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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德将军虽落后了妻子一步,但迈进小佛堂时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比妻子见识得更多,自然知道死人是什么脸色。儿子尸首上那惨白的肤色,分明就是死了起码一个时辰以上才会有的。他以为儿子只是受伤之后,藏在宫中某处,寻人替自己包扎疗伤,万万没想到儿子会真的出事……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儿子,身手高明又孔武有力的儿子,人也不是太蠢,怎么就……真的栽在几个后宫女眷身上了呢?!哪怕是太子,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娇养长大的废物罢了!难不成……有哪个身手高明的武将,在背后帮助太子暗算他人?!
萧明德将军走到香案前,有些踉跄地蹲了下来,慢慢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仿佛不肯死心一般伸到儿子的鼻下试探,又再摸向儿子的颈侧。他什么都没说,便无力地垂下手,闭上双眼,倾身上前抱住了儿子的尸体。
萧夫人本来就抱着儿子痛哭不止,见丈夫这般,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她倒是比丈夫更早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只是丈夫总说儿子不会真有危险,她才暂时抛开了心头的担忧罢了。然而此时此刻,事实证明了她的预感是正确的,她的儿子真的被人害死了!这怎不叫她伤心欲绝?!
哭声也引来了燕王与太子。两位贵人看着香案下方的萧琮尸首,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太子随即瞪向了金女史。他认为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人手行事不慎出了差错。
然而金女史自己都吃惊不已。她已经跟其他几名同在小佛堂内的同伴交换过眼色,确认大家都没有擅自把萧琮的尸首藏在此处,也不明白他是怎么忽然出现的!他明明是死在了恒寿斋,会忽然从那里失踪,就够奇怪的了,如今又忽然出现在东宫,更加奇怪了!
还有一名女官,迅速低声对金女史道:“这没道理……我一直守在这里呢!直到慈宁宫总管太监说要搜东宫,我才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时也没瞧见异样。”而在那之前,她非常确定香案下方绝对没有什么尸首!
金女史还在惊疑不定地猜测着是谁干了这种栽赃嫁祸之事,作为“第一发现人”的谢慕林已经向燕王禀报了自己因为“看见香案上的灰尘,继而检查起东宫侍从们对小佛堂的清扫工作是否有偷懒,紧接着发现了自己被香浮偷走的簪子,再由簪身上沾的血迹怀疑起了香案下方空间,终于发现了尸首”的全过程。
她说得非常详细,有理有据,处处合理。更何况,她是跟着太子妃进了小佛堂,当着东宫女官与侍从们的面从香案下方曳地的绣幔里摸出了金簪来。就算这簪子有可能是她做的手脚,这么大一具尸体,她还能偷渡进东宫不成?没人怀疑这事儿是她裁的赃,顶多就是觉得她有可能事先知情。
然而谢慕林跟燕王解释的时候,神态又是那么的惊惧不安,自然得半点不见心虚的模样,说她事先知情,又不怎么象。
谢慕林还跟公公分析:“儿媳的簪子是叫香浮偷了去的,虽然不知道她拿这个想做什么,但既然她死在了东五所,簪子却掉在此处,可见她逃离恒寿斋之后,又回到了东宫,说不定还看到有人藏起萧少将军的尸首了!她应该是不慎将簪子掉在了此处。若不是儿媳挑剔小佛堂的香案没打扫干净,也不会发现绣幔底下有簪子。那萧少将军的尸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让人发现了!”
她看了看香案上供奉的曹皇后灵位:“这里毕竟是供奉了皇后娘娘牌位的地方,等闲人不会前来惊扰的,更别说是大肆搜勃了。方才儿媳只是给皇后娘娘上了一炷香,尽一下晚辈的礼数罢了,这位金女官就要赶儿媳出去呢。哪怕儿媳发现绣幔下摆有血迹,她也挡在前头,不许儿媳细看。”
燕王怀疑的目光看向金女史,但在他开口发问之前,萧夫人先扑了过去,紧紧抓住金女史:“贱人!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是你把他藏在这里,叫我们好找的?!”
金女史挣扎着辩解道:“萧夫人慎言!我不知道萧少将军的尸首怎会出现在这里!定是有心人故意栽赃陷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殿下也同样不知情!”
然而她还想着要护住太子,太子却先怀疑起她来了:“你果然不知情么?你们几个平日里守着这小佛堂,不许别的侍从插手此间事务,母后牌位下忽然多了那么大一具尸首,你们会不知情?!”
金女史心中暗暗叫苦。她和几个属下先前出去办事了,否则香浮又怎会被灭口?!为了给王湄如善后,她们忙得脚不沾地,才回东宫就被慈宁宫的总管太监给堵了前门。她们确实没有一直守在小佛堂中,才会叫人钻了空子,可这不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么?!
然而太子看不出金女史的想法,还在那里愤怒地骂人:“这里是供奉母后灵位的地方!你们怎能让个该死的男人惊扰了她的在天之灵?”
听到太子这么说,萧夫人又炸了,转身就扑向了太子:“你骂谁该死?!你害死了我儿子,还要骂他,我跟你拼命!”
太子被萧夫人一把抓住,试图挣开而不得,慌忙大喊:“放肆!放肆!”一直守在门外脸色难看的承恩侯夫妇连忙冲进来帮忙拉开萧夫人,可萧夫人随后就跟承恩侯夫人打了起来,现场乱成一团。
燕王皱眉厉声喝道:“都给我安静!来人哪!快把她们分开!”
谢慕林连忙上前拉人,拉的是萧夫人,顺手还大力推了承恩侯夫人一把,把人推到承恩侯身上,夫妻俩摔了一跤。她还顺便嘲讽了一句:“夫人真是好礼数呢!在宫里,在皇后娘娘灵前,跟人打架!”
承恩侯夫人顿时被她这倒打一耙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慕林随手又拉住了萧夫人:“夫人,萧少将军还在那里呢!你再伤心,也得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别因小失大,因为失仪而惹皇上不喜,叫萧少将军死得不明不白!”
萧夫人愣住,旋即大哭着再次扑到儿子身上,哭得嘶声裂肺。
这时候,带人搜索东宫周边地带的朱瑞与跟着周公公进入了东宫内院搜人的三皇子,都闻讯赶到了。
心切
听谢慕林介绍过现场情况之后,朱瑞神色复杂地看着过去嫡兄的尸体,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仅仅低声安慰了萧明德夫妇一句:“萧将军,萧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萧夫人只顾着抱住儿子哭,也不知听到他的安慰没有,倒是萧明德将军还能回过头来,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但看他的神情,显然也正伤心呢。朱瑞不欲打搅他们夫妻,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回到妻子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谢慕林知道他心情不好,摇了摇头,小声道:“真没想到萧少将军真的会出事,也不知道凶手是如何伤得了他的!”
朱瑞微微皱起眉头,心想不错,萧琮的身手,可不是区区一个王湄如或几名东宫侍从就能奈何得了的。他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有当胸一处致命的伤,至今还在流血。这说明凶手下手十分快,是面对面刺穿了萧琮的心口。距离萧琮这么近,却没能让他生出警惕心,这凶手可不象是什么孔武有力又与三皇子一方立场相悖的人。哪怕是东宫区区一个宫人,萧琮都会提防三分的吧?
莫非是萧琮信任的同伴,又或是外表极具欺骗性的“弱者”?
朱瑞再看他尸体上的情形,分明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以上了。若是这伤口一直流血,只怕早已流了满地。如今看来,多半是死后凶器一直留在伤口上,堵住了血液流出,前不久凶器被拔走后,血才会大量流出来,沾染到附近地面上的簪子身上的。若非如此,妻子谢慕林也不可能仅凭一根无意中落下的簪子,就发现了香案底下还藏有一具尸体。
朱瑞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燕王,燕王点头表示认可。他方才其实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只是在观察东宫太子、太子妃、众女官内侍以及承恩侯夫妇的表情,好猜测他们当中哪一个是知情人罢了。
然而,如今三皇子跳了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先是站在萧明德夫妇身边,为自己忽然横死的表哥萧琮“痛哭”了几句,还没来得及流几滴实打实的眼泪,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太子的鼻子,质问对方为何要对自己的表兄下手了。
现在场况在他看来是一目了然。无论太子如何说自己不知情,金女史等人又如何喊冤,反正尸体是死在东宫的,那一定跟东宫脱不了干系!这已经足以证明是太子对萧琮下的毒手了。
三皇子一边为表兄喊冤,一边又要钉死了皇兄杀人的罪名,口口声声表示立刻就要去回禀父皇,要他老人家主持公道,他的表兄绝不能白死!而大明朝也不需要一个无端杀人的储君!
三皇子大声表达完自己的意愿之后,还回头招呼了舅舅舅母一句,想让他们附和自己,回头一同到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宗室皇亲勋贵们的面公布太子的罪行,趁热打铁,让太子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过负责。
然而萧夫人仍旧抱着儿子痛哭不止,暂时没有精神与力气去响应他了。萧明德将军此时心神俱疲,什么都不想再掺和。他自然看得出来,外甥三皇子压根儿就没有为萧琮之死伤心难过的意思,只一心盼着要借此机会把太子拉下马来。至于实情如何,那重要么?
哪怕萧将军误会皇帝眼下是支持三皇子继位的,也不由感觉到有几分心凉。无论他过去是什么想法,他的妻子儿女为三皇子已经做了许多事,冒了许多险,女儿如今还名声扫地,将来甚至要屈身为妾!可即使如此,他们在三皇子心目中,也及不上早一步废掉太子的诱惑么?太子干了这种事,被废是早晚的事,急得什么?三皇子为什么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就这么满面兴奋地要定死太子的罪名,甚至顾不上多看自己惨死的表兄一眼?!
萧明德将军双目紧闭,就这么抱着儿子的尸首,不想理会三皇子的呼唤了。
三皇子见状,心下暗恼,但面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萧家夫妻不肯与他一同去见父皇不打紧,反正太子这回是跑不掉的,这么大一具尸体在这里呢!他休想摆脱罪名!
于是三皇子又向燕王请求,要把太子押送到皇帝面前去问罪,甚至还想将萧琮的尸体也一并带过去。
燕王皱着眉头看他:“三殿下,今日是大年初一,皇上还在前廷华盖殿与谨身殿中主持宫宴,款待群臣呢。你这个时候要带着萧少将军的尸首上殿,还要把太子殿下当作犯人押送过去?”
三皇子知道这么做,肯定会大煞风景,但他已经等不及了!就想趁着今日所有大臣宗室都在场的时候,赶紧把太子的罪名定下,也好趁着新年把太子废掉!
他还对燕王笑道:“皇叔别担心,父皇不会见怪的。他老人家会派心腹内侍到东宫来搜查,可见心中也十分关心这桩案子呢!”
这话说得太过冠冕堂皇了,太子忍不住冷笑:“三弟看来盼着孤被废,已经盼得心焦了呀。可惜……这件事跟孤没关系!是你们故意把这个死人偷运进东宫来栽赃嫁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