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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想想也对,叹了口气:“从前与燕王府来往还好,燕王妃最是慈和不过的人了,永平郡主也十分亲切守礼,我在她们面前从来不需要操心什么有的没的。自打紫禁城里来了贵人,我便忍不住成天提心吊胆的,猜想你父亲和你兄弟姐妹几个是否会得罪了贵人,你和你大哥的亲事会不会有波折,如今又操心起了你的陪嫁会不会招惹是非。我也知道自己是想太多了,但我没什么见识,心里总忍不住多想,一多想,就睡不好了。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几时是个头。”
谢慕林柔声安慰母亲:“娘别担心,这不是你从来没跟宫里的贵人打过交道吗?心中忐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别说是你了,北平地界上其他的官家诰命,哪个不是如此?只怕她们还不如你呢!你若实在止不住多思,只需要想想,等我的婚礼结束,没几天就是永平郡主大婚了。亲孙女一出嫁,太后娘娘只要身体没有大碍,便会准备返回京城,四皇子也会跟着走的。这么一算,是不是没剩几天了?等贵人们一离开北平,你的生活就会恢复原状了,所有的这些忧虑全都会消失的!”
文氏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傻孩子,到时候你都出嫁了,娘的生活又怎会恢复原状?你已经不在家里了呀!”
谢慕林歪了歪头,笑着搂住文氏的臂膀:“那你就多到燕王府来看望我呀。我要是有机会,也会多回来看你的。我悄悄儿问过永平郡主,王妃的娘家人也在城中安家,只是如今她本家的父母已逝,唯一一个胞弟又外放做了官,别的房头各有事情要忙,跟王妃来往不多罢了。若是从前王妃父母还在,胞弟也未外出时,王妃也是每个月回几次娘家的。我看王妃的脾气这么好,只要多求求她,她应该不会拦着我回来看望爹和你的。而且你过去王府做客,也很方便呀?咱们两府相隔才多远?走路都不必两刻钟,坐车一会儿就到了!”
文氏笑道:“傻丫头,等你做了人家的媳妇,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以为还能象在娘家这般清闲?一个月里能回娘家一回就很不错了。就算王妃娘娘不在意,你也别太过分,不然旁人要嚼舌的!宗室旁支里的妇人,可不是个个都好说话的,更别说还有位徐夫人在。她从前就看你不顺眼,要是能抓住你的把柄,她还能轻轻放过?!”
谢慕林撇嘴:“我怕她怎的?!她要是敢来招惹我,我才不会跟她客气呢!我可不象王妃这么好脾气。她真要来嚼我的舌,我就让她知道马王爷头上为什么有三只眼!”
文氏轻拍了女儿一下:“闭嘴吧!你还有两个妹妹没出嫁呢!可别败坏了谢家女儿的贤淑好名声!”
谢慕林忍不住笑了。
谢映容她是不管的,但先前谢映芬提过自己的婚事,谢慕林这时候想起,便问文氏:“娘,四妹妹跟杨表哥的婚约,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定下?最好定完就尽快成婚,中间别拖太长了。琴姨娘对四妹妹的婚事还是挺有期望的,可别让她闹起来。”
文氏道:“等你梅珺姑姑在北平置下产业,带着孩子搬出去时,你父亲应该就会把这件事摆到明处了吧?如此一来,旁人若是想要欺负你姑姑,就要顾及咱们家的面子了。”
谢慕林讶然:“什么?梅珺姑姑要搬出去?为什么?!她不是住得好好的吗?那嗣祖母呢?!”
梅珺
文氏本来没打算把谢梅珺要搬出去的事告诉孩子们的,但如今既然话赶话地提到了,女儿又马上就要出嫁,是个大人了,似乎没必要隐瞒下去,便坦白告诉了她情况。
二房老太太宋氏是谢璞的嗣母,只要谢璞还在这座官邸里生活,无论从感情还是礼法上论,他都不可能让宋氏搬出去住的。宋氏也不介意与谢老太太吕氏做邻居,毕竟在这份邻里关系中,她并不是处于弱势的那一个。谢老太太也就是嘴上厉害些,其实十分怵妯娌,有宋氏挡在外院,她连出门的勇气都提不起来。这样的人能给宋氏带来什么压力呢?看到这个一向对自己态度不逊的妯娌露出忍气吞声的表情,宋氏还觉得心情挺愉快的呢。
但宋氏也有自己的考量,还需要为女儿与两个外孙考虑。
谢梅珺大归,在娘家依附母亲生活,一同生活在嗣兄家中,这没问题。可杨淳与杨沅这两个孩子却仅仅是谢璞的外甥,一直住在谢家算什么呢?杨淳总有娶妻生子的时候,杨沅也早晚要出嫁的,他们还能在舅舅家里办人生大事吗?!
谢梅珺与杨意全析产别居之后,离开了湖阴老家。但宋氏经过扬州时,曾与杨意全的伯父杨大老爷有过一番交谈。事后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但杨大老爷还是立刻给老家写信,命杨意全与谢梅珺正式和离了。
杨意全这一生都在听伯父之命行事,谢梅珺是他遵照伯父之命求娶的,也是他遵照伯父之命拒绝和离,只答应析产别居的,如今伯父让他和离,他不管心中是否情愿,都只能照办。而且这一回,杨大老爷不但让他与谢梅珺和离,还要求他放弃一双儿女,让杨淳与杨沅随母大归,从此他再也不能决定一双儿女的人生大事。他心里自然十分不乐意,可他既然没有能力离开伯父的羽翼生活,又未能在今年春闱高中,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话语权了。他不情不愿地去湖阴县衙递交了和离文书,在官府的见证下,与前妻和一双儿女断绝了关系。
今年春末,这份文书的抄本被杨大老爷托人送到了北平,交到谢梅珺手中。从此她就是一个自由人,连两个孩子也不用再受亲生父亲的摆布了。宋氏与谢梅珺心中都十分欢喜。当时正值清明,宋氏带着女儿、外孙、外孙女与嗣孙谢谨之一同前往昌平老家祭拜先人,就顺便给外孙与外孙女在当地落了户籍。
杨淳与杨沅的户籍落在宋氏族人聚居之地,在宋氏族人当中还曾经引起过一番议论。但由于宋氏门风清平,早年曾经有过接纳丧夫守寡后不容于婆家,携子大归的出嫁女的先例,所以这一回,这和离大归的外孙女携子大归一事,还是很顺利地被大家接受了。谢梅珺再在昌平县境内给儿子买了一处百来亩地大小的田庄充作产业,再加上杨淳又有秀才功名,顶上还有位做布政使的舅舅撑腰,昌平县令吭都没吭一声,就给杨淳兄妹在当地落了户,连带的谢梅珺也在此入了籍。
谢梅珺母子三人,在清明过后就已经算是昌平人了。以后杨淳若要继续参加乡试,那就不必回转杭州,而是直接在北平应试。
文氏也悄悄跟女儿道:“这事儿是你梅珺姑姑想了好久的,你嗣祖母原本不太赞成,觉得不够光明正大,有取巧之嫌,但终究还是拗不过骨肉亲情,默许了你梅珺姑姑的做法。你父亲倒觉得没什么,反正淳哥儿要应试,也还得靠真本事去考,不曾弄虚作假,只不过换个地方落户罢了,有他父母和离的前情在,谁又能挑得出错来呢?”
谢慕林原本还有些懵懂,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杨淳性情温和,读书也勤奋,只是天资所限,很多人都觉得他可能最多只能考到举人而已,很难再往前一步了。江南那地方,读书人多,科考竞争激烈,若不是天资出众之辈,很难有什么成就。但北方相对来说,读书人要少些,北平尚武,科举的竞争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江南。杨淳在浙江只是中人之姿,可能要花费多年努力,才能考上举人,进士多半无望。但他在北平,说不定就能早几年乡试上榜,然后拥有更多的时间去为会试做准备,未必没希望通过春闱。
实在考不上进士了,他顶着举人的名头,在北平这地方,也不见得谋不上一个小官职位,更别说他还有个做布政使的舅舅与做郡王妃的表姐撑腰了。
谢梅珺为了儿子的前程,也是费尽苦心。
如今杨淳在昌平置了产,百亩田地虽然不多,但供给他日常读书生活的花销,已经足够了。他在本地又有亲戚,还能借着宋氏外孙的身份,向宋、黄、封等书香名门的大儒们请教,或是入读本地最好的书院。他又有了婚约,连媳妇都不用愁了,接下来只需要专心攻读就好。
谢梅珺还打算在北平城里买一座清净雅致的小宅,离嗣兄官邸不要太远,她带着儿女搬过去,儿子可以离家求学,她则带着女儿清静度日。母亲得闲了,也可以过来小住几日,又或是她时常到嗣兄家中陪伴母亲,都是可以的。她还可以进一步在北平置产,为女儿置办嫁妆,再慢慢从本地的青年才俊中,挑选一位如意佳婿……
文氏对谢慕林道:“你梅珺姑姑想得很远,你父亲虽然劝过她几回,但见她坚持,也就不再阻拦了。有了自己的私宅,淳哥儿娶亲也好,沅姐儿出嫁也好,都确实比眼下方便许多。至少淳哥儿不用担心外人会嘲笑他,是自家嗣舅舅的上门女婿。”
谢慕林叹了口气:“既然梅珺姑姑拿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反正不管她住在哪里,我们家总会关照她的。兴许嗣祖母也会觉得,平日里困在咱们家这座大宅中,生活也颇为无趣。若是她搬去姑姑的宅子里小住,出门也会更便宜些吧?兴许她还有兴趣逛逛大街小巷呢,那才是她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
顿了顿,谢慕林掩口笑了笑,悄声对文氏说:“娘,梅珺姑姑搬出去也不是坏事。她成日住在咱们家,有什么见人的机会?但搬出去了,出门多了,跟人来往也多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寻到一门好姻缘呢!她才三十来岁的年纪,品貌俱佳,难不成就一辈子孤单过下去了?!只怕就连嗣祖母,也不忍心看到她这样过一世。曹氏那种女人还能再婚呢,梅珺姑姑比她强一百倍,凭什么就不能再嫁了?!北平这么大,难道就真找不到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年岁相当又与姑姑投缘的单身男子了吗?”
文氏仿佛受惊了一般,瞪大了双眼看向女儿,不一会儿便沉默了。
醮戒
婚礼当日,谢慕林很早就起来了。
她前一夜睡得不错,精神爽利,气色也很好。简单吃了些早点后,洗了手脸漱了口,香桃便带着青橙替她梳头妆扮。在事先练习过整整一个月之后,两个大丫头如今的手艺见涨,只用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搞定了谢慕林的燕居妆发。
当然,这只是燕居妆发,整体还算简单。谢慕林在娘家还有仪式要进行,暂时不需要穿上那套沉重的郡王妃冠服,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
妆扮完毕之后,她就一直坐在自己的房间炕边等候了。她还要等待父母的通知,才能到前院去进行出嫁前的醮戒仪式。不过文氏已经提前一日在前院做过布置,相信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只可惜燕王府昨天就派了几位男女执事过来帮忙操持仪式,规矩还挺严的,所以四个兄弟与两位妹妹都不能过来陪谢慕林度过这段等待的时光,令她觉得有些无聊了。不过香桃与青橙,还有小桃小桔四个丫头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看着她们的表情,谢慕林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没过多久,便有女执事前来传信,请谢慕林到前院去祭拜先祖了。
这座宅子是谢璞的官邸,并非祖宅,自然也没有专门的宗祠之所。平日里他们家的人都是在正院上房边上设一个小小的佛堂,供奉先人牌位的。如今家里女儿要嫁去王府了,若仍旧用这个小佛堂做宗祠所用,未免显得有些寒酸,所以今日文氏就把佛堂迁到了前院花厅的位置,照着湖州的风俗,用最高配置的礼节供奉起了谢家历代祖先的牌位。而由于谢慕林礼法上是二房的孙女儿,所以已故谢二老太爷谢泽川的牌位摆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嫡亲祖父谢泽湖的牌位则要往旁挪上一挪了。
谢璞一身布政使官服,文氏也穿戴上了全套二品诰命服色,就连嗣祖母宋氏与谢老太太,也都穿上了各自的诰命或敕命服色。这大概是谢老太太头一次在冠服品阶上压过了宋氏,然而宋氏丈夫的牌位被摆在了正位上,儿子媳妇与其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谢老太太心里正憋气呢,却又不敢在燕王府的执事们面前发作,只得自己郁闷着,暂时还顾不上跟妯娌争这种无谓的闲气。
谢璞大概没发现生母的心事,只照着礼仪,带着妻子文氏与女儿谢慕林来到先人牌位前跪拜行礼、祭酒、读祝。完礼之后,谢璞与文氏退回正院正堂,一位女执事奉了酒馔上来给谢慕林享用。
说是酒馔,其实就是意思意思,并不是真让谢慕林在这个时候,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吃饭喝酒。酒是果酒,度数很浅,谢慕林平日里也喝一些,一杯下去只是小意思。至于馔,那就是几碟子照古礼准备的食物,肉干什么的,平日里很少见。谢慕林挟了两筷子吃了,只觉得咸咸甜甜的,味道一般,但胜在无汤无水,也没有异味,更不会塞牙缝什么的,非常适合在这种正式仪式上做样子。
她吃完喝完,执事便端着托盘撤了下去,接着又有另一位女执事上前来,引着她前往正院正堂,拜别父母。
通常在这种场合里,父母各自该说什么,都是有规矩的。谢璞起初便照着规矩嘱咐女儿:“尔往王府,夙夜勤慎,孝敬毋违。”只是说着说着,眼圈便隐隐有些红了。