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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的皱纹,和刀疤,咬痕交错在一起,真如噩梦之中才有的怪物,扫了齐无惑一眼,咕哝了几句,道:“有酒吗?”
里长大骂。
少年道人看着这昏沉的男子,温和道:
“我去买。”
他去买了酒肉回来,但是那男子却不吃菜,只是喝酒,对于那些村子里的好下酒菜,视如敝履,让老里长气得咬牙,如此喝了七年,齐无惑看到家中真的是一片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要说是柜子,就连床铺都无,就只是些许的杂草堆积在一起,每日醉酒便躺下,酒醒便喝,喝完就去买。
家中能换能当的东西,都已经当了个干净利落。
齐无惑借其他人的屋子去做些饭菜。
那既老且病且残的老男人只喝酒,道:“这酒不行,饭更不行,但是酒也是可以喝了的……至少有点味道,小家伙,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但是你要知道,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啊,若是打什么其他主意的话,可算是敲错了算盘。”
里长着急道:“你个蠢货!”
“小兄弟不要听他说的话,他有东西,有东西的。”
旋即又对那喝着酒的老人急切催促道:“你不是有那个军功铁卷吗?”
老者面无表情:“卖了。”
里长呆滞,大怒道:“卖了?你卖了做什么?!”
老者喝了口酒,打了两个饱嗝儿:“卖了买酒喝……那东西,也就只有这样的用处了。”
断了双腿,面目狰狞的老人神色平和,双目浑浊,说起这些的时候,又喝了口酒,将关心他后半辈子的里长气得把手里的拐杖一扔,跌跌撞撞走出去,这老者面目一如往日,只是喝酒,似乎要把自己醉死在这浊酒之中。
烂人,怪物,醉鬼。
他才不管。
当年的事情永远在他脑子里面翻腾着,也只有喝酒的时候,才能让他短暂地忘却这些事情,这浊酒的味道啊,刺鼻,因为酒不醇厚,所以醉酒的时候如同铁签刺穿脑子在转动,让他只想要躺在那一堆枯草上,像是尸骸,闭上眼睛,脑子里面闪过的都是锦州所见的画面。
是岁大饥,人相食。
是妖食人,是箭矢刺穿百姓血肉之躯。
是剑斩过妖贼的头,鲜血溅了满脸,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睛。
前面是妖族,是百姓,回过头却是铁骑堵住了道路,不允许旁人跨过去,那曾经是他为之效忠效死力的玄甲,此刻却在锦州前将兵器对准了曾经发誓要耗尽一切庇护的百姓——有一部分区域的军队发生了内乱,决定要执行军令的军队,以及决定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铁骑之间,出现了哗变。
一方认为堵住道路会让百姓死于此,是无情,一方则相信命令,认为这些人里面混入妖魔,放他们出关,必然导致周围数州沦丧,百姓死伤无数,双方先是争斗,而后是推搡,到了最后只能拔刀。
最讽刺的是,两边的军阵都觉得自己是为了百姓而拔刀。
死战不退。
所以这一次的内斗里面,出现了惊人的战损比。
足足死伤超过七成,仍旧不退。
刀剑曾经捅穿同袍的胸膛,鲜血落入眼睛里面,到那大胡子死的时候,他还死死拉着自己的手,说不能让这些人过去啊,得到的命令说,这些人里面多有妖魔变化,一旦此地失守,那么天下的百姓都要受苦。
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是那些同袍,还是自己……
又或是……
他不能去想,不能去回忆。
“酒,给我酒……”
“给我酒!”
他大怒起来。
少年道人的声音回答了一声:“我正在做饭,你吃些。”
“我要酒,酒,吃什么饭,吃什么!”
他爬过去,也不管脸上的灰尘泥土,只是拿起酒往嘴巴里面灌酒,少年道人沉默了下,温和道:“你这样的话,撑不住多少时候的,就算你的体魄曾经强横到可以和妖魔厮杀,但是这样放纵,总是不对的,很难活下来,该爱惜些。”
老者放声大笑:“活着?”
“我活着还不如死了!我这一条命当年就应该死在那里,你什么都不懂的小子,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啊……”他呢喃着,仰起脖子喝酒,可是却也不曾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半分,只是忽而饮酒,忽而破口大骂。
少年道人从旁边做熟了饭菜,端过来,那老者正要如往日那样,一把推翻,可是动作忽而一顿,身子僵硬住,他低下头,浑浊的眸子瞪大了,看着简单朴素的一饭一羹,头脑一片空白。
这饭菜是锦州的农家才会做的。
他忽而端起这羹仰脖大口吃着,呢喃道:“是这样的味道,是这样的……”
“锦州人,你是锦州人。”
“你是锦州人对不对,锦州,锦州。”
少年道人看着这忽然慌了神一般的老者,道:“嗯,七年前的时候,我九岁。”
“九岁,才九岁,九岁……”
老者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少年道人,却又收回来,拍他肩膀,想要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表情颤抖着,那样狠厉的表情,似乎要哭出来一样,但是又哭不出来,只是张开嘴,身躯如同落叶一样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