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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佣人,不论长工还是临时雇的女佣,想留下的,都可以暂且留在公馆避难,工资照常发放,若放心不下家人,想离开的,可以带双倍工资与两包蒸糕、两串腊肠走,算是苏青瑶给他们发的拜年礼。
日本人从虹口向闸北进,与十九路军交锋。
他们不敢轰租界,因而绝大多数临近闸北的市民都往最近的英租界涌,一部分躲在家中避难,也有部分涌入法租界。
徐志怀将自己在法租界有的空屋尽数租出,能住四口人的屋子按十六口人租,尽管如此,依然有许多付不起租界高昂房租的难民露宿街头,卷一张捡来的破布,睡马路。
原先就住在租界内的居民倒是没什么感觉,灾祸不落在自己头上,永远不晓得亡命的苦,反倒是因手头的空屋大量出租,发了笔横财,正高兴!
任外头雨打风吹,此处岿然不动,少爷小姐洋人们依旧日日晨起遛狗,坐在街边喝一杯热咖啡。
枪炮声在那头,他们在这头。
过去四五天,战事仍集中在闸北,人们口耳相传着十九路军英勇抗敌的消息。
又迷迷糊糊地混了几日,到二月叁号,离大年叁十除夕夜仅有两日。苏青瑶一觉睡醒,嗓子干疼,不知是哪股邪风在这节骨眼将她吹伤了。她本想靠自己熬过去,然而又忍了一天,次日,小舌发炎,竟连半句话也说不出。
家里没有备药,
徐志怀勉强忍着焦躁,叱责吴妈与小阿七几句后,叫司机开车,送两人去还在营业的药房。
开战至今,这是苏青瑶第一次上街。
她透过车窗,瞧见街边,慈善组织支起了施粥棚。连绵的黑发聚在一处,好似黄土地上压着连绵的黑云。大锅里,灰白的汤里淌着稀稀拉拉的米粒,搪瓷面盆里盛着腌萝卜干。
有一人来,施粥的人便舀一碗米汤,夹几根腌萝卜干,递去,然后挥挥手叫下一个上前。前一个端着碗,蹲在街边,举起碗,嗓子眼发出可怖的悲鸣,喉结一缩一缩,呼噜呼噜地喝,两口就没。
租界的巡警在周边巡视,掂量着警棍,他们瞅着谁不够规矩,就上前,踢几脚,这种事没人敢反抗,也没力气,哎呦一声,拍拍屁股溜走。
但这几日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野妓非但不怕他们,还要亲亲热热迎上去,冲他们挤眉弄眼地比着手势,竖叁根手指,意思是叁块大洋搞一次,晃一晃,表示加倍包一晚,随便干。
自难民的深海划过,去到药房,徐志怀搀着她下车,整皮狐狸毛的大衣严严实实裹住她,只一张脸露在风中。租界的药房,各项药品储备还算齐全,但物价飞涨,早已超出寻常市民的承受范围。医师看完情况,简单开了药,一算,好几百大洋。
买完回来,徐志怀给她喂药,叫她早些睡。
入夜,她冷不丁发起烧,半边冷半边热,好似头颅在密布的炮火下,而身子埋进了森冷的地窖。
恍惚间,耳边传来白日所听见的一切声响,一会儿是仰头喝稀粥的咕噜噜,一会儿是女儿家娇俏也古怪的笑声,一会儿是远方闷雷般的炮声……无穷无尽地嚎叫。
小阿七吓得直哭,在一旁拧着冷毛巾,眼泪一滴滴掉进脸盆。
徐志怀见状,意图披衣出门,沉声道:“我去给西洋医生打电话。”
苏青瑶拽住他的衣角,五指揪到发白,奄奄地哭道:“不要,你不要走……志怀,你不许抛下我。”
“别犯傻。”徐志怀叹息着坐到床畔,反握住她的手,温热的唇落在她紧闭的眼眸与鼻尖。“瑶,我哪怕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