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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后宫的诸多变化,沈长青倒显得很无所谓,不置一词。对待周粥的态度也就如那晚从昆仑山回来时差不多,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会平心静气地与她说上两句话,会替她探查气力经脉恢复的情况,也还会照着从前的习惯在御膳时给她一片袖子。
可周粥知道,他嘴上不说,心里对她表现出的这“独宠一人”的姿态,还是相当受用的。
比起能够克制的眼神,尤其是周粥送走罗言并当场拜了靶子,客客气气令其代为问候洞仙掌门师尊时,沈长青那无从掩盖的醋香才是真的不会说谎。
简直就是柠檬精红透了脸,转世投胎成了苹果精,仿佛酸只剩下一点儿,醋里也带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果香。
日子在一系列的波折后变得四平八稳起来,但也逝去得飞快,沈侍君的“复宠风波”过去没多久,周琼的生辰就近了,早就议定的微服私访计划也实施在即。
参与计划的几人难免要碰头合计,但除了跃跃欲试的百里墨兴奋得像个第一次被长辈带出踏青的孩子外,其余三个男人间的气氛就颇为沉闷了。
燕无二嘴笨,也不懂崇州一案内里的波诡云谲,只负责守护陛下安全,便光听不说。沈长青是个少开金口的,就连他能用传送术日行千里,以及需要其余几人各拿出一样平日常用,沾染过气息的物品用于施法点化为“人”,更方便赋予各自的言行特征,以假乱真,也都是周粥代为解释的。
如此一来,唐子玉反倒成了此去路上最“没用”的一个,文人出身的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连打点车马行装最为细致谨慎的这点优势,都在沈长青的神通之下显得可有可无了心中更是郁郁,只和周粥再次确认了几个细节后,便取走了她事先拟好的钦差密旨,回去为掩人耳目的避暑之行做准备了。
大周境内,帝王可用于避暑消夏的行宫有两处,一个是位于京城以北的箐安避暑山庄,一个则位于东南沿海的醍醐园。但由于距京路途较远,无论是帝王携后宫前往,还是京官带着家眷跟随,都较为不便。自周粥曾祖辈起的帝王就很崇尚节俭,鲜少劳师动众地前往避暑行宫,多半是在京郊或京城附近择处环境清幽的庄子住上两月,度过酷暑便是。
有此先例,此番周粥借着为周琼庆贺生辰为名,带着四个侍君前往其京郊的王府别院小住一段纳凉度假,倒也并不突兀。
这座琼王府别院依山而建,山中绿竹如海,还藏有一处天然温泉,规模虽不算极大,但也容得下轻装简从的帝王仪仗。伴驾而来的只有平时在御书房参议政事的大员,也可安置在山下的几座农家小院中,偶尔返璞归真,体会山水田园之乐,也是趣事。
周粥对这一次出行也还是颇为期待的,唯一不尽如人意的,便是冯老太医念念叨叨着要每日泡药浴逃不掉。听小灯子说,老太医还顺便深谋远虑地往益气补血的方子里头加了点有利于早生贵子的药材……
总之那大杂烩药汤的气味闻起来着实是有些上头。每次泡在里头,周粥就想着自己若丧失的是嗅觉,而不是味觉就好了。
沈长青此前无聊,翻阅过不少太医院的藏书,了解到凡人医者口中所言之气,与修士们所御的气海之气是不同的,用凡品药材就能补上。故而他也不打算闲操这多余之心,更乐得看周粥每天泡完药浴后那捏着鼻子,自我唾弃的表情。
她是符印在身没几日便可下地蹦跶了,劳累的可是他,还得每日都需凝练清气注入她体内,以维持符印运转不停。因此确也不该就这么便宜了她,现下给她添些无关痛痒的堵也省得她日后还敢头脑一热就一意妄行。
周粥原本想着到了小姨的地盘,就把冯老太医安排在距离别院最远的小农庄里,叫她常去农户家中走走,多多义诊,转移注意力,自己也好逃过几次药浴。却不料小姨自发自觉地从冯老太医身上接过了重担,日日不忘催促御药房送来足量的药材,并让伙房用最好的柴火烧上一大锅汤药,盯着周粥泡上半个时辰才肯放人出来。
直到生辰宴过后,周粥向她透底,打算趁夜溜出别院,学祖辈们微服私访,带上几位得宠的侍君去附近城镇转转,体察民情为主,游览风光为辅,请她帮“替身”打打掩护。周琼这才不得已作罢,只能将几份药材分别装包,叮嘱她带上。
“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宫里,你身边那几位啊也不是懂得照顾人的主儿。这一路舟车劳顿,身子若是不舒服了,就记得泡泡药浴,知道吗?”
“小姨,朕还以为你会阻止朕偷偷出行……”周粥却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轻易。
周琼摇头失笑,不无慨叹地道:“阻止什么?说句不该说的,你从小便拘于宫中,别说是皇城门了,便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心中怎会对外边的天地没有好奇?如今你自己做得了主了,想出去走走便走走吧。别院这里有臣替陛下守着,普通政事有裴老丞相代理,出不了乱子。”
“小姨真好!”周粥嬉笑着,一脸卖乖讨好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样,亲昵地挽过周琼的胳膊晃了晃。
时光似乎有片刻的错位,周琼忍不住怔然,等她回过神来时,手已经循着当年的习惯屈指在周粥鼻间轻刮了一下。
“这次出去一定给你带礼物回来!”周粥却没留意到她变得复杂难辨的眼神,只自顾自地盘算着,“好吃的好用的,新鲜的有趣的,都带一点儿——”
“好啊,那就多谢陛下了……”周琼笑应着,起身执意要自己送她离开才安心。
好在唐子玉也做足了要赶车驾马行路的表面工夫,早在别院偏僻的一处后门外备好了车马等候。周粥于是没有推拒,只当饭后散步,和周琼状似漫不经心地一点点从灯烛通明的内院,转悠到了昏黑无人的后山偏院。
“小姨就在这儿留步吧,唐爱卿他们都在外边了。”周粥看向半掩着的门外,停下脚步,对一脸忧色的周琼歪头一笑,“朕只是绕着京城附近的地方转转而已,风土都差不多,算不上什么远行,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宽心吧!”
她没有说出此行真实的目的和去向,也只让周琼以为被安排继续住在别院中的“自己”和“唐子玉”等几人都是事先找来易容仿妆的替身。隐瞒前者,除了唐子玉当日嘱咐的人多眼杂外,周粥私心里是希望小姨能够安心静养,不被牵扯进这些烦人俗务。隐瞒后者,则是沈长青这法术若真传了出去,未免有几分骇人听闻,保不齐人人都得怀疑一下身边人的真假了,故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周琼误会着便是。
“在外凡事仔细着些总没错,也千万别露富。”周琼蹙眉,仍是觉得不妥,“小灯子在你身边伺候那么多年,真的不带上吗?你这身边没一个体己的人,多不方便……”
“带上他就太明显了,里里外外还得他来应付呢。再说了,有手有脚的,也不是非得有人伺候。”周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况且在替自己遮掩的这件事上,没有人比小灯子更熟练了。沈长青变出的“仿人”毕竟不具备有真正属于人的思想,遇事只能做简单的应对,就会说那么几句常用的词儿,少不得小灯子这个机灵鬼代为“传达圣意”。
似乎是听到了门里传来话别的动静,正逗马的百里墨最先耐不住,丢了草梗,索性从外将门推开,低声催促:“陛下,若被打更的经过撞见可就麻烦了,快走吧!”
“朕走了——”周粥也不再耽搁,松了她的手,走到门外冲她挥挥胳膊道别,“小姨你快回去吧!”
“王爷万安,回见。”百里墨语调轻快,冲周琼一笑,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
随着“砰”一声轻响,门就被他顺手关上,视线彻底隔绝。于是周粥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坐进马车,却见沈长青隔着马车几步立在那儿,还盯着门里的方向不动,双眉微敛,不由奇怪。
“沈长青?你看什么呢?”她下意识也扭头看过去,普普通通一扇门罢了。
将清气从双目中撤去,沈长青若有所思地与周粥对视片刻,最终只是抿着唇一摇头:“没什么,走吧。”
“行,先走一段吧。”
这哪里是“没什么”的样子?周粥当然不信,但思及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故而追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点点头,被坐在车辕上的燕无二握住胳膊,跳上了马车,钻进车厢坐稳。
几人此行的地位与分工从一开始的站位就很明确。燕无二坐在车辕上,自觉充当了马车夫,唐子玉、百里墨各乘一马,在前引路。
周粥其实也很想看沈长青在月色下骑着高头大马向自己走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但也不知是不是马对醋味特别敏感,总之没有一匹肯让他近身的,于是顺理成章的,这人便也只能选择坐马车了。
“哎,沈侍君的命就是好,可以和陛下同坐,不像咱们带路的带路,赶车的赶车……都是工具人呐。”百里墨性子顽劣,说起风凉话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你说是吧,燕统领?”
燕统领不想理他并对着他高高举起了马鞭——
“驾!”
一声低喝,马鞭落下,一行人的队伍装模作样地在夜色中走了一段,竟不是直接走的下山路,反而是往山林的更深处而去。
王府别院中有一处高阁,视野极好,掌事女官碧水送周琼手中接回远望筒,有些不解:“王爷,陛下他们怎么不下山,反而越走越深了?”
“这是防着人呢。”周琼负手冷笑,穿过高阁的风扬起她鬓边的一缕发,“进了密林中再绕上一圈,谁能还盯得住他们真正的去向?”
“您是说……”
“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之前把崇州案直接交由刑部复核,也就是个障眼法。”尽管那队车马已经在夜色中彻底模糊,周琼还是眯着眼望着那个方向,“小丫头这是长大了,沉得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