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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过往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五条悟想。
那么,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会在做梦时想起这些庸俗乏味的往事?
一面年代久远的半身镜由左右两位没有五官、面部光滑如瓷器的女佣双手托住,力求以人力调整到一个最佳角度。
为此他们不知昼夜,全身心投入苛刻的练习里,就像人生所有的意义都寄托在这清晨短短的几分钟之上。
只求起床更衣的主人既能以全然放松的心态施施然检查装束,也不会遗漏任何可能不得体的地方。
五条悟偶然恶意地想:如果某天他突然死了或是失踪了,整个五条家会方寸大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出身于御叁家之一,继承百年难得一见的六眼和无下限术式,从东京高专毕业后即继承了家主之位,被整个咒术界公认最强的五条悟,也会在某个早晨或是下午,悄无声息地死掉吗?
这种发言,一定引人发笑吧。
所有人都没有考虑过“五条悟也会死”这种荒诞到极点的问题。
除了五条悟本人。
他也曾认真地思考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
五条家吗?
他对那个藏在深山古林,散发出腐朽气味的古旧宅邸可没有丝毫留恋。自诩是千年传承的家族,一如这个腐败朽烂的咒术界,处处自认高人一等,行事却像苟且偷生的蝼蚁。
不思进取,因循守旧,倚老卖老。
侍女们沉默地捧着半身镜,既不催促也不夸赞,像修炼闭口禅的僧人。
哪怕一米开外的家主正毫无形状地盘腿托腮,百无聊赖地鼓着腮帮。
她们谦卑恭顺地低着头颅,像引颈就戮的麦草,没有半分的不情愿。她们的前辈也曾如此捧着镜匣,服侍上一代的五条家主穿衣洗漱,而她们的后辈也将做相同的事。
活着的不再是人,而是代代积压的繁文缛节。
所以说啊,他为什么会做梦回到这里?
这么想着,他倦怠地抬眸望向镜中,兴致缺缺地瞥了眼镜子。
以昏暗的和室为背景板,白发蓝眼的青年好像在发光一样。
无论多少次,当这张俊美的容颜呈现在眼前时,都会让观者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哪怕所有认识五条悟的人一致认为他的脾气烂到家,性格也是差到极点,仅凭这张好看到不似真人的脸,总使被他惹火的人不能真心实意地讨厌他。
他瞥了眼镜子,愣住,又看了好几眼。纯黑的礼服,左右肩各有一个白色的圆形五条家家纹。
纹付羽织袴?
他穿这个做什么?结婚吗?
当这个念头略过他的脑海时,庭院里有隐隐约约的惊鹿声透过纸拉门,曲折地传进家主的起居室。
走廊外有侍从跪下,膝行几步打开拉门,恭敬地俯伏在地,黑色的高帽与额头碰到地板。
“五条大人。新娘已经抵达宅院,恳请您移步神社。”
不知为何,他的喉头忽然有些干涩,像有暗暗燃烧的木炭炙烤似的。
五条悟看向侍从的脸,试图从他脸上读出“新娘子是谁”的情报。同样是光滑如剥壳的鸡蛋,没有五官和表情。
果然……是梦啊。
纵然如此,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心尖那一点细小如草芥的雀跃,刺破心壤,将根贪婪地扎进血脉,如饥似渴地汲取养分,茁壮生长。
“咳。”他握拳放到唇边,轻轻咳嗽一声,用平淡不带任何起伏的口吻吩咐下去,“我知道了。”
整个五条家都因家主的一句话默然而高效地开始运转。隐藏在暗处的仆役近乎狂热地对待各自手上的任务。
年轻的家主慢悠悠起身,挥退侍女和仆从。他踏出正室,曲折的回廊纤尘不染,樟木地板光可鉴人,廊边是一泓清澈的镜湖,群松环抱,碧意如洗。
檐下交错的野垂木撑起桧皮屋顶,平安时期广泛应用的野小屋结构被细心修缮维护,房檐倾斜伸向湖里。
年幼时他常坐在廊上,眺望湖里飞过的蜻蜓。下雨时檐下密集的雨珠会连成一片朦胧的水帘,小腿似乎还能感觉到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的凉意。
十几年看惯的枯山静水和池泉回游式的庭园设计,如今在梦里看来倒变得禅意盎然。除了不远不近吊在后头,像夏油杰收服的无面鬼似的家仆,五条悟的心情难得变得轻快起来。
哎呀,话说回来,继承家主时都没穿过的正服(他压根没出席),居然在梦中的婚礼上穿了。
他步履轻快,自在娴熟地在宁静古朴的宅院中穿行。放纵希冀和期待喂养的树苗勃勃生长,枝叶铺天盖地,肆无忌惮地扩张领地。
做梦是不用讲逻辑的嘛。
既然五条家的现任家主,咒术界的最强都要与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性缔结婚约,生下子嗣了,那么——
五条悟欣然想到:
如果新娘不是他想的那一位,就……把在场的人都杀了吧。
毕竟最强的新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随着深秋的来临,空气变得十分清新,能见度也不断增强,连带着视界也显得清明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