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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台上传出细微的声响,江初礿一愣,「茉……」
他回过头,只见自家猫咪跳上了吧台,眨着一双无辜眼睛看他。江初礿垮下肩膀,伸手将猫咪抱下来。
「我还以为是她呢……」还以为是每次只要他做蛋糕就会冒出来的天使呢……
江初礿摸摸猫咪的头,看着怀中的猫努力避开主人溼答答的手掌,接着跳了下去,不满的喵喵叫了几声。江初礿笑了笑,转身继续方才未完的工作。
一股曇花香味突然充斥在整个厨房和客厅,江初礿顿了顿,转过身体。面容姣好的天使站在他后方,脸上的表情十分悲哀。
「……黛薇尔?」江初礿有点惊讶,他很久没看到黛薇尔了。
死亡天使并没有开口,江初礿注意到她右手上握着惯用的长刀,「怎么了?」江初礿问道。
黛薇尔抬起头,红色的双眼溢满了浓浓的悲伤,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为什么……」她出声,握着长刀的手死紧,「为什么呢……」
江初礿有点不解,他看着眼前的天使,沉默不语。
「……」
黛薇尔紧咬着下嘴唇,最后她抬起头,緋色的眼眸盈满泪水。那是江初礿第一次看到黛薇尔的眼泪,他愣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变成那样,为什么你要出现!」她近几失控地大吼,接着头也不回地衝开大门飞了出去,留下冷风不停灌进屋子里和被吓住的江初礿。
「……甚么?」
他错了,怎么会一时衝动脱口说出那样的话?现在他该怎么办?
他抬起头看着时鐘,双手扭绞。
不能被识破,绝对不能被识破。
不管被谁责骂,不管被谁厌恶,他不想失去那孩子对他的信心。
只因那双清澈的眸子与自己的孩子相仿,所以他绝对不能被他看破。
不行、不行、不行……
他双手摀着脸,嘴角颤抖着。
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谎言去圆满它。
这场戏得演下去。
他抬起头,佈满皱纹的手拿起了话筒,「喂?那个、请问是……」
江初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透天厝,他微微偏头,跟在张巍后边进入房子。
「抱歉啊,家里还有点乱。」张巍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係,我不介意。」江初礿微笑。
脚步声响起,江初礿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从楼梯上走下,年纪大约二十几岁,皮肤黝黑。
「啊啊,你好。」年轻男子露出微笑,「你就是江初礿吧?我有听我爸爸提起过你。」
「是吗?」
「我是张毅豪。」他伸出手,「你好。」
「你好。」江初礿反射的想再自我介绍一次,但他随后想起眼前的男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便打消念头。
「请放轻松,就当是自己家吧。」张毅豪笑着说。
「好的。」
热腾腾的菜很快就送上桌,四方桌上坐着三个男人,就某方面来说实在有点奇异。「请问伯母呢?」江初礿小心翼翼的问道,虽然他已经大略猜到回答是甚么了。
「噢,我妈啊?」张毅豪露出有点悲伤的脸,「她在我小时候就车祸去逝了。」
「啊……抱歉。」看着眼前的男人笑着摆手,江初礿勾起抱歉的笑容,慢慢进食着。
话题不知怎么的,张巍说起了张毅豪小时后发生过的事情。
「他小时候真的很调皮,也很大胆,常常趁着我不注意就骑着脚踏车出去,去哪也不说,非要玩到七晚八晚才肯回家。骂过好几次了也不听,现在也是。」
「我哪有啊。」张毅豪抗议着,张巍笑了起来。
「哪没有?你去念大学时有跟我说要念哪间吗?回到家只跟我说大学填好了,我跟你连讨论都没来的及讨论咧。」
「那个是……」
看着眼前的父子,江初礿笑着,如果父亲还在也会是这样的情景吗?江初礿想着,接着他突然发现两双眼睛直往他身上瞧。
「呃……怎么了吗?」
「江同学你发呆囉?」张毅豪微微一笑,「你今年应该是高中毕业吧?有跟父母讨论过大学要念哪吗?」
「咦?没有……」
「唉呀,还是要跟父母谈过会比较好啦,相信巍叔,父母能给你比较好的建议。」
「你那时候有给我建议吗?」
「你连找我谈都没有,怎么给你建议啊?」
江初礿苦笑地看着眼前拌嘴的两人,「我说的没有不是指没有跟父母亲谈过啦……」
「那不然呢?」
「那不然呢?」
他们俩个异口同声地问,两道视线直往江初礿身上投。
江初礿勾了勾嘴角,想起父母模糊的脸庞,「……我是被姊姊带大的。」
他淡淡地说,然后对着面前两双惊愕的眼睛微笑,「不过我过得很幸福,姊姊也支持我,所以我不担心。」说罢,江初礿挟了一口青菜到嘴里,微微偏头。
「吃饭吧。」
「……好。」
或许是被眼前这名高中生淡然的气势给吓住,张毅豪和张巍两个乖乖地捧起饭碗啃饭,但很快的又开啟另一个新的话题。
用过餐后,江初礿本想帮忙张巍洗碗,但张巍秉持着自己的原则,硬是塞给江初礿一盘水果然后赶出厨房,江初礿只好回到客厅,对上张毅豪带笑的脸。
「他很固执吧?」
「是啊。」江初礿苦笑,将水果和叉子放下。
电视上正播着综艺节目,看着里面夸张的人物动作,江初礿闭了闭眼睛。
「你是谁?」他冷不防开口。
「甚么?」张毅豪似乎没反应过来,眼睛依旧盯着电视。
「你是谁?」江初礿又问了一次。
这次张毅豪转过头看他,空气突然沉重地像是能压死人。末了,他开口笑了。
「你怎么知道的?」张毅豪笑着问道。
「感觉。」江初礿耸耸肩,他能大略感觉到张巍的悲伤来自他的孩子,但就算是眼前自称是孩子的人出现,张巍的悲伤依旧没有减少,反而稍微增加了点。
这代表这个人不是张巍的小孩。
「你很厉害。」他苦笑,「我的确不是张叔的小孩,我是他小孩的同学,我叫廖安霖。」
「为什么要假扮张毅豪呢?」江初礿问道。
「是张叔拜託我的。」廖安霖说,叉了块水果送进嘴里。
「拜託?为什么?」江初礿不解。
「还是感觉不出来吗?」廖安霖嚥下食物,看着江初礿。
「张毅豪已经不在了。」
「……不在?」江初礿一愣。
「对。」廖安霖露出哀伤的笑容,「他死了,就在去年的今天。」
他掩饰得很好,餐桌上的气氛很愉快。廖安霖尽责地扮演着孩子的角色,就连对话的内容也跟他符合,这让张巍有种孩子回来了的错觉。
所以他放心地把男孩赶出厨房,因为他相信廖安霖会帮他演戏,饰演他的孩子──张毅豪。
直到男孩出现在厨房门口时他才发现,原来谎言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建立的。望着男孩清澈的黑色眼眸,张巍有点呆愣。
然后他发现自己有多么想念那双黑色的含笑眼睛。
想念着张毅豪。
「为什么呢?」江初礿开口,说出跟黛薇尔相同的问句,「为什么要骗我?」
张巍转过身体,沉默地看着江初礿。他手上还沾满泡泡,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末了,张巍将身体转回去,洗净手上的泡沫。
江初礿安静地看着一切。
「你知道阿豪是怎么死的吗?」他想起方才廖安霖说的话。
「张叔不谅解他没经过同意就填了那间大学,他们冷战了很久,直到某天阿豪听到张叔生病时才匆忙收拾行李要回家,却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辆酒驾的货车撞上,他被夹在两辆车子中间出不来,就这么死了。
「张叔过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这件事情,他说阿豪离家前有给他一支手机,可是他因为赌气所以一直不肯打电话给阿豪。自从阿豪死掉之后张叔就常常盯着手机发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固执,连通电话都不打。」
「……所以你才会一直找人帮你发简讯,因为只能藉着这种方式来怀念孩子,是吗?」江初礿静静地说,黑色的眼睛直视张巍。
张巍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浮出浅笑,一种回忆着甚么的笑容。
「你很聪明,就跟阿豪一样。」他说道,然后闭上眼睛,「我并不希望你发现,因为我几乎把你当成了我的孩子。」
「但我终究不是张毅豪。」江初礿轻轻地说。
「你跟他的眼睛很像,都很乾净。」张巍说道,脸上虽然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他却微笑着。
「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固执的坚守自己的原则。」
他的孩子好独立,独立到他很怕。他知道孩子从小就失去母亲,所以他努力地想同时扮演好两个角色,想给孩子不亚于别人的爱。
可是他的孩子却笑笑地告诉他,只要负责好父亲的角色就行了,剩下的他不需要。然而张巍看的出来,纵使他再怎么努力地想独立自主,有很多事还是扛不起来。
他好心疼他。
所以当孩子淡淡告诉张巍他已经选完学校并上缴时,他很害怕,怕张毅豪会像深爱的妻子那样离开他,所以他反对,为反对而反对,最后造就了孩子独自一人离去,离开他的身边。
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只来的及看到孩子冰冷的身体和染血的脸庞,一如当年妻子逝去那样。
最后他们俩个都化成了灰烬,永远沉睡,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空洞的房子里独自哭泣,承受悲哀。
他好想念好想念孩子……
「阿豪他……应该很恨我吧?」张巍露出苦涩的笑容。
「失去亲人……很痛吧?」江初礿轻轻说道,张巍抬起头,接着想起眼前的孩子跟他同样的失去挚爱的家人。
「我不记得他们的长相。」江初礿淡淡地笑了。
「很悲哀吧?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长相了,每次看着照片都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你也有留着张毅豪的相片,对吧?」江初礿问道,张巍很轻很轻的点点头。
当时的他是因为茉奈而化解了哀伤,现在的他该做些甚么来化解张巍的悲伤呢?其实这点就连江初礿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如果你还在……就请帮帮自己的父亲吧。江初礿如此祈祷着。
「或许我们会因为一件事情而讨厌家人,甚至是不予理会,但血缘终究是血缘,孩子终究是孩子,不管事情有多糟糕,这么久的时间了也一定会原谅。」江初礿说道。
「没有甚么恨不恨,因为是最爱的家人,所以能轻易地原谅。」他望向窗外,看着蔚蓝的天空,「我想张毅豪应该很高兴自己的父亲到现在还惦记着他吧?」
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张巍愣了愣,颤抖地拾起手机。
亮起的萤幕上显示有一封简讯。
我很好,对不起,谢谢你。
还有,
我爱你。
────张毅豪
张巍将脸埋进掌心里,默默地啜泣着。
江初礿深吁了一口气,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
「回来了啊……」他轻轻说道。
桌上摆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相片里的女性笑的温婉,另一张照片里的男孩则笑得灿烂。十分相仿的黑色双眼都瞇了起来,挤出相同的淡淡纹路。
他不知道孩子有没有回来,只知道那天之后家里突然跑进了一隻小狗。
黑色的圆滚眼睛让他想起了挚爱的妻儿。
「小黑?」他轻唤,然后一团毛茸茸飞奔到他脚边,摇着短短的尾巴看他。
看着牠清澈到几乎能反射他身影的眼睛,张巍露出宠溺的笑。
「你是阿豪吗?」
「汪!」
「是吗?」
「汪汪!」
他摸摸小狗的头,一阵风吹过,在寒冷的季节里,那阵风感觉起来竟如此温暖,就像是妻子暖和的手一样。
张巍愣了愣,接着露出笑容,「欢迎回来。」他轻声说道,嘴里吐出的白烟消散在空气里。
江初礿看着掛在左手上的银鍊,上头除了之前集满的三色水鑽外又多了一颗蓝色的镶鑽,接着他想起了随着蓝鑽带来的记忆。
依旧是那橙色头发的天使,只不过这次她脸上不再是笑容,而是一副苦涩的表情,十分悲伤。
『明天就是继承仪式了。』曾经见过几次面的人──或者说是神如此说道。
『是啊。』沙罗眺望着幻海,看着远方的星海鲸彼此追逐嬉戏。在这里没有所谓的白天夜晚,累了就睡,醒了就活动,仅此而已。他们不需要进食,就算会吃东西,那也只是因为好奇或习惯罢了,跟身体机能无关。
『总有种你想做些甚么的感觉呢。』主神索纶帝似笑非笑地说。
『你的错觉。』沙罗淡淡地说,脚下踢着水。
『递传者已经知道所有继承事项了吧?』
『嗯。』
『是吗?』索纶帝看着天边,脸上的表情有点黯淡,『那么明天见。』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下沙罗独自一人待在鏤空的白色大地上。
『……我并不想如此哪。』她低声说道,橙色的眼睛写着某种坚决,『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打破这样的规则吧。』
她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