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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善沐浴过后,坐到了椅子上,她贴身穿了件略显单薄的白绫袄子,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外边拢着厚实的貂鼠皮袄,一头微湿的乌发随意地垂在身后,耳畔的发丝滑落至白皙的脸颊,她垂眼看?着案上的书信,长?睫如扇,投下一小片阴影。
信件是傍晚时?分送来的,她让张亨打探了曹兴祖的死因,外面传出?的消息是突发急症而亡,至于是何急症就不好?言说了,张亨交友广阔,探到曹兴祖是从?妙莲庵里被?人连夜抬回?府的,隔天就传出?了死讯。
有些事不好?对姑娘说得太直白,但张亨估摸着这曹兴祖多半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这人荤素不忌,达官贵人去的青楼楚馆去得,下等人进的窑子也往里钻,死在女人身上是早晚的事。
妙莲庵是什么地方,萧时?善自然?是知道?的,她细细揣摩了片刻,即使得不到确切消息也知道?曹兴祖死得不那么光明正大。
她搁下信笺,拿起梳子对镜梳发,死个人而已,着实没必要大惊小怪,况且死的是曹兴祖,只能叫死有余辜。
从?某种程度上看?,萧时?善实在算不上心善的姑娘,以德报怨这种事万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甚至别人对她的恩德,也不会被?她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她太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多余的善心和道?德压根不是她该有的东西,那是娇养长?大的姑娘才可?以拥有的奢侈品性,抑或是侯府一脉相承的自私刻毒,再怎么想撇清关系,也摆脱不了血脉里传下来的东西。
倘若让她拥有可?以掌控生死的权势,曹兴祖这样的人早就死八百回?了,不要说风风光光地出?殡下葬,就是埋进墓里也得拖出?来狠狠地鞭尸。
她对着信笺思索半晌的原因可?不单单是因为曹兴祖的死活,萧时?善抚着发丝心道?,莫非真应了那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一夜过去,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萧时?善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透红的光映了进来,仿佛点上了红纱灯笼,她起身去做早课,出?门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这时?辰除了庵堂里的女尼,连国公府的下人都没起,地上积雪未扫,微云在前头提着灯笼,疏雨扶着萧时?善的胳膊,主仆三人沿着廊下走过。
疏雨悄悄地打了个哈欠,跟着姑娘早起了这些天,依然?没习惯这种作息,天冷了,人就舍不得离开暖和的被?窝,往日最爱赖床的人明明是她们姑娘,可?来了这庵堂,每日天不亮就起,往常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都没起这么早过。
“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这天多冷啊,我看?这净慈庵里的尼姑都不一定能起得来,咱们这一路走来,都没听到点动静。”
“我们在这里住不了几日,跟着做几日早课晚课,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求个心安罢了。”
这会儿外面有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打着呼哨地从?院子里吹过,刺骨的寒风刮在肌肤上,有种刀割般的疼痛,萧时?善顶着寒风走进了大殿。
疏雨去拿了三个蒲团,把蒲团摆在了老地方,她和微云坐在姑娘身旁,跟着姑娘一块做早课。
天空阴沉得厉害,眼看?着还要再有风雪,早饭过后,季夫人派程姑姑来知会萧时?善收拾行装,决定提前两日回?国公府。
萧时?善对此没有异议,迟早都要回?去,她不可?能安心在庵堂里当尼姑,这种吃斋念佛的清净日子,过个十来天还成,长?年累月地过下去,怕也熬不住这般孤寂。
收拾好?东西,萧时?善出?门去了季夫人的院子,庵堂地方不大,走几步就能到,她踏着雪沿着石子路走着,视线一晃,冷不丁地顿住了脚步。
李澈停在不远处,身上穿着银灰色宝相花暗纹锦袍,外面披了黑色大氅,身姿如松,偏头朝她看?了过来,地面铺着细雪,在日光地映照下有些明晃晃的耀眼。
季夫人提前?吩咐了下去, 丫鬟婆子早早地把行装收拾了起来,这?会儿车马已在外面备好?,把东西抬上去就可启程回?府。
听起来是简单, 但光搬东西也得搬上小半个时辰,既要防止磕碰破损,又要把所有的物件归整清楚,不是一股脑搁上去的事儿。
半路碰上李澈后,二人一块去了季夫人的院子,那边还有点器物用具要收整, 程姑姑清点好?东西, 命丫头装进箱子里,再由粗使婆子抬出去,东西虽多,却也能有条不紊。
眼尖的小丫头连忙问安打帘,程姑姑把手里的册子交给新竹, 亲自?迎了过去,笑道:“公子,少奶奶你们先坐, 太太在里面呢,我进去通禀一声。”
萧时善往四下扫了一眼, 光是茶具就摆了三四套, 见?的珍宝多了,眼力自?然跟着提升了,愈发明白季夫人手里的东西件件有名堂, 那是非珍品而不入其眼, 说不艳羡那是假的,勋贵人家的夫人日子奢靡些?算不得什么, 但如?季夫人这?般能随心而行?的实在少见?。
娘家底蕴深厚,夫家显贵煊赫,在内掌握内权,在外备受崇敬,里里外外都受不了一丝气,还能过得如?此悠闲自?得,这?叫萧时善好?生羡慕,思及此她不由得瞧了瞧李澈,倘若他能让她过上这?般日子,有什么忍不了的,便是让她洗手作羹汤也使得。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专注,李澈的视线朝她投来,他一路策马而来,身上沾染的寒气重,没让她靠得太近,这?会儿见?她头上没戴风帽,因适才在外面走?了一段路,鼻尖已经冻得微微泛红,一双水眸更如?水洗般澄澈,他伸手握了下她的手,“冷吗?”
高于体温的掌心甫一握上来,肌肤就被烫了一下,像溅上了一粒火星子,萧时善下意识想收回?手,他干脆将她整只手包裹了进去,好?在有衣袖遮掩,倒也看不出什么,她拿眼去瞧他,又往周围的丫鬟那边扫了扫。
李澈没理会她的示意,直接对跟在萧时善身边的疏雨道:“去拿手炉来。”
疏雨应了一声,赶忙去拿手炉,真不是她们伺候得不尽心,而是她们姑娘出门不爱用手炉,总嫌拿着碍事。
萧时善看疏雨跑得那叫一个利索,扭头对他道:“我不冷。”
李澈握着那只冰凉凉的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我冷。”
亏他说得面不改色,再被他握一会儿,她的手心都要出汗了,不过他既这?般说了,却是不好?去挑刺,总不能连个手炉都舍不得给。
旁人都是小别?胜新婚,唯独到李澈这?儿次次不成立,在外游历个大半年?,回?府头一晚连她的院子都不踏入一步,从辽东回?来那次更是撇下她就走?,这?次来接人只怕也是沾了季夫人的光。
她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夫君是来接太太的吧。”真有孝心。
李澈掀了下眼皮,“是来接母亲,但也不至于把你撂一边。”没必要分?那么清楚。
萧时善心道他也没少把她撂一边,她的目光往下瞟了瞟,被他这?样握着,倒真觉得自?己的手冰凉凉的,起初刚来庵堂的时候她还时刻拿着手炉,后来嫌麻烦就不用了,再后来也就冻习惯了,可见?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然而这?般双手交握多少有点不自?在,萧时善目光游移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矫情,不管怎么说,人都已经来了,还知道给她暖手呢,何必非要不知好?歹,总要有些?长进才是。
颈边毛绒绒的滚边蹭到下颌,生出些?微的痒意,她抬手轻挠了两下,放下去的时候,索性把这?只手也伸进了他的衣袖。
她飞快地抬了抬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厚着脸皮放心大胆地贴了上去,说实话是比手炉好?用得多。
她向来觉得他的手生得漂亮,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又蕴藏着力量,写?得一手好?字,还精于篆刻之道,若是将来落魄了,便是靠着这?门手艺也能混口饭吃。这?当然只是随意的假设,他哪里就沦落到去卖艺的地步了,无论如?何她还是盼着他好?的。
李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摩挲着她的手背,默不作声地看了她片刻,萧时善被他看得有点发虚,她不是睁眼瞎,相反在察言观色方面还相当敏锐,只是这?点灵光端看她肯不肯费心去用而已,有闲心的时候自?然肯用一用,没闲心的时候便果真成了睁眼瞎。
她知道前?些?日子他虽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大约不会有多痛快,当然这?是她自?个儿揣摩出的结论,毕竟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实在厉害,既不屑于疾言厉色,更不会把不值一提的小事放在心上,想去窥探他的心思简直难如?登天,可这?并不妨碍旁人绞尽脑汁地去寻蛛丝马迹。
话说回?来,示好?而已能有多难,萧时善借坡下驴地把手往上贴,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不知是她的手太凉,还是他的体温太高,肌肤相触时总有点异样,仿佛热源能从指尖一路蔓延到耳畔。
至于如?此委婉的示好?,李澈究竟能领悟到几分?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