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攒局
祝缨与孙一丹也是混了个面熟,跟孙一丹出了户部便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孙一丹笑容不减:“好事儿呀。”
祝缨道:“快了些吧,也没有听到风声。”
孙一丹一直笑:“您跟我来,等拿到手了就知道我没骗您啦。”已有比较闲的人往这边看了,孙一丹维持着笑容,心中感慨:那是挺快的。
南府这地方是真大不好,可南府的知府是个正五品。不算几个月前正式的给祝缨升到从五品,从上次进京得到一件绯衣算起,也没有多少日子。祝缨从正六到从五再到正五,这两步迈成了个连步。看到的人都说惹眼。
祝缨这次的升迁是走的正式的路子,即,不是皇帝突发奇想的手诏,而是政事堂向皇帝提出建议皇帝首肯,然后拟稿、审核、通过,各个步骤签了字最后到吏部备了案的。从昨天到今天,办得很快,现在是孙一丹带她去吏部报个到,她还得领赴任南府的种种文书和物品,比如官印。
孙一丹将她领到了吏部,吏部也有不少的熟人,看到她既有点高兴也有点微酸,有说:“恭喜恭喜,年少有为。”也有说她:“简在帝心。”又或者是说她得到朝中大佬青睐的。
祝缨都一一谢过,她没有表现出得意的样子——南府是个什么熊样,她可太清楚了。福禄县穷得要死,倒欠朝廷租税,在她到之前每年欠税的口子还在扩大,这两年只能说吃个七分饱。思城县又是那个兼并的鬼样子,都能私设公堂了。南府几年没个知府。南府,整体只比福禄县略好一点,放到整个天下,它就是一个比福禄县大一点的“烟瘴之地”,在全州都算不上个富裕地方。得到这么个地方当然能比一个福禄县有更大的作为,但是想干好,还得下功夫。打个比方,带了一个倒数第一的学生,有人说再给你几个比倒数第一好的,一看,倒数第二倒数第三也归你管了。
她非常谦虚地说:“诸位取笑了,我还一头雾水呢。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诸位”里有人早收到过她的帖子和礼物了,阴郎中道:“谈什么指教?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可差远啦。来,咱们先把文书办了。”
祝缨除了接任命的文书告身、南府官任等等之外,还得办一下福禄县的事儿。当了知府,没有再兼任这个县令的说法。
祝缨悄悄地问阴郎中:“那福禄县的县令,有人了么?”
阴郎中笑得有点奇怪:“除了你这样的豪杰,谁个会想跑到那里去?我正头疼着呢!”同理,还有一个思城县。吏部手头有很多正等着补官的人,但是人人都不会很乐意去那种地方。点了人,称病的、报丧的总有一些人有理由拖延着等别的替死鬼过去。当地已经习惯了气候的人,朝廷又不许他们本地为官——整个南府能够有资格排队等补官的人也不多。
祝缨道:“原来如此。”
办好了自己的手续,孙一丹还要带她去政事堂。
祝缨又与吏部众人约了一下:“南府与京城远隔关山,我这回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临行前请一定空个时间咱们吃个饭。”
吏部众人都笑道:“好。”
阴郎中命人拿了个盒子给她把东西都装好:“你等一下,我找个人给你捧着,你自己拿着像什么话?”
祝缨离开皇城数年,不少衙门的官员都有了些变动,吏部属于变动最小的,有新进来不认识她的员外郎向同僚打听这是何人。便有很多老人向他讲述:“他你都不知道?你可是没见着他真正厉害的时候。当年田罴……”
吏部的一个文吏捧着盒子跟在祝缨的身后,祝缨道一声谢。又拿出个红包塞到他手里,此人笑道:“小人也沾沾喜气。”平素一般的县令到他面前都要客客气报,他此时却对祝缨十分的客气。
祝缨道:“你还没有补上去?”
那人道:“祝大人还记得小人?”
祝缨道:“那年你与老黄一同抬的桌子。”那人道:“是,大人带来的猪蹄子十分香甜。”
孙一丹的耳朵动了一动。
到了政事堂的外面,祝缨接过盒子道了谢,那人道:“小人这便回去复命了。”
“慢走。”
祝缨捧了盒子到政事堂,施、王二人都在,两人面上不显实则看着她进来。见她目不斜视,脚步不虚浮,脸上的表情也不僵硬,宠辱不惊,二相看在眼里。祝缨向二人行礼,施鲲道:“坐。”
祝缨将盒子放到座位边的高几上,自己坐正了,等二位发问。施鲲道:“唔,是有点大臣的样子了。”
祝缨道:“下官惶恐,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还叫不知所措?”
祝缨眉头微皱:“陛下之前说绯衣是借给我的,如今麦子还没种好呢,拿着有点儿不踏实。”
施鲲道:“你还不踏实?”他歪头对王云鹤道:“你说他是这是真明白还是装傻?”
祝缨先说:“满怀不解,不敢傻乐,从底下县令升任本地知府可不多见。”
王云鹤道:“是不多见,也得有人愿意与你争这个。”
南府那个地方,也只有在福禄县觉得是好的。有本事与祝缨争这个位子的人,人家瞧不上这儿。瞧得上这块地方的人,上头又觉得都太次了。
施鲲又笑着夸了两句:“肯踏实做事的年轻人,总是会有机会的。你这次招抚了阿苏部,夷女头人已是县令,虽是羁縻,品级放在那里,你若还是县令,就算做了人家义父,也难以驾驭。听说你又盯上利基族了?岂有以一县令而驭数部的?有事你也不好调度。”
祝缨道:“事情未成,下官不敢妄言。”
施鲲马上变脸:“成不成的不打紧,不许擅开边衅!让你掌南府是为了更好地劝课农桑,安抚内外,不是给你棍子好打人的!”他变起脸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目光咄咄,祝缨看了心里也打了一个突。
她马上站起来说:“是。下官也研究过了之前清剿的事儿,耗费巨万,未见全功,不过是凭着边军震慑勉强维持。和平不易,百姓生计艰难,真要打起来,南府本来就破烂的家底子就要被打碎了。”
王云鹤吃惊地道:“你还真想过?”
“没有,没想打人。一到福禄县,看看那样子就知道不成啦。也不能全靠怀柔,亏得南府驻兵数千,听说连同附近府县,总有两万之数,能够震慑得住。所以无论何族,也都不敢挑衅。只有一些零星的山匪,倒也容易应付。这么多兵马,一旦开战再征发兵役、民伕,光吃不干的就有数万,府库粮草吃光、田地荒废,我这几年就白干了。我才不拆自己的台呢。”
施鲲道:“记着你说的话,离京陛见的时候不许胡言乱语。”
“是。”
王云鹤道:“阿苏县的事情虽然已经定下来了,冼敬说还有宿麦之事要与你再详议,你再留几天,正好掌了南府,你们好好说说,讲清了再走。你以一人之力掌两地能秩序井然,租赋未损,当再接再厉。”
“是。”祝缨答应了,又请示把冷云也给薅进去,她之前需要冷云,现在仍然是需要的。
王云鹤和施鲲都认为她会做人,说:“这件事情没人比你更熟悉,你既说需要,那就这样吧,不必一事一请示。办好了一总来说一声。”
“是。”
至此,二位丞相才满意地将她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