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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身边最亲近的两个晚辈不会替宗室女眷们说话,太后就没什么可发愁的了。真的有事情需要跟宗室沟通时,她会宣召几位老王爷以及宗人府宗令进宫的。
太后自认为思虑周全,谢慕林也觉得她的想法很有道理。然而,当她从皇宫出来,即将回到燕王府的时候,还是有宗室女眷找上门来。
这是一位她不大熟悉的郡王妃,两人充其量也就是在宗室聚会上见过几回,碰了面能聊上几句客套话,装一把塑料亲戚,谈不上什么交情。但因为谢慕林在宗室社交场上会跟她客套,所以她主动缠上来亲亲热热地说话时,谢慕林还真的一时摆脱不了她。
于是对方就这么缠上来了。
又是打听太后玉体安康,又是打听宫中近日是否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还想探问皇帝忽然厌弃了宁王的原因,最后还感叹了一声,说自家的儿子们长大之后十分调皮捣蛋,吵得她头疼,因此她才出门躲清静的。只不过躲完清静,她又觉得家里孩子多实在是太有福气了,她看着儿子们健康活泼就觉得很开心,夫妻俩都没办法想象,要是没有了孩子会怎么样。又担心他们王府家业不够大,分不了多少家产给每个儿子,将来儿子们要吃苦,云云。
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谢慕林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她也能看出这位郡王妃是想打听宫里的消息,想起对方的丈夫似乎一向跟三皇子走得比较近,不必多想,心里就有数了。
谢慕林跟她应酬了几句,拒绝了对方约她去附近茶楼歇脚的邀请,接着便以还要为太后娘娘办事为借口,迅速脱身离去了。
晚上谢慕林跟朱瑞提起这件事,忍不住多抱怨了两句,又问朱瑞:“这些宗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怎么象是疯了似的?不是一根筋地想求见太后,就是跑来跟我打听消息,还打听得这么明显,都几乎当我是个傻瓜了!”
朱瑞叹了口气:“我大致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真真是关心则乱。倘若不是关系到他们自己家的利益,早就有许多人能冷静看出,皇上所谓要把三殿下过继给宁王的话,不过是吓唬人的戏言而已!”
宁王再没实权,也是实实在在的亲王。三皇子若是给他做了嗣子,将来便要承继宁王爵位,也是一位亲王了。宁王府没犯事的话,宁王世子或是宁王都不会受到皇室的行动约束。这么一来,三皇子出继宁王府,反而得到了行动自由。他爱干什么干什么,还能继续跟从前认得的支持者们来往,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宫中添麻烦……
因此,要让三皇子老实下来的最佳方式,还是要给他寻个地方软禁起来,禁止他与外界接触才是。等到几年后,新君坐稳了龙椅,地位无可动摇了,再“开恩”把已故父皇下令圈禁的兄长放出去封爵静养……那时候的三皇子也干不了什么了。他那些有可能造成军队不稳的追随者们,在那几年里会慢慢地失去自己原本的官位与权力,不可能再给他带来任何助力了。
燕王与朱瑞跟四皇子商量过要如何处置三皇子,三个人商量定的方案呈上给皇帝御览,也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虽然没有明旨,但大体上,皇帝已经否决了出继三儿子的可能。他甚至连日后圈禁三皇子的地点都找好了。、
皇城东面,靠近城墙的地方有一座半山园,本是宋时名相王安石的故居,后来改成了寺庙。本朝太|祖皇帝定都金陵,建城墙时将这座半山寺给圈了进来,可这地方离皇城太近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许接近,于是这寺庙也就被废掉了。先帝年间,他想要找个离皇城近的地方与生父老燕王、生母燕王太妃相聚,便让人重建了半山寺,重新命名为半山园。地方不大,格局却挺精致的,还连着几百庙山田,是个消暑踏青消闲的好去处。无奈老燕王与燕王太妃始终谨守昔年对承德帝皇后的承诺,虽说是让儿子兼祧两房,却与过继无异,此生都不会再见儿子。于是这座半山园,由始自终只有先帝偶尔前来,真正该入住的人却始终不曾踏足。
皇帝命人将这座半山园重新修整起来,将来好安排三皇子入住。这地方虽然不大,但看起来比册库那边要开阔得多了。离皇陵近,也有足够的卫兵把守,严防有闲杂人等接近“骚扰”三皇子……
按照皇帝的想法,他会在近日把三皇子送往扬州行宫软禁一两年。若三皇子还算老实,那就把他接回京城来,安排到半山园去居住。需要的时候,也可以让三皇子进宫参加一些必要的典礼仪式,好让外界知道他还过得好好的,新君没有苛待他。等新君赚得了仁厚的名声,三皇子就可以被送回半山园去了。除非他彻底放弃了搞事的想法,否则皇帝并不赞成新君恢复三皇子的人身自由。
在这样的前提下,还提什么出继三皇子?皇帝明面上有四个儿子,实际上有五个,已经出继了俩,再出继第三个,就算外界不知情,皇帝自己也受不了。
内情
皇帝已经决定好了三皇子的未来,可以想象到后者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不会有什么行动自由的。若是把他过继出去,就不好把人圈禁起来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搞事呢?
宁王是纯粹被吓破了胆,自我脑补了许多,也可以算是自作孽了。不过,其他宗室人家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要是没干宁王做过的事,有必要担惊受怕吗?况且这些蠢蠢欲动有心搞事的宗室成员,好些都是曾经跟三皇子交往密切,表态要支持他夺嫡的人,皇帝干嘛要把儿子过继到他们家里去?想方设法隔绝双方接触都来不及呢!
谢慕林这么跟朱瑞吐嘈着,随即便问:“所以,近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不然这些宗室干嘛要如此骚动不安?”
朱瑞摸了摸下巴:“皇上近来没宣召几个宗室入宫晋见,不过嘛……他打发了身边的心腹太监往好几家王府赏东西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位公公奉旨捎带了什么话给这几家王府?倘若是暗示说要过继什么的……就难怪他们会感到不安了。”
谢慕林讶然:“皇上给这几家王府都暗示了说要把三殿下过继去的话?为什么呀?明明没有这个打算,吓唬一下宁王就算了,何必再招惹别家的?这几家王府里头,固然有三殿下曾经的支持者,但当中不乏胆小怯懦、优柔寡断之人。不是面临绝路的话,他们就算有心要争权夺利,也不敢轻易去冒险的。当日若不是三殿下传出了各种要上位的名声,皇上也没拦着,表现得好象真的很看重这个儿子的样子,三殿下可没那么容易得到这几家王府的支持。对付这种人,不理他们就完了。只要他们犹犹豫豫地,不再生出暗中伤害四殿下的想法,我们不管他们,他们也掀不起风浪来。”
朱瑞若有所思:“我也觉得皇上对这几家王府施压,略嫌浮躁了些,但也有可能是皇上在杀鸡儆猴,让他们不敢再生出不臣之心。道理还是说得通的,就是不清楚皇上派出的使者都对宗室们说了些什么,万一把人激出真火来就麻烦了。现在可不是与宗室敌对的时候,赶紧让四殿下安安稳稳地接位要紧。”
朱瑞决定要想办法打听一下具体的细节。
然而打听来的结果,让朱瑞忍不住背后冒汗了。
皇帝好象忽然对宗室们产生了极大的戒备心一般。他盯上的那几家王府,不但是跟三皇子曾经关系密切的,还有好几家是府中年轻一辈的子弟从前常与三皇子来往的。哪怕在三皇子得势之后,双方的关系已经淡漠了许多,三皇子似乎无意继续跟那些仍旧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宗室子弟交好,可皇帝还是盯上了这些人家。他派人去赏东西,其实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其实没少指责几家王府的继承人不靠谱,常年游手好闲、贪花好色,还有不少人有欺凌百姓、调戏民女、强夺民产之举。虽说皇帝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可他派来的使者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等人品不正、无能平庸的宗室子弟,是不配成为自家王府继承人的!
若皇帝只是派人去批评了一番各家王府的继承人,也就罢了,偏偏他同时还往另外几家名声不错的宗室王府派了人,同样是赏了东西,对人家的继承人以及其他子弟,却是赞不绝口的态度,令人摸不着头脑。
后来还是东原郡王府的朱寿芳来燕王府找谢慕林“闲聊”时,透露了一点内情:“宫中前来的天使,不知为何总是对我们寿邺赞不绝口,说他人品正直、性情温厚什么的,直叹他做个闲散宗室子弟太过可惜了,原该承担更多的职责才是。”
朱寿邺是东原郡王府三房的儿子,虽然亲祖母是正妃,但因为父亲并非长子,所以他算是东原郡王府的旁支子弟,只胜在嫡出罢了。他曾经跟何家大小姐非正式地定过亲,但后来不了了之。后者去争二皇子妃的位置了,虽然后来又退了婚,但她父母始终没想过要回头找朱寿邺做女婿,盖因其过于平庸,出身也平常,东原王府还没什么实权的缘故。
朱寿邺确实是个温厚善良的男子,可要是因为这样,就能得到皇帝另眼相看,谁会相信呢?
朱寿芳虽是出嫁女,却与娘家人关系十分密切,时常往来,所以今天特地代表了娘家亲人,前来跟谢慕林通气:“有宗室里的长辈说,这是皇上见我们东原郡王府始终对他忠心耿耿,有心要奖赏我们,顺道警告那些不安分的宗室人家,因此……会把我们家里老实本分的嫡出子弟过继到别人家做嗣子……虽说这是皇恩浩荡,我们东原郡王府的子弟若是能多封几个王爵,绝对是件好事!然而……我们家素来没什么大志,家里祖母、母亲、伯娘、婶娘们,都不想没了儿子,毕竟家里还养得起……”
谢慕林明白朱寿芳的担心了,便笑道:“皇上大约只是在敲打那些不老实的宗室罢了,未必真的有心要插手别家王府的承嗣之事。你们且安心,别慌乱,什么旨意都没有,谁能说得准呢?如果皇上是有意出继皇子,那也就罢了。要把一家王府的子弟过继到另一家去,总要两家人都点头才好,没有旁的房头插手决定的道理。”
皇帝虽然身份高高在上,但在宗室谱系中,他确实与东原郡王府以及其他几家宗室王府血缘离得很远,没有确实的理由在人家有嫡子的前提下,强行勒令他们过继别家子弟为嗣的。
谢慕林把朱寿芳安抚住,又聊了几句家常话,方才把人送走了。回到屋中,她就立刻传话老总管,把方才从朱寿芳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让他想办法去打听一下:“是不是有好几家王府都得到了同样的暗示?若是继承人被批评的王府,与旁系子弟被夸奖的王府,数量是大体上一致的话,那就怪不得宗室会不安了。需得小心留意,免得他们着急慌乱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来。”
老总管一听,神情也变得肃然:“郡王妃放心,老奴这就命人尽快打听去!”
老总管很快离开了,屋里只剩下谢慕林一个人在埋头苦思。
皇帝这是真打算要抢走那几家王府的继承权,还是纯粹吓唬人出个气而已?无论是哪一种理由,这个做法是不是有些偏激了?现在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吗?!
糊涂
晚上朱瑞回到家,谢慕林立刻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没过多久,老总管那边也收到了底下人设法打探到的情报:有几家曾经支持过三皇子争储的王府,确实有继承人被皇帝派来的使者批评的情况;也有几家素日老实本份不爱生事的王府,在迎接皇帝派来送赏赐给他们的大太监口中,听到了皇帝对自家继承人以外其他子弟的夸奖,俨然是一副想要加恩的架势。
怪不得会有宗室中人怀疑,这是皇帝打算从向着自己的宗室子弟中挑人,去抢夺那些心怀不轨的宗室王府继承权了。素日与三皇子交好的宗室王府子弟中,有多一半是亲王世子或郡王长子,这事儿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继承权和在家中的地位,他们如何能沉得住气呢?
谢慕林对朱瑞坦言:“说实话,要是这些王府真的干出了什么事,皇上手里有证据的话,直接夺爵也好,换世子、长子什么的也罢,都是正常应对的手段。那些王府自己找死,有这样的报应也是活该!问题是皇上只是派了个人去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既不明说自己的用意,又让人怀疑似乎是真的,这分明就是在激那些宗室人家起来反抗呢!他又没有约束这些人的行动,如今各家王府互相传递消息,往来串连,也不知道都在私底下商议什么!哪怕他们没有兵权在手,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干脆利落一点呢?!”
朱瑞听得苦笑:“毕竟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这些宗室意图对储君不利……皇上可能觉得,这种做法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如今只是提前警告一声,若是他们知趣,老老实实地顺服于他,那皇上自然不会下旨;但若是他们执迷不悟,那皇上就不会客气了!”
谢慕林没办法理解:“这就叫最大的惩罚?钝刀子割肉虽然挺疼的,但如果一刀两刀割不下来,被割的人还不会跑吗?!原本这些宗室还未必会做出什么谋逆之事,兴许还在犹豫要不要冒险呢,皇上如今来这么一出,万一逼得他们下定决心,那岂不是麻烦透顶?!真想惩罚他们,把他们打击得再也没有反抗之力,还不如直接夺爵圈禁!若是担心没有证据,那就先派兵把那些王府围起来,再让人调查!调查出来的结果要是能证明他们的清白,那也就罢了;但要是调查出了罪证,那皇上对他们干的任何事就都有了理由!最重要的是,在派兵围府期间,他们想干什么事都是干不成的!等到他们可以恢复自由了,大局早已定下,他们也干不了什么了。”
说句难听的话,皇帝如今都快要死了,就算是临死前顶个骂名,被人说疑心病太重或是猜忌宗室之类的……是会痛还是会痒呢?等他一死,新君继位,再把人放了,新君立刻就能得到仁和宽厚的好名声。要是有人在这时候搞事,无论搞不搞得起来,都会被舆论骂死!皇帝只当是给儿子铺路,有什么不能做的?那点坏名声又碍不着他什么。等他死了,谁还会冒出头来公然指责他一个死君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