“所有对话论述,便由内阁负责记录的翰林们整理,明日以连载的方式登《明报》,传之天下。”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胡俨和杨士奇的表情瞬间僵硬,沉默不语。
太学之会这件事情,本身的过程是秘密的。
但是结果既然如此,一定是要公之于众的。
不过,胡俨绳和杨士奇等人都是读书人,自诩为君子。
而现在,姜星火把这层窗户纸挑开了,直接把这个问题摆放在台面上,摆到他们面前,就算不承认,也不行了。
“国师。”
国子监司业王允绳脸色难看,低声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