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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
谢慕林觉得有些奇怪,万隆怎么这时候过来?
眼下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大姐谢映慧午后就过来了,聊到现在,都差不多是时候告辞了,就算留下来吃晚饭,也已经到了拜访时间的尾声。万隆这时候才过来,时机太过古怪了吧?今天本来就是休沐日,也不可能是他下了衙之后才过来的吧?
谢慕林还在疑惑,谢映慧已经先一步开口问香桃了:“三妹妹过来了么?怎么这时候来?听起来倒象是特地上门蹭晚饭似的,难不成平昌侯府还能不给他们小两口饭吃?”她用说笑的语气问这样的问题,其实只是想要让二妹妹谢慕林别因为三妹与三妹夫的唐突行为生气,毕竟在这种时间招呼都不打一声地上门拜访,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太过失礼了。
然而谢映慧有些误会了。香桃对她实话实说:“大姑奶奶,三姑奶奶没过来,三姑爷是一个人来的,连随行的小厮都没带。”
谢映慧怔了怔,诧异地看向谢慕林:“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三妹夫是为了公事来的?”如果是公事,那就不是她们该打听的了。
谢慕林笑笑,对香桃道:“郡王爷这会儿在家,你跟前头的人传个话,叫他们把三妹夫招待好了。三妹妹既然没过来,我就不见三妹夫了,让他自便,不需要太过外道了。”
香桃应声转身出去传话了。谢映慧还有些疑惑不解:“出了什么事呢?他也没事先打过招呼,就忽然在晚饭前上门了……难不成是兵部那边有了什么新消息?”
谢慕林虽然也觉得好奇,但并不打算去过问太多,反正晚上朱瑞回了房,她想知道什么,他都会告诉她的。她便试图转移大姐的注意力:“大哥带着大嫂回京后,是要直接入住桂园的吧?这段时间我要忙的事情多,一时也没留意桂园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房屋应该都改建好了吧?花草树木什么的,可都补种上了?”
这方面谢映慧确实了解得更多一些:“前儿我过去看过一眼,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增建的房屋去年就已经建好了,今年开春后又收拾了一遍,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家具也都得了,只差各处帷幕帐幔还没布置好,糊窗用的窗纱也还没采买,打算要问永宁长公主的意思呢。不过园中的花木都补种上了。前儿我过去时,就看到老蔡叔带着人清理湖面上的杂物,预备要补种些荷花浮萍,再放些鱼苗,这样等到夏天的时候,湖上的景致就很能看了。”
说起改建后的桂园,谢映慧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在园里的时候,听老蔡说过一嘴,道是如今寿昌伯府时不时有人过来找他闲聊,起初是他家伯爷和少爷姑娘们很喜欢咱们家的桂园,想要多租几回办宴席,招待来客。可桂园自打去年秋冬时节开始,便谢绝租客,闭门修整了。以后大哥大嫂进京后要直接长住桂园,自然不可能再把园子租出去给别人宴客。因此老蔡一再跟寿昌伯府的人明言,他们家却好象不肯死心的,仍旧隔些日子便要上门来一趟。最近那上门的小厮还对老蔡特别亲热,又说要认老蔡家的做干娘。老蔡两口子都觉得莫名其妙,就把事情告诉了我。虽说那小厮确实有些机灵劲儿,嘴巴也甜,可老蔡两口子总觉得他不是真心要认这门干亲的,心里便存了几分提防心。”
谢慕林听得若有所思。这大概是蓝绫想要瞒着外界,不让三皇子及其党羽发现她已经向燕王府告了他的密,所以让家中下人与蔡老田夫妻俩建立私交,以此作为蓝家有人与燕王儿媳妇娘家人接触的合理解释。谢慕林能理解蓝绫的想法,并不反对她这么做。
虽说皇室还没有明确对三皇子与蓝绫的婚约发表什么意见,但原本预计要在四月份左右举行的三皇子大婚仪式,眼下已经无限期延迟了。皇帝让礼部取消了大婚的准备工作,让工部作废了原本要给三皇子准备的王府建设计划,就连内务府那边,也收到命令说,不必再把原本计划要拨给三皇子的那些田庄产业再记到他的名下。皇帝显然是要冷淡放置三皇子一段时间,要看他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让他享有一位皇子成年后该有的待遇。如果三皇子不作死的话,这些待遇迟早还是会归他享有的,但他会不作死吗?所以,三皇子的婚礼不知会推迟到什么时候,蓝绫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倘若皇帝再对三皇子狠狠心,又或是四皇子继位后不打算厚待兄长以换取仁厚宽仁的虚名,那三皇子就极有可能会落得象废太子那样的下场,过起长期圈禁的生活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寿昌伯府曾经的有功勋贵人家身份,以及皇帝与太后对蓝绫尚算良好的观感,他们没理由让蓝绫好好一个勋贵千金继续履行婚约,嫁给一个被圈禁的罪人,被葬送一生的。反正前面已经有二皇子出继宗室后,婚约作废的先例在了,蓝绫摆脱这门婚约,也不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反应。只要她今后的婚事低调一点,别象何大小姐似的,跟皇子、宗室又扯上了关系,是不会有什么人特别关注的。
出于对蓝绫的同情,谢慕林为她瞒下了真相,对谢映慧道:“别人想什么,我们也不知道。蔡叔两口子要不要认下这门干亲,端看他们自己怎么想就是了。只要守好门户,看好家中的财物,他们私底下跟别人家的仆从来往,我们也没有反对的道理。寿昌伯府名声还算可以,不涉及什么权势之争,也没听说有哪个蓝家子弟在外头胡作非为的。只要那个蓝家小厮不是存了坏心,随他怎么样就是了。反正等到大哥大嫂入住桂园,蓝家人自然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再租桂园去宴什么客了。”
谢映慧想了想,接受了妹妹的说法:“说得也是。虽说寿昌伯府跟三殿下有婚约,但说实在的,以三殿下对蓝小姐的态度……谁都不会觉得寿昌伯认掺和了什么权势之争的。只要他家不是存心要算计我们什么,我们倒也不需要为了一个小厮,就在这里胡思乱想。”
姐妹俩又聊了些家常。眼看着天色要暗下来了,谢映慧便起身告辞。虽然她不需要操心家里的一日三餐,自有婆婆可以代为操办,但她还是要回家去陪婆婆丈夫一道用饭的。
谢慕林把大姐送出了二门,回头的时候,便听说万隆还在外书房跟朱瑞说话。两人闭门深淡,摒退了左右,还让心腹随从守在路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显然是谈什么机密之事。
万隆已经在兵部干了些日子,只是不起眼的基层小官吏罢了。朱瑞与万隆能有什么机密可谈的?
冲击
燕王今天大概是要在宫里用膳了,一直没有送消息回王府说他会回来,因此谢慕林只是命厨房到时间准备好宵夜,以防万一,晚饭则是送到她和朱瑞的院子里,夫妻俩共享了。
只是丫头问她是否要摆饭菜的时候,朱瑞依旧迟迟未回,似乎一直待在外书房里。谢慕林打发人去问过了,万隆已经告辞离开,没有留饭,但朱瑞仍然待在外书房没有挪动。
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谢慕林连忙让人暂缓摆饭,亲自往外书房去了。她还没走到门口,事先已经得下人报信的朱瑞便先一步迎了出来,冲她笑了笑:“是我想事儿想得入了神,一时忘了时辰,让娘子担心了,我们这就回去用膳吧。”
谢慕林觉得他的笑容颇为勉强,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吗?你好象心事重得的样子。”
朱瑞拉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先用膳。”
谢慕林顿时就明白了。看来真的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她拉着朱瑞回了院子,让人摆饭,夫妻俩就象平常那样,吃了一顿晚餐。饭后古娘子带人撤了饭桌,香桃送上了热茶,谢慕林就让所有人都退下了,还命香桃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接下来才是他们夫妻私下谈话的时间。
朱瑞捧着茶碗沉默了许久,直到茶水都不再滚烫了,他方才开口说话:“万隆……刚才跟我说,有人告诉他一个秘密,说我……并不是父王亲生。”他抬头看向妻子,“他说我其实是……其实是皇上的儿子。”
谢慕林吃了一惊,旋即想到了谢映容身上。难不成朱瑞的身世在上辈子不是秘密,而是连谢映容这样对外界消息了解得并不清楚的深闺女子都能听说的传闻?可即使如此,谢映容把这样的秘密告诉这辈子的丈夫万隆,也太蠢了!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这种机密的?!她总不能告诉万隆,自己活了两辈子吧?!可若是不说实话,她一个深闺弱女,如何能知道这种皇室秘闻?!反正谢慕林这个做姐姐的,是不可能替她圆谎的。
谢慕林抿了抿唇,看向朱瑞:“万隆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他能确定此事的真假吗?他总不至于听到一两句传闻,就冒冒失失地来找你吧?!”
朱瑞看着妻子:“我也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只是说……是在收集萧家方面的消息时,无意中听到的。他不能确定真假,但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所以他跑来告诉我这个所谓的真相。他还让我……考虑向父王询问此事。”
万隆敢让朱瑞去问燕王,显然心里颇有把握,“传闻”是真的。因此朱瑞眼下才陷入了迷茫。他不敢说自己对身世没有过半点疑惑,可当初他认祖归宗时,都觉得自己受到的惊讶已经够大了,万万没想到真相还有可能更加离谱!
但在弄清楚真相之前,他得先弄清楚另一件事:“娘子,你……你好象并不是十分震惊?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你也曾经听说过这种传闻么?”
谢慕林忙道:“我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传闻,我只是……曾经有过类似的猜想。因为静明师太总是让你把萧大小姐当作生母一般祭拜,甚至到了有些走火入魔的程度。我觉得她清醒了十几年,忽然如此执着于让你认他人为生母,有些不同寻常,因此曾经考虑过,萧大小姐会不会……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呢?”
如今外界普遍公认朱瑞的生母就是生前曾经是燕王未婚妻的萧明珠,她是跟未婚夫婚前一时情迷,才怀上了孩子。这种事说起来确实不大体面,但反正他俩是未婚夫妻,情况其实也不算严重。朝臣们就算曾经为了这件事参过燕王几本,为的也是他在战时私自跑回京城私会未婚妻,而不是跟未婚妻未婚生子。
然而谢慕林与朱瑞心里都很清楚,这个说法是当初为了救还未出家时的静明师太——朱瑞的“生母”李瑶枝李姨娘,让她不至于因为曾经为燕王生过儿子,却又转头嫁给了萧明德为妾,就被皇帝以“不贞”的罪名处置。静明师太应该很清楚这其中的真相,在外人面前坚称萧明珠才是朱瑞的生母也就罢了,当他们母子二人独处时,她实在没必要再坚持让儿子视萧明珠为生母。
谢慕林还注意到一件事。静明师太在慈云庵出家修行,她的院子里有专门的小佛堂供奉萧明珠的牌位,而在萧明珠的牌位旁,还另有一个牌位,似乎是萧明珠当初去世时,她腹中所怀的那个孩子。按照朱瑞所了解到的情况,萧明珠是一尸两命,腹中所怀的乃是皇帝的骨肉,也是皇帝事实上的长子。然而,静明师太总是让朱瑞去拜萧明珠,却没有坚决要求他祭拜这个孩子。这就显得有些不合常理了。
倘若那个孩子真是皇帝与萧明珠的骨肉,朱瑞身为燕王与萧明珠侍女的儿子,对这个堂兄弟礼敬一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静明师太一直只是自己出面负责那个孩子的香火祭祀事宜,从来不让朱瑞去操心。
相反的是,燕王妃让人往慈云庵给静明师太送东西时,倒是时时会备上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的香蜡纸烛等物。从前谢慕林不会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合常理。
谢慕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朱瑞:“我有些怀疑……倘若万隆听到的消息是真的话,兴许其实那个孩子才是静明师太与王爷所生的孩子,萧大小姐所生的,其实就是你,不过被静明师太悄悄替换过来了……”
考虑到当时正值皇帝初登基,根基未稳,作为国丈的承恩公正势大,曹皇后能公然派人去刺杀萧明珠母子,却不担心事后会遭到皇帝清算,显然是有把握能拿捏得住皇帝的。而事实也证明了,那时的皇帝确实奈何不了曹家人。曹皇后还未生下嫡子,为了确保自己儿子的继承权,她甚至把怀孕的林昭仪给弄流产了,自然不可能容得下萧明珠的儿子。在那样的局势下,静明师太又或是后来到达现场的萧明德将军,为了保护萧明珠的亲生骨肉,拿另一个死去的孩子顶替了他,然后假称他是萧明德与静明师太所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至于这个在萧家做了十几年庶子的皇子,为什么又忽然变成了燕王的儿子,答案也不难猜:自然是因为燕王不想接受三皇子为自己的嗣子,四皇子又成为了皇帝看好的继承人,于是他说服皇帝,把后者事实上的长子给过继过来了。
反正都是皇帝的骨肉,过继谁都是一样的。皇帝不吃亏,燕王又能得到曾经心爱的未婚妻所生的孩子,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