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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没办法。”张匠师感叹:“平州常年不安定,别看襄平住的百姓多,耕田多,但有的县与县间,大片地方荒芜,根本没人烟。为啥千里之外的挹娄人都来辽东?不施行些有利的政令,能让那些蛮族放弃射猎,放弃以抢掠为生的日子么?这些人徒步来辽东,路上能走数年,多不容易!”
是不容易,估计从挹娄跋涉过来,都没有开辟好的道,全是后人走前人的路,用命死撑而已。“张匠师,你不是初级匠师吧?”懂得真多。
“我三人都是中匠师。”
天!王葛赶紧向三人揖礼,连声道“失礼”。
张匠师不在意的挥下手,继续讲:“迁徙最多的是不咸山周边的部落,来平州后,那些不到次丁年纪的孩童虽说不必服役,但也分不到耕田,呆在家里吃饭可不少!帮家人种地吧,又没多大力气,不如让他们学匠技,被匠师雇佣。有活干,心就稳。”
王葛猜测不咸山应该就是长白山。她明白了,匠师来边郡混履历,不能白得利。真是良性循环啊,官署把扶助贫困户的压力,分解一部分给匠师。她问:“雇匠童给钱,还是给谷粮就行?”
“每日管三顿吃食就可,最差也要让他们吃七分饱,这些都是写在契文里的。你才来襄平,莫在街上买佃客,别听那些自卖的瞎喊,喊的是怪可怜,要求的也少,可是跟他们立契较麻烦,买的匠徒若是奸滑懒惰的,更生不起那气。”
说到这,张匠师招呼他的小匠徒把废料扫一扫,小郎其实一直站在旁边,几步的距离也跑动着去拿笤帚、筲箕,又跑动着过来。小郎的脸蛋和手背一样,夏季仍呈现冻伤的紫色,没见多少鼻涕,可他不停的吸抽,显然形成习惯了。
张匠师摸一下小郎的发顶:“没事了,去那边阴凉地歇着,我叫你再过来。”
这孩子欢喜至极,大声回:“匠师,我不怕晒。”
王葛不禁也笑。
张匠师无奈道:“算了,不避着他了。王匠师要雇匠徒,就去都亭的扶幼院挑,那里考出匠童的孩子多,也有匠工,都老实,也勤快,跟这孩子一样。最短的契期是半年,契期到后,可在平州境随意一处都亭消契。”
扶幼院?看来跟她前世的儿童福利院一样。
午、晚食都在这个院里吃,三个小匠徒结伴去领汤饼,他们一趟趟的跑,脸上总洋溢着笑,这种易满足劲,真像阿蓬、虎头和阿艾啊。
不过小匠徒们的饭量确实大。王葛算了一下,襄平和宾徒的粟米价估计是一样的,四个钱就能买一升,她饭量大,每顿添点咸豆、偶尔吃点蔬菜的话,平均一天差不多要十五个钱。
两个人就是三十个钱,别忘了还有白容的草料。
边郡的粟米比别郡贱,也有个不好处,就是粮肆不见陈粮,卖的全是新粮。要是能找到卖陈粮的地方就好了,每天应该能节省出一到两个钱吧。
所以不管怎么算,她目前没能力雇匠徒。
不等天黑,第一架曲辕犁制好了,王葛本想先回去看白容,然后出县署逛逛。没想到刚进院就看到多了匹棕色的马,后头有动静,她回头瞧,从巷道尽头走来一高挑女郎,担着水,对方朝她绽放浅笑,可惜笑容刚展开就没了。
这女郎真美,笑与不笑都赏心悦目。“你是王匠师?”对方声音跟桶里的水一样清冷。
“是。”
女郎如王葛猜想的,进院,王葛要搭把手时,女郎不自在的笑一下,又是即刻恢复如常神色。“王匠师让开些。”倒完水,她重新挂上桶,说道:“县署遣我保护你,匠师放心,我不会干涉你做事,你外出时我跟随,也会帮你照料马匹。”
王葛立即瞪圆眼睛,惊喜问:“阿姊,你会武功,是吗?”
女郎显然不习惯这种厚脸皮的自来熟,轻“啊”一声,再轻“嗯”。
“那……能不能我帮阿姊照料马匹,我会照料的,真的,然后阿姊教我武功,行吗?”
“挑完水再说。”
“我跟阿姊一起去,阿姊吃晚食了吗……我在家都自己挑水的,阿姊还是让我挑吧……阿姊你可真好看,嘻,我都看呆了……阿姊,我姓王,哦我真笨,阿姊已经知道我姓王……阿姊叫什么……我跟阿姊真是一见如故啊,老话怎么说的,跟上辈子见过一样……”
“我姓祝,叫祝英。”再不回对方,祝英觉得耳朵会被啰嗦穿透了。
王葛狐疑不已,不会这么巧吧,莫非遇到梁祝传说里的祝英台原型?
对方好静,不喜交谈,王葛问出姓名、试出祝英性格后,不再讨没趣。对方铺席准备入睡时,她在院中以步距丈量尺寸,继续训练基本功。一切如桓县令预料,说出曲辕犁的制造法以后,官署果然遣兵卒护卫她的安全。
祝英颈间有两道疤,应当经历过战场的血雨腥风。有对方在,王葛总算放心,不怕万一运气衰遇见司马韬了。只是喜忧参半,忧的是祝英应该没钱,在她发现对方的颈伤时,也发现祝英的衣领是破的。
唉,匠徒可以暂时不雇,但不能把祝英撵走。养家餬口,迫在眉睫。再有,她想写家书邮回去,距离这么远,费用肯定高。
屋内,祝英很疲乏,身体和心里都疲乏。她刚从丸都回来,本以为和往常一样,等骑兵征够数,率队返回。没想到官长以照料她、让她养伤为由,遣给她这么一个破任务,保护木匠师王葛。
如此关键的时期,她已经听说北伐的传言了,竟在这种时候让她养伤,养什么伤?以前伤的比这次重的时候,她都坚持在防戍前线,是她得罪谁了么?还是不小心陷入了势力排挤?她得罪的是乡兵营、郡兵营还是东夷府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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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司马韬挨揍
清晨,王葛随一众县吏、匠师乘牛车去县郊的荒地试犁,昨晚跟祝英说好,不必跟着来。出发的时间挺早,不过途经街道已有商队停靠,苫盖下交易货物的喊嚷此起彼伏,陶制品、草编品、毡制品、兽皮骨饰,应有尽有。
固定的商肆只有少许开门,有个小郎没眼色朝道上泼水,被县吏逮个正着严厉训斥。正是这种乱嚣嚣的气息,让王葛渐有融入平州的感觉。
襄平县东南西北都有自卖佃客的集中地,王葛坐的牛车是最简易的柴车,由南市穿行时,明白昨天张匠师为何叮嘱她了。自卖的一个个孩童基本都在十岁以下,他们有的还背着更年幼的弟、妹,每人脸上的期盼与苦楚,都让王葛想起自己背着虎头拔野菜、拾粪的时候,当初常去寿石坡与野山河,她也抱着偶遇贵人的念头,期盼用奇石换些好物。
倘若没遇到张夫子和桓真,错过了考取匠童的时机,她和虎头会怎样?
细碎温暖的晨曦逐渐灼热。
午正刚过,祝英出来县署东门,这条南北街就是市肆,树荫下坐满乘凉的人。一卖猪的商队十分吵,占据的位置正对府门,祝英过去训斥:“府门外不许喧哗,那边不是有空地么?离远点!”
商队的管事嘟囔:“我们在东夷府门口都没被撵。”
祝英全当没听见,对方走离后,她坐在树影下,揪起树旁一草根嚼着,总觉得有粪臭味,半走神、半犹豫吐不吐掉时,适应了。
一个时辰后,试犁的县吏们回来了,王葛刚才就看到了祝英,跟县吏说了声,过来问:“祝阿姊在等我么?”
“嗯。”
王葛没问对方是算着自己快回来了,还是不想在吏舍呆。她说道:“下午无事了,我想在周围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