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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放寒假,而在北京工作的大部分绿春人,只有除夕长假时间够。”
顾峻川若有所思点头:“那我就不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了。”
顾峻川从行李转盘上拿下自己但大号行李箱,招呼蔺雨舟向外走,只字不提蔺雨落要在过年期间谈婚论嫁的事。还能有什么意外呢?两个人抱那么紧,什么意外能把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分开?顾峻川想不通,也懒得想。云南当地的朋友已经到了,见到顾峻川和蔺雨舟就上前热情拥抱。
顾峻川介绍对方的身份:当地最早的旅游公司老板,现在的民宿分发他们也做。蔺雨舟一听就明白了,蔺雨落想把老屋子折腾成民宿,顾峻川就给他介绍了一个相关朋友。如果有一天他们真想做,至少能解决一丁点入住率的问题。
蔺雨舟觉得顾峻川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很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只做事。至于他的好意你能不能接收到,那是你的事,反正他做到了。
从昆明到蔺雨落老家绿春,还有300余公里,驱车也要五个多小时,宁风担心蔺雨落辛苦,让她在车上睡一觉,而他开得平稳缓慢。
蔺雨落并不能睡着,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仔细分辨与离家那年究竟有什么不同。城市新建了很多高楼,高速路平坦,而树还是参天蔽日,云还是伸手可触。到处都是葱郁的绿和彩色的花。离家的时候曾有波澜壮阔的幻想,觉得早晚有一天会衣锦还乡。在外乡最糟糕的那几年,这个幻想被现实取代,她想,活着回去就很厉害了。
八年时间,终究是把一个人彻彻底底改变了。
“要去咱们县城的房子看一眼吗?”宁风问她。
蔺雨落摇摇头:“不看啦。我订了民宿的,不去住可惜了。”
“那小舟晚点怎么跟你集合?”
“别管他,说是有朋友开车捎他回去。”
“那就好。这几年路况好了,往返也方便。”宁风捏捏蔺雨落的脸:“脸色这么不好,是飞机颠簸吗?”
“起飞的时候不太害怕,降落的时候感觉很强烈。”蔺雨落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感觉我的耳朵到现在还堵着。”
宁风笑了:“过会儿就好了。的确有人起飞降落的时候感觉明显,飞得多了就习惯了。”
他们是在傍晚到蔺雨落订的第一家民宿的。老板娘是哈尼族人,在绿春有非常多的哈尼族人,汉族在这里倒像少数民族。而绿春县城建在山谷里,她订的民宿在山下,距离县城有五公里,到下一个村庄很近。县城不大,傍山建了一些居民楼,宁风伸手给蔺雨落指:他们的房子在最高的那栋黄色的楼里。
傍晚的霞光映在楼体上,而云又虚虚地垂在那,一半楼在云上,像琼楼玉宇天上人间。
“真好看啊。”蔺雨落说:“刚刚高速开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咱们像穿行在云里。”
蔺雨落觉得自己的家乡太美了,如果没有偶发的自然灾害,这里可以堪称完美。
晚饭吃的是石蹦炖蛋和糯米粑粑,一口下去,眼泪就快要出来了。蔺雨落妈妈做糯米粑粑很好吃,那时她总带到学校去,宁风偶尔也会分食。两个人想起往事,不免酸涩。
“落落,明天去我家里吧?在家里吃顿饭,见见老人。”宁风说。
“宁风,我们再等等好吗?我其实想了有一段时间了,总觉得太仓促了。”蔺雨落看着宁风:“或许明年?”
“明年和今年又有什么差别呢?如果我们遇到一些小的问题,结了婚再解决是不是也可以?”
他们两个都知道宁风说的小问题是什么,是随着他们各自不断成长,他们的生命轨迹已经无法跟对方交轨。那些交谈中的沉默、蔺雨落对宁风大部分时间的一无所知、宁风对蔺雨落的前途规划不认同,他们可以把这称之为小问题,在未来的婚姻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纯靠着对彼此的感情去维系。可那样的生活,现在的蔺雨落不想要。
她觉得这会毁了他们两个对生活的热爱,那太残忍了。
沉默来得很突然。
他们坐在民宿院子的石磨旁,感受风吹在脸庞。
“我知道我们都在努力改变。”宁风说:“我知道,所以我觉得这不是问题。”
“但是会很辛苦。跟你在一起,我不怕任何辛苦。可有时我会想,然后呢?观念很难改变,差距很难弥补,就连基本的诚实我们都无法做到。为了在一起,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蔺雨落的叹息声很轻:“宁风,我们好好吹会儿风吧。”
她在霞光中将手覆在宁风手背上,宁风掌心翻过来握住她的。
越握越紧。
蔺雨落呼了声疼,他迅速松开,对她道歉。
宁风很慌乱,蔺雨落也是。
他们都感觉有一个锤子就斜在他们头顶,一不小心就会掉落下来砸碎他们的头颅。
砸跑原本的安宁。
顾峻川:苏醒的往事
蔺雨落说不出“分手”那两个字, 宁风也是。
但蔺雨落说的每一句话都到了他心坎里,这也是在他们复合后,他无比迷茫的感觉。宁风过去几年受困在一种奇怪的情绪里, 因为第一次恋爱戛然而止,导致他对人生充满了疑问。他从此不肯相信感情,却也没有生出任何报复的情绪。外派非洲是他自己主动要求报名的, 他把自己置于一个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以逃避失恋带给他的伤害,也断了自己去找蔺雨落的可能。
此刻的风真温柔。
两个温柔的人坐在风里,没有说一句尖刻的话。
蔺雨落缓缓说起她刚去北京那两年, 说起那次对她而言伤害很大的事件。也说起她当时的惶恐,她害怕因此带给宁风的影响。宁风心疼地握紧她的手, 眼睛已经湿了。
“可那不是唯一一次。”蔺雨落又说:“有时候我会想, 大城市里最不缺有钱有权的人, 尽管我们都说着人人平等,但阶级是存在于人的心底的。有极少一部分人尊重与他们同阶级的人, 但蔑视生活在底层的人。他们默认生活在底层的人有更强的生存欲望, 和对羞辱的消化能力。所以那不是唯一一次, 在那之后和在那之后, 或多或少情节或轻或重,我都遭遇过。”
“所以宁风,当我终于跳出那个环境, 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美容师的时候,我是开心的。到后来,我几乎彻底远离了那个复杂的环境, 成为一名瑜伽教练, 我觉得我很厉害。真的, 尽管这些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换了一份又一份不值一提的工作,可是我就是觉得我很厉害。”
蔺雨落想,我的人生除了悲剧发生的时候振聋发聩,其余时候都是无声而平凡的。她没有令人惊讶的突变和飞升,甚至她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没站到大多数人的。那又怎么样呢?她尽力了。她对自己没有苛责,她只是在想:我可以更好一点。
“做美容师的第一天、在瑜伽馆入职的第一天、做店长的第一天,我都带着你送我的蝴蝶发夹,我很珍惜它,这些年我都把它带在身边。就好像是对我们感情的交代。很高兴,我没有随波逐流。”
蔺雨落说了很多话,她没向任何人如此深刻地剖析过自己,这个过程血淋淋的。可她想让宁风知道是什么让她成为今天的她。那个过程并不美好。但她一直爱着他,这爱情是真的。她需要他真正的认同,不是靠过去感情蒙蔽带来的心疼,而是认同她的努力,认同她在做的和即将做的事。这能让她感受到她是活生生的独立个体。
“宁风,我想的是,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我不能做到完全依附任何人。我需要实现我自己的价值,我需要有我自己的工作、事业,并坦然地面对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