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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年,2月,周五。
整个名都京里都弥漫着欢乐气息,周末对于舒禾来说不算什么,她只是临近下班时摸出手机,一眼盯到个好久无人提起的熟悉名字。
名为“言雨楼”的男人时隔多年更新一张合影,一辆车,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一辆陪他很多年的车,一个陪他很多年的人”
旁边的女人只有个背影,坐在老车的前盖上。
“我以后就和小小雀说,姥姥当年就是山间一个小顽童,听说大路上来了个俊俏的书生,放的牛都不要了,就跑去看,为了这一眼,搭上一辈子”
铛铛,两声敲门声后,穆凌拿着文件夹走过来。
“下周国庆典礼军乐队方阵的阵型交上来了,你看今年这个打指挥杖的,多漂亮个小姑娘。”
照片上仰着头盯着指挥杖的小女孩舒禾不认识,但她想起那尘封在童年时的记忆。
“你和我说说我舅舅舅妈过去的事情呗,你从来不和我讲这些。”
“其实,我也不了解。”
穆凌抬头看向窗外,白鸽飞过,长西宫还是这番景色,百年不变。
300年4月16日,周日,平国三百年国庆典礼,举国欢庆。
原予作为军乐团最前方打指挥杖的核心,清晨就提前入场,列好队形后,面对长西宫三千城楼正中心,开始做整场阅兵的音乐背景板。
遍布在各个角落的镜头时不时从她的脸上扫过,她必须全程保持微笑,可这明明才4月,昨天还在下雨,今天就万里无云,阳光怎么这么晃眼,晃得人脑子不灵光,本来就不舒服的眼睛更酸了。
她绷紧精神,全神贯注,眼神向上45度,正好看到对面城楼上模糊不清的男人,他的头发似乎白了一些。
今天还不如下雨。
一个月前。
树嫩国和谢丽国百年来纷争不断的冲突终于在299年打响,原予的大四学业也被打断,只收拾一箱随身的行李,匆忙被她爸托关系找的飞机带回来。
她学音乐,主攻竖琴,第二专业是小提琴,但原上青带她去军乐队面试的第一天,主管书记只是匆匆瞄了一眼她的脸,就将她安排到最前面打指挥杖。
也不错,连脑子都不用带了。
那时距离国庆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切彩排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为了缩短通勤时间,上级给他们乐队安排到名都京和长西宫中间的宿舍里,长西宫是领导人居住的地方,名都京是领导人的办公大楼,左右守卫森严,一排白衬衫黑裤子戴着白手套的男人站在那,制止每一个过路人的眼神。
“我以前都没仔细观察过,这里站岗的明显有两拨人啊。”
“对,穿制服的是警察特派队,穿西装的是上面直属的警卫员,这两家谁也看不起谁。”
“你怎么知道?”
“我爸以前就是特派队的,年纪上来了换下来的。”
和原予一起坐在宿舍门口花坛上嚼面包闲聊的女生叫方惟昭,乐团里的短笛手,也是她这几个月的舍友。
露天训练这么多天,两个人没被晒黑,反而被雨水泡得发白,在阳光下皮肤发亮,国庆正式演出前只有明天一天假期,两人回来啃了两片面包充饥,跑去中央购物广场扫荡。
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安排商场送回家中,方惟昭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打车离开,大半个月没沾酒的原予挎着小包,转到商场后巷的酒吧街,高跟鞋刚刚伸出去一点,一颗硕大的雨点正好砸在鞋尖上。
四月了,京阳又进雨季,真怕国庆当天也是阴雨天。
瓢泼大雨哗啦啦砸下来,原予抱着手臂站在门口发呆,雨雾把视线弄得更模糊,雨珠时不时的就迸溅到衣服上,她也一动不动。
“小妹,加个联系方式认识一下?”
有身体靠过来,手机举到原予眼前,她没回头,没看他,不接话。
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不到十分钟就收手,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停车场里的豪车司机下车举着伞小跑过来,光鲜亮丽的千金贵妇从她身边飘走。
中央购物广场是京阳最老的商场,时至今日依旧深得上流社会的青睐,即使它还是不打算修建地下停车场。
雨停了,巷子里的霓虹灯也都亮起来,灯管外照出一圈光晕。
原予从后门里走出来,站在大门的旁边,她头顶上是个不知用途的铁架子,面向天空的凹槽里生了锈,滴滴答答的落下一些锈水。
“……你那剧组待遇实在是不好,也不知道争取,一个小新人都能压到你头上了,等这个国庆结束后我去……小圆圆!真是你啊!”
原予使劲揉一下耳朵,从周围的交谈声中分辨出一个有些熟悉的语调,声音的主人已经认出她,迈步走到身边。
“桂桂姐,好久不见啊。”原予朝她那边转身,和她拥抱。
桂越用力搂住她,甚至还抱着腰颠了颠,
“真的是你啊,我以为我看错了,听说树嫩打仗了,你没伤到吧。”
“没事,我爸提早就把我接回来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着呢,走,和姐去喝两杯。”
桂越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自动跟上。
原予和男人只露出来的眼睛对上,没什么特别的,她却好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某一种失望。
桂越拉着她走进一间包厢,里面坐着好多人,人声嘈杂,只有门口几个人看到他们进来,桂越不满意这样的进场方式,举起手边的两个酒瓶砰砰撞在一起。
大部分人都抬头往前看,桂越满意点头,将身后的男人拉出来,摘掉他的口罩。
“哇啊啊啊啊啊——”
屋子里的女生全都尖叫出声,原予从桂越身后挤出来扭头看,眼睛半眯着。
男人的脸是挺帅,但是也没到所有人都要尖叫的程度。
站在原予身边的男人不屑一顾的呲了一声,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这不是小圆儿吗,不认识我了。”
原予朝那边愣了一下,一巴掌呼在男人的脸上,
“老刘啊,我说着猥琐气息怎么这么熟悉。”
“你也还是一样的瞎。”
他们上高中时经常这么开玩笑,老刘腾个位置给原予,递过来一杯酒。
“这是谁啊,她们怎么都这么兴奋。”原予接过来,没喝。
“你刚回来不知道,这是去年寒假时最火的电视剧的男主角,叫……叫什么我忘了,两个字吧,反正火成全民男友那个级别的了,这被桂姐拿下,她可不得好好炫耀一番。”
“桂姐有点东西。”
说完两人莫名的对视一眼,一起捂着嘴低头笑。
桂越人生的一大痛点就是自己为什么姓桂,桂姐桂妹不管怎么叫都不好听,可偏偏总有人反应不到这种谐音,一口一个桂姐叫的她都想去拿包看货。
而她之所以那么喜欢原予,大概就是她第一次见桂越,激灵地喊了一声“桂桂姐”,乐的桂越当场要和她拜把子。
“这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都很好相处嘛。”刚来京阳的原予这么想。
桂越炫耀完男朋友,将原予从老刘身边拉过来,推走搭讪的男人,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气势汹汹的打开手机。
她的长指甲敲击键盘的声音实在太响,原予的肩膀又被她揽着,轻轻一抬眼皮就能看到她屏幕上的字,在她的一条自拍分享下,顶着她男朋友头像的一排账号在评论区激情留言,语言都带着攻击性,桂越十分耐心,挨个回复。
在一条明显言语间带着些逻辑的评论下,她思考好一会,将打出去的字都删除,点开下面一条先回复,
“问我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你是找不到他的账号不敢问他自己吗”
一条发出去后又发第二条,
“哦,他不会回你”
桂越发完这两条放下手机,好像打了一场胜仗,却来不及庆祝,猛拍原予的肩膀,
“快帮我想想怎么回复这个人,好像是什么粉头,说话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不骂回去我心里不舒服。”
原予小时候也是在粉圈混战里冲锋陷阵过的,但此时她挠挠鼻子,
“姐,你何必和这些只能做梦的人计较呢,反正本人都在你怀里了,他们怎么说都没有用啊。”
她觉得桂越算是比较冷静的人,谁知道她听这话大力摇头,
“不行不行,一点我都不能让!”
“那你还不如直接发一张你们的合影。”原予朝男人那边扬扬下巴。
“不行,他还要接着拍戏呢,我又不会和他结婚,不能有实质性的东西。”
桂越连连摆手,原予小心地从她的怀里钻出来,站起身,
“姐,我先去个卫生间啊。”
“嗯,去吧。”桂越头都没抬。
原予从老刘身后翻出自己的包包,朝卫生间走去,她伸手在包包里面摸,怎么都没摸到圆圆的口红管,刚才和方惟昭在餐厅吃饭出来,唇上一点口红都没有,这让她有些心慌。
走到卫生间门口,她干脆靠在墙上翻找,整个小包里只有一把钥匙和一包纸巾,昭示着她根本没带口红的事实。
原予有些茫然地抬头,一瞬间瞳孔瞬间聚集,朝右边看去。
一个后脑勺转过墙角,但不是他。
嘴边的笑容是嘲笑自己的,她往回走,迎面撞进另一双熟悉的眼睛中。
陈照识将烟头从嘴边拿下来,嘴巴里的泡泡糖却还在嚼,露出标志性的歪嘴笑,
“这不是小雀吗,不认识哥哥了?”
身旁的美女好奇的看着她,原予轻轻皱鼻子,
“都说了在外面别叫我小名。”
“啊啊啊好好好。”
陈照识嗯嗯啊啊的答应着,要带她去自己的局,原予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的背影,僵持有一阵,轻飘飘的话从前面传过来,
“只有我的饭搭子们,没有他。”
原予的腿缓慢抬起来,跟上陈照识的步伐,走着走着脚步也轻快起来。
陈照识嘴角噙着和她刚刚一样的笑容,
“见到我不惊讶?”
“我昨天晚上梦到了。”原予换了只手提着包。
“我?”
“那当然不是。”
“京华他夜梦,好好寄云波,九年前,一个阳谷女孩孤身从州岚郊区到京阳,时光倒流,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上那辆硬座火车,但今天,她要离开这了。”
任笙编辑好文字发送,最后回头,和京阳说再见。
原予去和桂越打招呼,而后跟着陈照识朝外面走,路边停着辆两座跑车,他果断将跟着自己的美女推到兄弟的车里,拉着她上车。
“那是你女朋友?”
“算是吧,今天不知道干嘛作的自己跑出来不跟我回去,还要我来找她,不过还得谢谢她,不是她我还见不到你呢。”
跑车开上京阳街,从路口232号往回走。
“你最近干嘛呢?”陈照识翻遍全身,朝原予丢过去一颗解酒糖。
“军乐团,国庆彩排。”
她也不含糊,直接将糖放进了嘴里。
“厉害啊。”
“厉害什么,今天又挨骂了。”
“谁敢骂你?”
原予垂眼玩着糖纸,话里也有气,
“领导呗,不知道谁安排的,选了一些年纪小脸好看的排在前面,那些年纪大但是资历深的自然不愿意,他们左右不了上面的安排,就只能骂我们这些下面的,喘一下气都有错,又不是我自己想站第一排的。”
陈照识拍方向盘附和,
“就是,长得漂亮又不是你的错。”
“嗯……”
她随口答应,情绪不高,看着窗外,陈照识的话都是从后面传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国外吃的好吗?”
原予自动屏蔽第一个问题,
“挺好的,国内的菜系也有,本地菜也好吃,要是不想做饭或是出去吃,他们当地超市里也有卖半成品,热一下就可以。”
“就普通超市里的东西啊。”陈少爷不理解。
“啊。”
“普通超市里的东西和进口超市的东西差别大吗?”
“说实话,没啥区别,本地叔叔阿姨种出来的菜贴个进口标签,也一堆人抢着买。”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聊着,路边建筑飞快向后退,从232到002。
002号叫钟楼,原予记得走之前这里还是个老气的矮楼,如今已经改成了一栋超级高的大厦,外表反光玻璃在夜里也闪着光。
陈照识刷脸进门,刚走进去噪音就充斥进耳朵,一架直升机从她头顶飞过,在大楼的中间来了个漂亮的回旋。
“越来越夸张了啊,有没有开坦克的。”
她的语气是见怪不怪,眼睛却飞快瞄起四周的环境,还是如常歌舞糜烂,让她安心下来。
“在室内开直升机里面没监控这样外面看不见,现在外面的人都闲坏了,看到什么随手就能给你举报了,再扣个奢靡的帽子。”
陈照识推开一个上来打招呼的醉醺醺的酒鬼,上电梯,他一手撑在墙壁上,身体不太自然的扭着,
“嗯那个……,你,没交男朋友啊。”
“学习呢,我哪敢啊。”原予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门。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那小哥们,段子,上初中时被你伤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谈恋爱了。”
他明明在和原予说话,却不回头看她,这样原予反而越来越舒展,用鞋尖踢一下他的裤脚,
“你在替他抱不平啊。”
“谁管你们的事。”
电梯门打开,熟悉的环境在原予面前展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烟草,香水,酒精的味道混在一起,打开她压抑已久的神经。
回国的第29天,她终于扯开嗓子大喊一声,京阳,我回来了!
电梯对面的舞池里人挤着人,手拉着手玩什么人体大摆锤,中间挤飞出来一个女人,扑到原予脚边,一看是个眼熟的,爬起来开始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就说我在我爸办公室看到你的照片了!说你回来了他们还不信,你你你,你们都别蹦了!看看我的小圆儿回来了,快快快过来!”
姜绾的声音这几年变得沙哑许多,乍一听还有些吓人,不过很快就吸引过来好多人围在了原予身边,熟不熟悉认不认识的,都能搭上两句话。
她也被这种气氛调动起来,压住姜绾的肩膀,在她耳边大喊才能压过音乐声,
“你有没有口红!口红!给我涂一下!”
姜绾努力的分辨着她的话,盯着原予看,突然将人揽过来,用力的亲在她的嘴唇上。
“我今天这是个唇釉,姨妈红!但是不成膜,粘杯!直接就能印到你嘴唇上!”
原予来回抿几下唇,将颜色摸个均匀,和姜绾一起挤出人群,外面的陈照识抬着头往上看,不知道在干什么。
“走了啊,看什么呢!”这里说话都要靠喊。
陈照识盯着她的嘴唇看,竖起个大拇指,
“你是这个。”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陈照识常年包下来的房间,里面的空间比外面还大,屋子里的面孔也都换成她更熟悉的一群人,瞬间将她围起来。
一人一杯酒从男人堆里走过来,原予倒几个女孩身上,被她压着的姑娘从下面伸出手,拍她的胸脯,
“明天有事吗,跟我一起出去玩啊。”
“明天啊,明天不行,我就一天假期,已经安排满了。”
“晚上呢?”
“晚上去看演唱会啊,京阳这站。”
“不会是宇北那个团吧。”姜绾凑过来。
“对啊,不过我喜欢他们团的林确。”
原予当年追星就是跟着姜绾玩的,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爱豆,姜绾也换了一个个明星男朋友。
女孩堆里正讨论的火热,陈照识突然握着酒杯一屁股的坐在她们身边,大爷似的翘着腿伸着胳膊,脚一晃一晃的。
他面前站着个佝偻着腰的男人,看着和他差不多大,愁眉苦脸,看起来健康状况堪忧。
“谁啊?”她们小声讨论。
“他同学,不是比他还小一岁吗怎么现在这么憔悴。”
姜绾谁都认识,也对什么都没兴趣,她摸出一支烟点起来,刺鼻的味道立马冲进原予的鼻腔里,除了烟草味,似乎还有些臭。
陈照识面前的男人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把左右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呦,陈哥,现在玩这么大啊。”有人调侃。
“去。”
陈照识不觉得奇怪,他向前倾身,放下酒杯有倒了另一种酒,不喝,只在手里摇晃。
“你说我们这种关系,你这样,以后可怎么相处啊。”
“还有以后吗?”地上跪着的哥们一说话更像要断气。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做能力之外的事情啊,你说我们上学时关系那么好,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爸妈早早就离婚了,我爸一个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再大那不也是要听上面指挥,什么事都插不上手,而我连公司都没分到一个,更是什么事都不管,我妈,我妈是在政府里,可我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她了。”
他的情况原予最清楚,清闲公子哥,每天的任务只有花钱,名言是“我爸赚那么多钱,我不花家里放不下了。”
他的同学也知道,也了解,也没法再说什么,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离开房间。
原予从两个女孩身上爬过去,坐到陈照识身边。
“他出什么事了吗?”
陈照识看她过来时就压灭烟,拿出香水胡乱喷。
“他爸也是个小官,但是不知道惹到了谁,可能保不住了,不止官位,人都不一定在不在了,他害怕了,到处出来找人,这我哪能帮的上忙啊,我又不是言哥。”
他随口一说的样子,手里还摇晃着酒杯,但他的话可忽悠不到原予,
“阿姨给你买的这个新手表不错啊。”她瞄着陈照识的手腕。
“臭丫头,要不你去把他叫回来我帮他。”
原予拿起酒杯,和他一起摇晃,
“你们以前不都一起玩吗?”
“嗯嗯嗯……”他摇头,“我上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哥们,家里资产也有个两三亿吧,但是特别保守,什么投资都不做,只守着老业,现在安安稳稳的挣点利息,也早就不和我们联系了,而这个,我都忘了他叫什么。”
“嗯。”她用一个鼻音结束这个话题。
偏偏陈照识还没达到目的,他把头朝原予那边偏,
“再说了,要是生意上的事情就算了,我对政界那些事确实是一窍不通啊,我妈就给我钱,精力那是都放在后生的那个弟弟身上,我要是言哥,那这点事就是一挥手。”
他说话时一直靠在后面,观察着原予的表情,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是,我和宋闻竟的关系都比你和他近。”
她的重点一次都不落到正确的位置上,陈照识忍不住了,抬手指着刚刚进门的一个女人。
“干嘛,你认识啊?”原予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她啊,言雨楼的老婆。”
京阳294年建成第一条高铁,那是高铁站还和火车站挨在一起,原予约着吴瑞竹去尝试新事物,下车时叽叽喳喳的讨论,吴瑞竹的司机在外面拉开车门。
她们身后,任笙从火车站走出来,排队等公交车。
她一个人从阳谷坐了23小时的硬座火车,睡40块钱一晚的板床,京阳的风终于吹到了她身上,在她有且仅有的二十岁。
“哦,他结婚了。”
原予又看了一眼进来的女人,波澜不惊。
“嗯,对,很恩爱,从来不乱玩。”陈照识语气十分坚定。
“那他的未婚妻呢。”
“呃……分了吧,没细问。”
姜绾抽完一支烟,抬起头时的眼睛有些迷离,但是骂人依旧干脆,
“你他妈喝多了,在这哔哔什么呢。”
陈照识被噎了一下,但依旧还想说些什么,原予已经拿过自己的包,起身前拍拍他的腿。
“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谁?”陈照识一下子坐直了。
“王书羡,刚刚拿着个解酒药进到里屋了。”
这个屋子里就没有姜绾接不上的话,她叼着根不知道从哪要来的棒棒糖,突然回头,
“王书羡?那不是言雨楼的秘书,走到哪跟到哪那个。”
陈照识被这两句话弄得不知道怎么接,他又翻出一块泡泡糖放进嘴里,眼看着原予走向“言雨楼的老婆”,很是亲密地挽住她的胳膊,两人说几句话,一起朝着他走来。
“陈哥,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军乐团的团长,苏云姐,对我特别照顾,我进乐团第一天团长就和姐夫一起吃过饭了,还有姐家的女儿,两岁了,特别漂亮。”
苏云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就听原予说她哥在这边,也过来打了个招呼,这里的男人非富即贵,对她的军官老公不一定就有什么帮助。
陈照识这次彻底当了回小丑,三言两语将苏云打发走,拉着原予的袖子就要往里走,却被轻松躲开。
“你干嘛去?”他看她已经走到门口。
“回去了,不喝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原予接连摆手,我不回宿舍,就在旁边开个房,龙谷跃岭。”
002号钟楼和003号龙谷跃岭大酒店只隔着一个小花园,龙谷跃岭是京阳最经常用作各种发布会,秀场,展览的一体式的酒店,钟楼翻新后,它的房费也越来越高。
天上又飘小雨,原予举起包挡在头上,一路小跑。
言雨楼站在里屋窗子前,什么都看不清,每个人都小小的。
“你真的无聊。”
陈照识终于从外面进来的,迎面扑过来的就是一句嘲讽,但他毫不介意的甩甩头发,拍着言雨楼的肩膀。
“人家彻底放下你了,你也别纠结了。”
言雨楼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波澜,
“是你,整天就知道跟在她屁股后面跑。”
陈照识不看他,自顾自地说,
“这丫头这脾气,又见长啊。”
“她脾气挺好的。”
“你今天一定要和我对着干吗?”陈照识突然激动。
言雨楼终于不在窗边站着了,回头扫了一眼陈照识,
“本来就挺好的,怎么了?”
“我……”他无语轮次,“我在你那个笔记本里看到了一张照片,一个姑娘,穿着牛仔服,披散着黑发,没有化妆,两手抱着肩膀,笑的特别灿烂,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地方了,只是后面灯火通明,那姑娘长得真漂亮啊,我……”
“喜欢照片你拿去。”
身材瘦长的男人从陈照识眼前走过,目不斜视。
“我要你照片干嘛,我在她的社交平台上自己下载不好吗。”
言雨楼瞥他一眼,语气很轻,
“脑子出生时落你妈肚子里了吧。”
“嘴这么毒,你和毒蛇舌吻过啊。”
陈照识骂了一句,又朝楼下看看,憋下了这口气。
原予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漂浮的毛毛雨,她进门把衣服脱下来扔到沙发上,澡都没洗倒头就睡,早上电话响起时,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听着电话响了这么都没人接,手机那头的白钟懿一想就知道她没睡醒,
“飞机延误了,到京阳要在中午,你再睡一会,吃个午饭再过来就行,我先挂了啊。”
原予全程一句话没说,手机顺着脸颊滑到枕头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几分钟才反应过来,摇摇头驱散醉意,点早餐,再进浴室。
她要酒店帮忙买的换洗衣服也和早餐一起送到房间里,小票压在盘子下,原予撩开滴着水的头发,自言自语,
“什么煎蛋黄要180一颗啊,镶金子了?蛋白卷?103,素菜包一个,85,猪肉烧麦,素菜烧麦,这个有肉的没肉的都是85,不合理啊,那这么说一碗素面也是85,更不合理了,最后这杯橙汁,380,我就出去三年,这物价是疯了吗?”
小票看完丢在一旁,她拿着将近四百的橙汁一口喝下半杯,被拆开做成两道菜的一颗鸡蛋中间,摆放着一碗赠送的豆花。
“你这不好,没有豆腐脑。”
穿着校服的原予在早餐桌上看了一眼,不是很开心的摇头。
旁边的言雨楼也愣住了,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这样一个物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的眼睛在桌子上来回瞄着,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豆花?”
已经靠在一旁不高兴扣手的原予听见他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我家那边都叫豆腐脑,我现在只想喝豆腐脑,加三勺辣椒油。”
原予用左手拿着勺子,摆弄着碗里发甜的豆花,只尝试了一口就推到一旁,在调料盒里连着挖了三勺辣椒油拌在素面汤中,这才舒展眉头。
最近总是频繁的回想起从前,用她爸的话说,就是老了。
真有意思,她才21岁。
午饭后已经将近十点半,原予跑着下去退房离开,龙谷跃岭的大厅里无论何时都人声鼎沸,嘈杂的环境中,她差点撞上酒店员工在推着一个巨型玫瑰花束。
根据她在玫瑰之乡树嫩国将近4年的经验,这应该是888朵的那套。
原予用手比划一下大小,点点头肯定自己。
推车路过她时散发出浓烈的玫瑰味,她站定,深吸了一口气。
她并不喜欢玫瑰的味道,只是这香气让她想起了树嫩国的老房东。
“这姑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大。”陈照识跟在言雨楼身后走出来。
“你话太多了。”言雨楼朝地下车库走去。
“你话不多,你不直接下到负一层你从一楼往下走楼梯。”
原予在门口拦车去机场,中午十二点,拖着行李箱的乘务长白钟懿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诶呦我的大乘务长啊,四月就穿吊带了,七八月可怎么办啊。”
原予好久没见到白钟懿,树嫩国战争没开始前她飞国际航线,两人隔几天就能见一面,战争开始后航班停了,她也被调回国内线,算下来已经有一年没见。
她冲下出租车,和白钟懿在车子前紧紧拥抱,司机大叔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伸手把空调调的更低。
“我真的要散架了,这种驻外地五天过夜就不是人干的活,我只能接受在酒店住一晚,不能连着住四五天。”
上车后白钟懿便歪倒在原予身上,语速飞快地吐槽,正说着,肩膀被人点了点,一抬头,原予满脸的调侃,学着她前几天的语气,
“咳咳,‘走不走,从这去南阳大陆周边的那些小岛国,五天四晚,一个人才不到一万。’”
“诶呀!”白钟懿揉乱自己的空姐盘发,抚摸着日渐高涨的发际线,
“出去旅游,那不是每晚都在不同的酒店嘛,对啊,这就不怕了,而且我看了好多攻略和反馈,真的很不错的。”
她是真的想去,激动的摇着原予的肩膀,但原予考虑的不是这件事情,
“一万块,四五天还有住宿,那能玩什么啊,晚上住的是大通铺吧。”
她嫌弃的表情不加掩饰,气得白钟懿掐她的脸,
“小雀仔,你变了,你现在浑身沾满了铜臭味。”
“你别占这种便宜,等国庆结束了,我带你去,我也查到了那边的一家酒店,超级漂亮,户外连着私人的游泳池,直通大海,等着享受吧。”
“有钱真好啊。”司机大叔在心里默默应和着白钟懿的感叹。
天气只晴一个上午,出租车停在白钟懿的宿舍楼前,雨点突然就砸下来,原予撑着伞将人送到楼道门口,又小跑着回来,
“师傅,去明仁医院。”
“好嘞。”
司机大叔拉着原予一上午跑了大半个京阳,不小的赚了一笔,到医院前他先带着她去对面的高档超市,买了不少礼品盒包装的水果,帮她送到医院门口,
“姑娘,家里谁生病了?”大叔关心了一句。
“其实不算生病,就是改造一下。”
原予在外几年学会了给小费,转过去一笔不小的数目,司机听见手机里的提示音,握着水果篮没放手,
“姑娘,我帮你送到楼上吧。”
“不用了叔叔,上面的病房是男士止步的。”
原予接过果篮,走进标号6的大楼,16层,医疗美容私家病房。
私人医院的电梯都是观光型的,透明的大玻璃,将下面的优美环境一览无余,下着雨的天气也是优美的抑郁,公园旁的马场上,工作人员带着几匹名贵的宝马在雨棚下散步。
病房区5到10楼是半私家病房,电梯可以直接上去,再往上便都是私家病房,电梯可以上去,但如果没有病房同意刷卡,电梯门是不打开的。
转眼就到了16层,电梯门顺利开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外面招手,
“快进来,食堂刚刚送饭过来。”
“盼姐。”
原予和医生打过招呼,跟着往病房走,刚一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
京阳最豪华的私人医院明仁医院,食堂根据病房住户需求烹饪食物,据说味道比国宴都好。
龚灵锦正靠在病床上,看到她进来挑了下眉打招呼,虽然已经适应了她全身整容后的脸,可每次看到都会觉得有些冲击。
“上次忘和你说了,过几天我出院了一定要提醒我去换身份证,还好最近没出去玩,不然过安检就麻烦了。”
龚灵锦的声音偏中性,低沉着很好听,可她说完一句话之后突然坐直,清了清嗓子,
“你听我现在的声音怎么样?”
她掐着嗓子,学着小女孩的声音,原予听完点点头,又摇摇头。
“算了吧,这真的很别扭。”
“你是不知道他妈有多能挑刺,我和他连结婚证都领完了,我以为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结果那天晚上他妈又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你这个姓不太好,龚,谐音公,我们家娶媳妇最好是考虑至阴的。’他爹的没给我气死,现在骂我的姓氏,难道我认识她儿子的时候姓殷吗!”
龚灵锦和她奇葩婆婆的事情原予和盛盼每天都能听到新花样,都跟着附和骂两句就过去了,她自己也不想说太多,往门口望望,
“白钟懿没和你一起来啊。”
“没,她回来的航班延误,到家都中午了,回家补觉去了,之后有休假和年假,能去参加你的婚礼。”
原予在酒店没吃饱,在这坐下又接着开始吃。
盛盼检查了一下龚灵锦肩膀的恢复情况,给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脱下白大褂挂在了架上,
“你们小姐妹聊会天,一会睡一觉,我先和我男朋友出去玩了。”
饭桌边的两个人点点头,看她一脸笑容的跑出去,龚灵锦看着她的背影感叹,
“这盛医生看着越来越年轻了,果然还是得有爱情的滋养。”
原予吃的头都不抬,
“这你也羡慕啊,你不是也有老公吗?”
“他?”龚灵锦不屑,“他连我整容都看不出来的直男,能爱个屁啊,不过就是整天被金钱泡着,看着就让人喜欢,还大方,来小雀儿,你去柜子里把那两个大盒子拿来。”
原予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走向柜子,柜门拉开,里面摆放着两个巨大的首饰盒。
“哇塞,这里面能放得下一百件首饰吧。”
盒子重重的,她用力的搬到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在龚灵锦炫耀的眼神下打开盒子,钻石的光混着黄金的气息,还有碧绿的翡翠从中间探出头。
“这都是你老公新给你买的?”
“对,这次来住院这段时间送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着拿走,给白钟懿也选几件回去,让她去钓上个又帅又有钱的机长。”
自从龚灵锦傍上现在的老公,奢侈品和珠宝首饰是一车一车地往回拉,每次婆婆找事后,随意摔两个镯子就一点都不生气了。
“这下面还有个王冠诶,这个形状好像很配你的主纱吧,不戴吗?”
原予翻到最下面的王冠,她在拍卖名册上看到的王后藏品。
“戴,我特意选的这个,就是配主纱用,不过这个就直接送回家去,婚礼不戴这个。”
“为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龚灵锦支起一条腿,开始科普,
“婚礼上那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的,而且我换那么多套造型,每套配的珠宝都不一样,摘下来后万一被人偷走了那不是自己生气吗,这也是之前我从别人那学到的经验,你也记住了,以后结婚的时候别傻傻的把真的都戴出去,你有钱没钱大家都知道的,不差这一天的炫耀。”
“这里面门道真多啊。”
“那是啊,为了这一个婚礼,我都把自己武装成婚庆公司的知识储备度了,要是上学时有这种积极性,说不定我也能考到京阳的大学呢。”
原予挑了一条手链,龚灵锦伸手帮她戴上,又在手腕上摸了几下,开始反复横跳,
“不过也说不准,我这个老公不是京阳大学毕业的吗,他非要在学校里办婚礼,感觉治安能好一点?”
看她的样子还是想戴真的,原予逗她,
“不不不,京阳大学里面特别乱,而且游客还多。”
“也对,不差这一天,还是得收起来。”
原予将首饰盒放回去后回来接着吃,她大口大口咬着肉块,看得节食减肥的龚灵锦口水直咽,到处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你过来的时候看到隔壁病房了吗,那是个京阳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过长得真的不咋地,比我还是个狠人,别人顶多换头,她是全身都换了,而且上瘾,几天不整就不舒服,我刚住院那天她出院,昨天她又来了。”
说谁谁就到,几声敲门声后,一张漂亮的脸蛋钻进来,
“有客人啊小锦。”
“姜姐,我跟你说的,我同学,原予。”
女人听到名字兴奋的冲过来,抓住她的手,
“原来你就是小圆圆啊,长得真漂亮,我听我姑姑说过你的,只是一直没时间见面。”
“姑姑?”
“哦,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姜芮,姜绾是我姑姑。”
“哦哦哦,我想起来,我好像见过你。”原予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对,其实也见过,不过我那时候不好看,躲在后面没出来,诶你先吃,我和小锦说。”
原予被推着坐下继续吃饭,姜芮走到病床边,
“我听说长港那边已经有技术了,可以换内脏,换骨头,我打算试试。”
龚灵锦没考虑过这种,有点惊讶,
“那不是受伤的人换的吗?你好的骨头干嘛要换。”
“不好看啊,而且那就是宣传而已,其实给钱就能换,换成标准的多好,还不容易生病呢,我研究过了,真的很好,要是去做了这个,我一定能永远25岁。”
姜芮说了几句就被自己的医生叫回去,临走前还拉着原予加联系方式,原予这一顿饭吃的三起三落,也没了食欲,送走姜芮后又喂龚灵锦喝点水,看她拉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房间里还弥漫着午饭的香气,除湿机无声又卖力的工作着,窗外的潮气进不来,原予低下头,大拇指的指腹轻轻从龚灵锦的手背上扫过。
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抚摸了。
认识龚灵锦那年原予7岁,那天她和白钟懿手拉着手在街上跑,扑通一声双双绊倒在路边,一人一个头磕到了路边发呆的龚灵锦的膝盖上。
三个人以奇怪的姿势卡在那好久,久到已经相互交换了个人信息,才发现居然都是一个班上的同学。
她们小学毕业后一起从长山省故寻市来到京阳,成为了让班主任最为头痛的三个学生,白钟懿学习搞不上去,年年吊车尾,初中毕业后就被航空公司的下属培训学校招走了,培训三年,22岁的年纪已经工作快四年升乘务长了。
龚灵锦成绩还好,高考完全能上二本,但她志不在此,反而去重新去拜师学了门手艺搞按摩,成功搭上她的前一任“男朋友”,73岁的富老头,她一边用老头子给的钱整容,一边哄着他开心,老头快死了去国外治病,跟她断之前还给了一大笔分手费,龚灵锦用这笔资金全身保养一通,凭借着现有的外貌嫁给了如今的富豪老公,下个月就要办婚礼了。
原予看着她一点点的改变着自己的容貌,成功的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却不敢说未来会如何发展,她好像只记住了龚灵锦的一句话,
“真的,以前在咱家那边的时候我还觉得咱们都是小公主呢,家境都不差啊,到这边一看,诶呀……”
小公主?那姜芮呢,京阳最大的乳制品公司家的大小姐,父亲13岁那年在外疯玩的产物,一辈子没见过自己的妈妈,爸爸对自己不闻不问,爷爷视她为耻辱,家里没人管教,野蛮生长,一辈子的精力都用在整容上。
可是她们都很开心,每一天都很开心。
病床的窗子隔音,挡住雷声却挡不住闪电的光,无声的闷响后,大雨铺天盖地落下来。
床上的龚灵锦被光晃到,转身背对着窗子。
原予按着遥控器合上窗帘,光渐渐消失,龚灵锦新种的睫毛轻轻的一颤。
任笙第一次来京阳,跟着网上的攻略去惟清宫参观。
惟清宫是废除帝制前王室的宫殿,漫布在长西宫身后的群山之间,与它只相隔两条街。
294年4月,没有大型的国庆庆祝活动,但城楼前的安检依旧严格,轮到她进场时天色已晚,还隐约有要下雨的趋势。
她举起手机,给城楼拍了张照片。
“果然不是能用语言描绘出的震撼啊。”
任笙挤地铁回家,地铁里人挨着人,她抢到一个座位,旁边总是有老人小孩,可她太累了,不想让座,侧着头装睡。到了大学城站,身边松了些,她身旁一个老爷爷给发烧的孙子撕开一支棒棒糖,
“吃吧。”他的手颤抖着。
任笙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睁开眼,扶着老人和小朋友坐下。
夜晚,即使雨下得再大,演唱会依旧如约进行,工作人员给入场的观众都发了雨衣,原予正要伸手接过,身后有人拉住她的帽兜。
陈照识身上要冲破场馆的香水味就是他的个人简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不出所料今天身边跟着的姑娘又换人了,是个短头发的酷妹。
他带着三个女孩,一路朝前走,在贵宾区都没有停留,反而走到中央区的包厢,最佳观影区。
“这是你家的场馆吗,你这么熟悉?”
白钟懿和他不熟,酷妹不说话,只有原予配合着让他展现。
陈照识果然清清嗓子,指着海报,
“场馆不是,但是他们是。”
“你把这几个男的都收了?”白钟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我家公司下面的艺人,我说你这朋友怎么都和你一样脑回路奇奇怪怪。”最后一句是对着原予说的,带着怨念。
白钟懿刚刚坐下不到两分钟,突然坐直身子。
“怎么了?”原予伸头过去在她耳边喊,外面雨大的根本听不清说话声。
“我想要去个卫生间。”
“这么豪华包厢里居然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吗?”
如此不人性化的设计让陈照识也犯难,他身边的酷妹默默的站起身,撑开一把大伞,
“我陪你去,走吧。”
酷妹连说话声都是冷漠的,却贴心地揽住白钟懿的肩膀,挡住扑面而来的雨滴。
“你在追她吗?”
原予怎么看两个人都不搭,也摸不清他们的关系。
“算是吧。”
陈照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场馆内也响起热场音乐,他将下巴朝舞台上抬了抬,
“你什么时候开始追他们的?”
“不是我喜欢的,是白钟懿她先喜欢,带着我一起的,我就没什么事陪她到处看演唱会,也觉得不错而已,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疯狂,之前2月份在莫克罕道的龙九那场演唱会,她为了过去特意申请飞那边的航线,连轴转三四天差点没猝死,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她那次还拿到了她喜欢的代寻鹤的签名照和合影,诶?我记得他们这个组合不是唐前姐教出来的徒弟吗,怎么又到你们公司……”
原予提起一个话题就喜欢自言自语的念叨,她说着看向陈照识的方向,被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吓到了,赶紧威胁,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看上白钟懿了吧?我告诉你不行啊,你离她远点,别祸害好姑娘!”
陈照识推走她乱挥的手指,
“少来,我对你那朋友不感兴趣,但是她喜欢的代寻鹤,是你唐前姐的前男友。”
“啊——?”
演唱会开始了,雨声和雷声中,代寻鹤穿着一套亮红色的皮衣走出来,白钟懿的尖叫声隔着雨幕传到包厢里。
原予看着台上表演的男人突然带上一种长辈感,连坐着都觉得别扭,偏偏陈照识还在一旁说个没完,
“她喜欢你前姐夫,你喜欢哪个啊?”
“那个吧,常佐。”
“你还追他呐,啥眼光,看没看新闻,他那哥,常佑,同时叫五六个女朋友,都被锤死了,他也不差,演唱会开到哪睡到哪,专门找自己的粉丝学生,还必须是漂亮的。”
“我猜到了,之前好多场我刚进去就有人来问我一会儿结束了和不和他一起蹦迪玩,但我没同意。”
“为啥?”
“因为我还是把他当成个偶像,不想近距离接触。”
“那就对了,不值得。”
他们的交谈旁边的白钟懿没听到,她依旧全神贯注的盯着舞台,演唱会上的四个小时总是特别短,还没有散场,果然过来两个穿着黑衣服戴帽子的工作人员。
“几位女士,演唱会结束后有庆功宴聚餐,感兴趣和艺人一起出去喝酒吗?”
在演唱会上抓漂亮女孩一起出去,这两个工作人员还没失手过,他请的手势都比出去了,原予摇头。
“不用了,不去。”
“去一次呗,以前在外地担心,回京阳了怕啥?”
白钟懿一直想去,也一直被原予拦着,她摇晃着她的手臂哼唧着。
“去干吗啊,闹哄哄的,你又喝不了多少酒,到时候醉了谁敢保证你的安全。”
陈照识听这话挑了下眉,比划着自己。
“那你敢和他去吗?”原予指着他。
“你不是说他挺靠谱的吗?”
“那你去看一眼吧,不过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训练彩排呢。”
“我们小雀加油,结束了哥哥们给你庆功!”
陈照识学着粉丝应援的样子朝她喊,从身后抽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回来的礼物,昨天忘记给你了。”
“谢谢陈哥。”
她伸手接过,左手的衣袖被提上去,露出了从龚灵锦那顺来的手链,陈照识的目光落在折射光线的钻石上,嘴角一抽。
“呃……陈哥,他们一般要玩到几点啊,我可能要提前回来。”
白钟懿还坐在那,不太好意思地开口。
“早回去干嘛,你不是休假了吗?”原予问她。
“下午的新通知,明天要培训。”
“那你还玩什么玩,赶紧回家睡觉!”
原予终于找到理由将人拉出来,塞进回家的出租车,她自己也回到军乐团宿舍,第二天继续彩排。
乐团开始演奏第十三首曲子,上面盯着她的男人的目光一直不移开,原予嘴角的弧度都抽搐了。
一个镜头刚刚移走,另一个又飘过来,她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重新调整好微笑,灿烂地仰着头。
坐在城楼露天阳台角落里的言雨楼收回看向下面的目光,在桌子下面摆弄手机。
阅兵开始不到十分钟,镜头第八次带到原予,每照一次她的正脸,她的基本信息就在网络上被调出来一次,只能查到一个名字,于是网友们叫她指挥杖美女。
言雨楼打开王书羡之前发给他的资料,原予唯一的一个社交账号在三天前注销,里面大量的国内外游玩的照片全部封锁,没留下太多的把柄。
还不算笨。
他盯着账号里最后一张照片,她给朋友过生日,坐在角落里,一贯加上拍立得的滤镜,她喜欢那种光影的质感,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照片,小小的脸,卡着两只眼睛,依旧喜欢涂颜色很深的口红,嘴巴和笑弯的眼睛合成一个标准的笑脸。
每次看着她笑,他就也想跟着笑。
她的笑特别好看。
言雨楼再抬起头时军乐团已经退场,阅兵结束,他没找到原予的背影。
苏云招呼着所有人都不要离开,快速去宿舍里换好隆重一点的礼服,领导中午要请他们吃饭。
原予昨天从家里带来一条深蓝色渐变的礼服,及地的长度,偷偷在里面穿了一双运动鞋。
她依旧和方惟昭走在一起,进到礼堂后才发现京阳军区的领导都在,都是些回出现在新闻中的大人物,而往后看去,乐团中的男人们并没有来,来的只有穿着漂亮礼服的女人。
除了乐团中熟悉的面孔,原予还在中央区域看到了不少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美女,这场宴会什么性质大家心知肚明,能不能成,大概也就是一杯酒的距离。
方惟昭看起来满脸兴奋,不一会就和原予走散了,她也没去找,自己走到角落里坐下,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是白钟懿发来的一条视频,
“看看公司这要人命的伙食,我真的每天叹一百口气”
“回来吧,姐养你”原予学着土大款的说话方式。
“别提了,今天发了年假后的排班表,我回去第一天就飞三横川,高反我都反怕了”
原予回了句“给你带了药”,过了好一会儿白钟懿也没回消息,估计是忙去了,她顺着聊天记录往前翻,今天凌晨有一条她漏看了,
“别着急,我定得是明天上午的飞机,你好好演出,回来之后睡个好觉,我给你收拾好了行李,咱们直接走就行。”
对啊,她们明天就要去原州岛度假了,不要想这些工作上的事情了。
原予起身,和苏云打了个招呼,换下礼服朝地铁站走去。
国庆日当天,地铁安检口处站着一排的巡逻警察,广播里重复播放着地铁禁止携带的物品,原予脑子被吵得昏胀胀,广播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她翻着口袋,里面有从宿舍里收拾出来的剪刀指甲刀,便转身离开了地铁口。
她走得不快,路过长西宫城楼时就已经要天黑,这种天将暗未暗的时候,眼前稍稍有一点遮挡就会黑的看不见路,可天上明明还是亮的,人影也清晰。
人行道上总是有自行车,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变成了电动车,车前一个大灯,灯光外圈总泛着红色,迎着她过来,风把车子上女孩的长裙子灌起来,和她散开的长发一起甩在后面。
长西宫前有个公交车站,环城大巴在这里停靠,车上下来一对母女,女孩很小,皮肤黑黑的,她拿不动妈妈带着的大包裹,差点摔倒在马路边缘,她妈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还要顾着她的安全,忙不过来得在车站就大声骂了她,女孩没有反驳什么,安静接过妈妈收拾出来的两个小包提在手上,她抹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用手整理平整粉色的儿童裙子,还拿下她妈妈挎着的小背包背在自己肩上。
原予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也是喜欢穿裙子,戴好多塑料的花朵发夹,穿着要个小高跟的绑带凉鞋,妈妈背的再破烂的小包也当成宝贝。
那时候她妈妈还活着。
站在路口等红灯时,身后走过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挽着自己的朋友,她说每次这种天气都会很悲伤,总觉得自己是女主角,而冬天就要来了。
“明明是夏天要来了。”
原予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女孩和朋友却已经走远了,她们本就不会在人生中产生交集。
但天空就像听到了她的话,瞬间就亮了,像是小时候看碟片的那种老电影,画面模糊,转场动画总是黄昏的树下,看不清树叶,只能看到个轮廓,阳光和烧开了的油一个颜色,让人不敢直视。
也就只有一瞬,随机天空完全黑下来。
沿着路灯的昏黄走完最后一段路,原予停在京阳街的后巷,长京街187号,一排历史老巷院,抬头一看窗子上都是铁锈。
她住的这个院子是18岁那年原上青买下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琮玉坊,末代皇帝的弟媳琮玉王妃的府宅,京阳有名的鬼宅,死过不少人。
好久没回来,她没着急进去,靠在大门上好一会,抬手在自己眼前摇晃几下,才开门进屋。
任笙回到阳谷的第五个年头,终于还是下决心到京阳闯荡一番,她男朋友钱途在交接最后的工作,她先来这边转转。
来的不是时候,300年大庆,到处都是守卫,国庆傍晚,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接头走。
她身前的女孩有些眼熟,任笙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阅兵仪式上军乐团最前面的女孩子,她一个人往回走,头发拆开后还微卷。
两个穿裙子的女孩从任笙眼前飘过,她看不到那个漂亮姑娘了,她站在街头很久,看着从旁边路上拐过来的一列车队,全部都是豪车。
她站在路口看了好久,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那辆车里。
“路口有个小姑娘一直在看我。”穿白裙子的女人点点车窗。
“看不到里面。”言雨楼头也不抬,翻手机。
“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让我不至于那么难堪。”
女孩的眼眶中有泪水。
“老郝从来都不喜欢这些,早点离开他是好的。”
车子停在岔路口,白裙女孩下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快快快,鞋!裙子!来不及了!”
原予和白钟懿回到京阳,扔下行李箱就往京阳大学冲,今天是龚灵锦的婚礼,她们原本的安排是25号到家,26号来参加婚礼,哪想到原州岛也因为暴雨延误航班,折腾到26号中午才到京阳。
她们在飞机上就换了小礼服,拿出化妆包上出租车,司机看她们着急的样子用力踩着油门,又在白钟懿拿出眼线笔的一瞬间大吼,
“快放下!放下!上周刚刚有个新闻一个姑娘在车上化妆把那什么笔扎进眼睛里了!”
白钟懿收起化妆包,正襟危坐,直到车子停下才开始往化妆间里冲,边跑边在前面喊,
“这好像不止一场婚礼啊,哪个是老龚的?”
“不应该啊,她说今天就她自己结婚,可能一个礼堂里放不下了吧,你看看……等会!我鞋里飞进去一个石子。”
原予好久都没这么狼狈过,前面的白钟懿抓不住,她自己靠在树上将高跟鞋里的磨脚小石子拿出去,再抬头时人已经跑没了影,她慌忙跟过去,眼前阵阵发晕。
白钟懿打开的大门里全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
礼堂里扯着一条金红的横幅,原予只来得及看清“金婚”两个字就将白钟懿拉出来,飞快关门,将要出来的男人挡在里面,头也不回往对面跑。
“肯定是走错了啊,怎么可能是金婚啊!没有人看到你吧!”
“没有吧,我就在门口看着,没走进去,我都懵了。”
气喘吁吁来到对面的大礼堂,龚灵锦安排接她们的人早就等在门口,据说今天的新郎因为找不到伴郎也取消了伴娘设置,她们没有任务,全都坐在主桌混吃混喝。
礼堂被布置成了金色,比外面的太阳都耀眼,倒是衬着台上的龚灵锦皮肤更白,她们在下面朝她挥手,手刚抬起来就被上菜的服务生挡住视线。
很难想象如今的一场婚礼,最先上来的是一盘猪肘子。
盘子上印着商标,白钟懿伸头看了一眼,小声在原予耳边说,
“之前老龚不是说婚宴上的餐具都是谢丽国那个贵族牌子的吗,怎么又换成国产老牌子了?”
“不知道啊……”
“你们是不是觉得外国人放个屁都是香的!”
原予的话被打断,身旁一个和龚灵锦婆婆长得十分像的女人对着她们立起眉毛,白钟懿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的给原予一肘击,带着她一起打招呼,
“袁女士好。”
这位女士是龚灵锦婆婆的双胞胎妹妹,和当贵妇的姐姐不同,是独自创业的女强人,能力是强,就是性格更不好相处了,第一次见龚灵锦,因为她的一句阿姨而直接被抡了一巴掌,左脸比右脸肿了半个月。
原予和白钟懿不敢再说话,目不斜视地看向台上,聒噪的男司仪开着黄色笑话,不停扭动着肥硕的身子,满满的50年代风格,他吵得原予阵阵耳鸣。
有工作人员从后面走过来,带原予去后台帮忙送戒指,她一边揉耳朵一边跟着工作人员走到后台通道,眼前有主持人的声音,身后也有,她回头,从打开半扇门的后台入口和外面通道里的言雨楼对上视线。
“啊……”
原予微微张开嘴,视线慢慢聚焦,他的脸清晰地露出来,没什么变化,就是头发又夹杂着不少的白。
听说温家人有祖传的少白头,和直系血缘越近白的越早,他妈妈是温家现任家主的外甥女,也算挺近的亲戚了吧。
看到他的一瞬间原予脑子里就开始闪现这些没用的东西,她还没想好怎么称呼他,负责流程的工作人员已经将她推上通道,戒指送到台前,再从另一侧下来,回到刚刚的位置。
言雨楼还站在那里,背靠着墙壁,一条腿屈起来,手里提着个袋子,往她这边看。
这次原予站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扣着手指。
“婚礼上见血,不好吧。”他的眼睛落在她的手指上。
“没有,就是一个,黏在手上的亮片。”
原予放下手指,迈出门槛,她走出门时带出来一阵风,有很清冽的茶香。
“你今天来这边,办事啊?”
“京阳大学30对伉俪金婚集体纪念活动,我陪我奶奶过来的,她身体不太好了,需要人陪着。”他晃动了一下手里的袋子,原予依旧没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那你你怎么不进去看着啊。”
“也不知道谁,关门声那么大,还跑得那么快,让学校的工作人员以为是我弄出来的声响,就把我赶出来了。”
“我……那个,是你啊?不好意思,白钟懿她,走错房间了,对不起对不起。”
原予正对着他站定,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接连不断地鞠躬认错,速度快到言雨楼都插不进一句话,他只能抬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将人往礼堂那边一送,
“她们找你呢,快回去吧。”
“哦,好。”
原予原地转了一圈,从走出去到回来都没真的和言雨楼对视一眼,她走到门槛处,停顿两秒,抬腿迈进去,朝白钟懿的方向跑去。
言雨楼站在原地,已经看不到她的背影了,太阳在天上慢慢转,他有一半身子露在阳光下,晒得发烫也没有动。
“言先生!快来一下!”
身后有人焦急地喊出声,言雨楼转身往回跑,正好接住奶奶向下倒的身子。
“奶奶?奶奶?”他的声音也忍不住的发抖。
奶奶攥着捧花的手勾得特别用力,挽着爷爷的手臂也僵直住,不能动弹,随行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两个老人都送到救护车上,飞快的往医院赶。
“奶奶,坚持一下,马上就回医院了。”
奶奶的眼神没有聚焦,耳朵却听懂他的话,力气慢慢回来,先是放开爷爷的手臂,
“结束了吗?”她的声音平静。
“结束了,都结束了,我们回去就在医院,哪也不去了。”
爷爷想要上前说什么,也被言雨楼用手臂挡在后面,他的手抓着爷爷颤抖的手腕,直到平稳后才放手。
“医院好,我就想在医院呆着,我不要回家,谁接我我也不回家。”
“好,好,哪也不去,就在医院。”
奶奶扔掉手里的捧花,苍老的手指抚上言雨楼的侧脸,语气中带着埋怨,也带着期待,
“我的孙子,怎么还没有厉害到超过你的爷爷,怎么还是让他把我从医院里带出来,来参加这个什么活动。”
救护车路过言家老宅子,奶奶从窗户缝隙里盯着深红色的墙壁消失在视野中后,身体开始急剧颤抖,却依旧没放开言雨楼的脸,
“你一定要变得特别厉害,变得能保护好你喜欢的姑娘,让她成为你的妻子,然后,好好的对她一辈子,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连接在奶奶身上的仪器开始发出不寻常的报警声,救护车的速度在加快,医护人员推开言雨楼,扑倒病人身边抢救。
奶奶的神情却是特别平静,甚至嗓音都清亮了,她看着爷爷的眼睛,
“我现在应该去死了吗?我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去死,才符合你家的标准?”
严肃一辈子的言微凉在面对发妻的离别时,也没有绷得住情绪,他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想要握住她的手。
奶奶已经发软的手却抽打开他的手指,双手一起抬到胸前,胡乱的挥动,
“他们来抓我了,来抓我了!我哥,我爸,都来抓我,妈妈,妈妈在哪?妈妈你在哪……”
这是言雨楼的奶奶这辈子说的最大音量的一句话,那一瞬间她登上天堂,随即坠落。
所有仪器齐齐警报,车厢中一片死寂,路过一片树林时,站在担架边的言微凉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294年,任笙独自旅行的最后一站,她来参观京阳大学,成批的天之骄子从她身边路过。
她坐在后花园的长凉亭里,差一点哭出来。
她和京阳,差的从来不是距离而已。
“不行,我最近这一周肯定没时间,要出差,去阳谷州岚,有个演出活动,今天下午就走,搭白钟懿她这趟航班,我现在就在家收拾行李马上出发了,等我回来再说吧,反正家里不是一直那样。”
原予瘫在家里的沙发上,她把沙发推到窗子前,入夏的阳光下,趴在那晒背特别舒服。
她对着脚边还没收拾的行李踢了一脚,嗯嗯啊啊几声,挂断原上青的电话。
“干嘛要去哪啊?”白钟懿躺在她旁边横着的沙发上翻杂志。
“说好几年没回家了,回去看看,但我这不是有事吗,而且回家,就回那边的农村,问来问去,诶呀,烦。”
她起身收拾还没装完的行李,满满又是一箱,白钟懿在沙发上翻个身,单手支着头,
“唉,我爸昨天也和我说了,问我有没有对象,结不结婚。”
“你怎么回答的?”
“我肯定是没有啊,我本来就没有,但是结婚啊我跟你说,我在头等舱不是认识个大小姐吗,她最近要结婚了,还问我有没有时间去参加婚礼,可是那个男的我看都不靠谱,她自己昏头也就算了,怎么她爸妈还真的同意了?”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结婚,”原予合上一个行李箱,又拖出另外一个展开,“过不下去就离呗,万事有家里兜底,怕什么。”
“对啊,他们这种家庭怕什么,也就是普通人结个婚瞻前顾后的,不过有钱家的姑娘和咱们的顾虑也不一样,你看这个。”
白钟懿举着她自己的手机,播放着一条哭天喊地的视频,画面中的男人坐在一家单位的门口,大声控诉着自己的妻子出轨养情人,对自己冷暴力。
“暂停,我看一下……”原予凑近屏幕,又放大男人的脸,
“这不是,那个,言雨楼他妹夫吗。”
“这个人是他妹妹的老公?哪个妹妹?”
“什么信息办公室的那个,我走之前她在那上班,现在肯定升官了,但是叫什么我忘了,他妹妹们的名字都很拗口。”
“闹这么大,会不会出事啊?”她还挺操心。
“放心吧,言家什么身份,这条视频再用不上五分钟估计就没了。”
原予飞快收拾好第二个行李箱,出门和白钟懿吃午饭,邻居家的老人正在扯着小女孩给弟弟道歉,是在这条老巷子里最常见的风景。
“这里的人比咱们老家那都看中儿子,不过他们言家好像没有特别明显吧。”
原予把不断回头看的白钟懿的头掰回来,捂住她的嘴,
“你真的很八卦,不过可能也是吧,反正我看到的,就是他爸倒也不是重男轻女,每个孩子都一样培养的,好多女儿都当官了,他唯一的弟弟在家无所事事撒钱玩。”
“他爸那么多老婆,居然就生了两个儿子?”
“要不说他怎么叫招妹呢。”
每个被广为熟知的家族在民间都有自己独特的传奇故事,出现在茶余饭后的聊天调侃中,大多数人说过也就当个乐子忘了,没人会把这些故事当成真谛。
阳谷,州岚,壹佐集团。
在它覆灭的很多年后,依旧流传着当年的盛名,一家可以请得到军乐团演奏的公司。
原予依旧没摸到乐器,举着指挥杖在最前方挥动,公司的接待每迎着一个嘉宾入场,就要到她面前走一圈,
“这就是今年阅兵阵上的乐团,看这小姑娘,上过好几次热搜的,多好看。”
她心里忍不住吐槽,脸上摆出标准的笑容。
一群男领导和企业家被带进大楼后,连着来了三两大客车,拉着无数类型的美女进入大楼。
而后连着两首曲子的时间再没有人入场,第三首曲子刚刚要响起,远处跑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负责人耳边说几句,迎宾区便开始清场,乐团也收工,集体向后转退场,原予站在最后一排,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辆暗红色牌照的车子开过来。
暗红色牌照是政府部门专用车,开头第二个字母又代表不同的部门,她没看清写着什么,就离开了现场。
乐团在出口处解散自由活动,苏云只要求他们明天早上集合时都完整的过来,方惟昭喊着原予让她等自己一会,匆匆跑去卫生间。
“这个生理期真是来的不是时候,刚刚在那等了那么长时间,我腰都要断了。”
“那还出去逛街吗,你能走得动吗?”
原予脱下演出服放进柜子里,帮方惟昭拿着包。
“走啊,最起码得去吃个饭吧,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能在酒店呆着。”
她们都换上自己的衣服,挽着手臂往外走,原予时不时往大厅里面瞄着,被方惟昭的耳语吓了一跳,
“什么!你说啥我没听清。”
“我说,你觉得最后来的是谁啊,这么见不得人?”
原予在门口处看到一闪而过的王书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转过头来和方惟昭胡说,
“这搞军工的企业,肯定有部队的领导来呗,咱们来都能名正言顺,背后肯定有关系啊,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哇,有钱真好啊。”
乐团所有人都离开了,两个礼仪小姐关上宴会厅的大门,里面的声音才开始响起,言雨楼身边的董事长符松万亲自倒酒送到他手边,
“没想到我们言总不喜欢乐团,本来都安排好她们在这舞台后面全程演奏的,要我说,那后面的那些姑娘,都带着些庸俗,心不正,我们那军乐团不一样啊,小姑娘们一套上军装,立马英姿飒爽,腰板挺得标直,气势就不一样……”
董事长前言不搭后语,一会暗示他身后的姑娘随便挑,一会拉过来一个年轻高管,夸他专一,
“这小伙子,上个月结的婚,刚刚度蜜月回来,和夫人感情可好了,从小的同学,青梅竹马,那个,言总最近有没有考虑这方面的事啊。”
话题猝不及防的转到言雨楼身上,还是这么直白的发问,他身后的下属立马开口,
“你不知道我们领导有未婚妻啊,毕业回来了就结婚!”
言雨楼已经开始往前走了,还是没法将符松万的声音甩在身后,
“还没毕业,那更是小姑娘了,这年轻小姑娘好啊。”
王书羡来到言雨楼身边,挡在董事长身前,侧着身子,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唇不动的腹语,
“忍一下,忍一下,工作交接那边出了点问题,不然上个月末咱们就调走了,这活就是别人的了,这次回去之后就交接,不用管他说什么。”
言雨楼翻着手里的文件,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朝王书羡那边歪一下头,
“安排好了?”
“好了,她们都出去自己玩了,不过还有一周的时间呢,不可能每次都不要音乐啊。”
“没事,今天不要就行。”
在州岚一周的时间,军乐团的工作就是藏在幕后现场演奏背景音乐,面前的屏风挡住四分之三的人,后排有人开始躺着吹长号。
要离开州岚的前一天,苏云临时宣布壹佐集团给大家安排了两天的假期,可以爬山,可以到海边游水,却也没争取大家的意见,直接将人都送到阳谷着名的青山客栈。
原本两人一间的房间全部变成小单间,军乐团这些姑娘的房间都在京阳下来的领导下面一层,原予将行李箱放在一旁,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房间没有窗子,窗帘外面连着小阳台,对面直接就是山,最原始的青山绿水,山间巨树,白天看还好,晚上肯定可以直接变成恐怖片取景地。
窗台连接的外走廊构造也十分奇怪,和对面的山一样凹凸不平,奇形怪状又被挡的严严实实。
原予没和方惟昭说,她这段时间也是生理期,今天已经走干净了,腰还是不太舒服,晚上的集体酒会她也请假没参加,窝在被子里睡大觉。
晚上是被饿醒的,原予先拿着手机点外卖,又调出没看完的电影,强烈的音效声盖住外面的风声,等到她吃完饭,电影看完,窗帘外呼啸的声音才闯进她的耳朵。
窗帘外面毫无阻拦,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动物野兽都能畅通无阻地进来。
可能是刚才看的超级英雄片给了她胆子,原予打开手机手电筒,头脑发热的从窗帘缝隙里钻了出去。
外面的天并不是全黑的,酒店窗子透出来的光打在山体上,照得巨树树叶还在发亮,山体向上乡下蔓延,向上看不到顶,向下是漆黑的深渊。
一家能正常营业的大型酒店应该是没有能伤人的野兽出没的,原予的胆子更壮了点,举着手电筒在山体上来回扫,她玩着玩着就发现山体上不止出现一道光,那道不属于她的光线一直追着她跑。
顺着光点往回看,目光落在斜上方的一个阳台上,原予趴在栏杆往上伸着头,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那束光精准的打到她的手上,光的后面,露出言雨楼的脸。
“啊!”
她短促地惊呼一声,手机掉在地上,砸到脚趾。
任笙从京阳回来,就要和钱途一起带上行李去京阳闯荡,京阳物价贵,她阳谷的超市里买了好多日用品。
“你居然都没带什么行李。”
“本来也是收拾了两个箱子,但还是觉得太麻烦了,就没带,反正我每天都买新衣服。”原予将袋子扔在车后排,拉着方惟昭离开商场。
“我买了件新衣服,又买了好多日用品,在街上很慢的走。”任笙给钱途打电话,声音里压不住的雀跃,她一只手提着三个大塑料袋,跑去对面的公交车站。
原予在楼下乱跳的样子言雨楼没看到,他只能听见下面噼里啪啦的杂乱声,
“害怕了?”
“怎么可能!你有什么可怕的!”
原予大着嗓门给自己壮胆,声音在空荡的山间有回音,让她不住地往屋子里靠近,
“……你怎么在这啊?”
头顶传来一声椅子移开的声音,明明不在自己头上,声音却十分刺耳,言雨楼的嗓音听着也有些奇怪,
“这么多天你才看见我?”
“原来你这么多天一直在啊。”
她又开始说废话,言雨楼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下命令,
“上来。”
他的声音由近及远,听着已经往屋子里走,原予又伸出去一个脑袋,朝楼上喊,
“我不去,我又不害怕。”
“从左边的楼梯上来。”言雨楼根本不听她废话。
原予朝左看,白天都没注意这还有一阶楼梯,看起来就是特意给楼上人安排的,后面没监控,山里更没人看见。
她靠在栏杆上思索时,楼梯上已经传来声音,一个姑娘包裹着浴袍往上走,原予把自己藏在窗帘里跑回去,手忙脚乱的关手电,连屋子里的灯都关了。
楼梯上的脚步声响个没完,听着不像是只上去一个人的样子,奇怪的画面涌进原予的脑子,她没控制住好奇心,眼睛从窗帘里钻出来,这次看到的不是山,是一堵肉墙。
言雨楼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一伸头就跟着进来,整个人都挤到屋子里,原予挡不住他的脚步,也还是不停挥手,
“快走快走,你快回去,我没有这种需求。”
“哪种需求?”
“你现在怎么这么油腻。”
她皱着眉头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脸,随他去了。
等原予在卫生间里洗漱回来后,他倒是自觉的已经躺进被窝,半靠在床头上,打开头顶的壁灯,柔和的黄色光线全都照在他从睡衣里钻出来的胸膛上。
“你在这,我去哪啊?”
一晚上连着说了三句废话,言雨楼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动也不动,僵持不到五秒钟,原予扔开披在身上的外套,掀开一面被子爬上床。
“往那边点,挤。”
“你这个床,有点小。”
言雨楼伸头过来看向她的另一边,原予用力地翻身背对他,没好气,
“楼上的床大,谁让你不住啊。”
“你怎么知道楼上的床大?”他好奇心还挺重。
“长脑子的人都能想出来好吧,不然那姑娘上去也挤在这么个小床上?”
“学聪明了。”他好像真的在夸她。
“嗯,谢谢您,睡觉。”
原予说完就闭上眼睛,但她还是能感受到灯光,身后男人的眼神,也没动。
“在这工作,开心吗?”
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关心别人工作的人,原予受不了了,腾的一下弹起来,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不是,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人家都说你不喜欢说话啊。”
关心她,她还委屈上了,言雨楼躺回自己那边,抬手将她的脸压回去,
“人家,是谁?”
“就外面那些人啊。”原予把他的手拍走。
“外面,这是外面?”
“怎么外……可是你……你是不是闲的无聊。”
她说完不等言雨楼回答,拉着他的手臂将人扯着躺平,头压在枕头上,
“睡觉。”
“嗯,睡觉。”他眼睛也闭上了。
“把你那边的灯关上啊!”
原予看起来是被逼疯了,关灯后也坚决转过身背对着他,房间里瞬间安静,身后的呼吸安稳起伏,反而是她自己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偷偷的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将亮度调整到最低。
她没什么目的的乱翻,各种内容只入眼不入脑,脑子里在胡思乱想,又被言雨楼翻身的动作吓得藏起手机。
两人同时止住呼吸,又几乎同时的笑出来。
“你笑什么?”明明是原予先出声,却是她自己先告状。
言雨楼借着外面的月光盯着她从头发里钻出来的耳唇,没有压抑自己的欲望,直接上手揉,
“上学时害怕老师,工作了害怕表哥,不错。”
原予高中上课时在下面玩手机,被巡逻的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没收手机又要叫家长,她抓着主任办公室的座机听筒果断的给言雨楼打去电话,关系张口就来,
“主任,我妈去世了我爸不在京阳,只有我表哥能过来了。”
言雨楼大概是第一次挨老师骂,从学校出来没有一点好脸色。
原予看他发现了,当着他的面将手机打开,
“你先睡吧,我追的番第二季更新了,我看完再睡。”
“《爱人》?”他竟然还记得。
“你怎么知道?”原予说着想要回头,转了一半的身又躺回去。
“四年前你就天天念叨,现在才出第二季吗?”
“是啊,四年了,我之前的剧情都快忘了,怎么这么久。”
“你也知道四年很久啊。”
气氛刚刚放松下来一点,又骤然收紧,原予僵着不动,手机屏幕的光线暗下来,她用手指一碰,又打起一道微弱的光。
“明天再看。”
言雨楼从她腰间伸过手臂,就要抢走她的手机,原予下意识往旁边躲,他的手心落空,整条胳膊都贴在她的身前,明显的感受着胸口的呼吸。
“你……”
他躺了这么久,眼镜却还没摘下去,原予看着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机从手心滑落,侧躺的身体也被两只带着滚烫温度的掌心摆正,言雨楼用两只手卡住她的腰,手指若有若无的划过胸下边缘,隔着一层布料,比直接贴在皮肤上还放大触感。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家酒店的鬼故事。”
她说完,寂静的空间中也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黑暗放大她的触觉,天地间只剩下那双手,沿着腰线来回滑动,其中一只手贴上腹部,慢慢往下滑,终于揉上带着软肉的小肚子。
“还是软软的。”他的声音都浑浊了。
“你烦不烦,我减肥……”
“减什么肥。”
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他自己也改不了这坏习惯,总喜欢伸手摸她肚子上的肉。
“什么鬼故事?”
身体里开始有情欲被撩拨起来,意识也放纵着坠落,原予感觉到有具身体附在她的身上,呼吸带着热气。
“就是,见鬼啊,奇怪的声音,在山里能看到鬼影,什么的。”
她呼吸变重,磕磕巴巴,正打算闭上眼睛承受,睫毛从身上男人的脸上划过,被他的皮肤戳弯了一点,隔壁的声音比他先开口,
“啊——啊……”
太过露骨的声音反而打散氛围,原予感受到言雨楼同样一声不爽的出气声,刚刚的一声喊像是钩子,勾得前后左右都开始放肆的呻吟。
“这是,这干嘛啊!”
这种情节属实超出原予的认知,难道她出去几年,国内已经进化到这种开放的氛围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腰间的手更加用力的将人按回去,嘴唇贴在她的耳边,
“他们在比赛,不隔音是这家酒店的特色。”
“你很了解啊。”她用他刚才的话送回去,也不忘跟上了一句吐槽,
“这是个什么玩法?”
“睡觉,的玩法。”
“你现在也进化到会句句有回应了?”
“这样好不好?”
“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喜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言雨楼的腰一沉,撞在她的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